散文||梦想不遥远（下）
梦想不遥远（下）
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我眼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开学没几天，就有同学开始想家，而我只是偶尔想起奶奶。我记着奶奶的话，考上县中就能考上大学。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要考上大学，我想早点离开那个成份不好的家。高一第一学期，我回过两次家，一次取粮食，一次天冷回家拿被子。从县城坐车回家，来回车票要壹块贰角钱。为了省钱，从学校回家我都是抄近路腿跑，半天时间就到家了。返回学校因为带着东西，我只能选择跟车。
从车站下车，我身上背着粮食，手里用网兜拎着奶奶腌的两瓶咸菜。还要步行四五里，才能到达座落在县城西北角的学校。当时我们班同学，多数是从农村中学选拔来的，住堂生较多。我们班二十几个住堂的男生，挤在一个大些的宿舍里睡通铺。通铺类似北方的炕，一个宿舍两排通铺。铺比较宽，靠墙那头，每人都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和铺席差不多宽的箱子，箱子里主要锁着从家里带来的粮食。那时候，无论住堂生还是中膳生，都是自己带饭盒到学校食堂蒸饭吃。住堂生里，家庭经济好的，蒸饭多是大米。家庭经济中等的，蒸饭时会在米里搭少部分大麦糁子。我属家庭条件很差的，我的饭盒里基本上没有米，更多的是山芋干、大麦糁子和玉米糁子。我把几种和在一起蒸饭吃。
为了节约开支，高三开学，我和奶奶商定，让父亲借自行车给我送粮食，星期天我就留在学校学习。奶奶觉得这样也好，省的路费让我早晚多买几个馒头充饥。那个星期天上午，同宿舍人有的回家取粮食，有的去了街上，我独自一人顺着校园的后门走出去。校园后面是宽阔的入海的潮河，潮涨潮落日夜奔流不息。坐在长满青草的河堆上，我看到宽阔的河面上帆来船往，波涛滚滚。望着渐行渐远的帆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空蒙缥缈的云天之间，莫名的我想到梦中的大学，想到不曾去过的远方……
似有一阵二胡声从远处传来，侧耳细听，断断续续的，好像就在堆上。寻声找过去，我看到邻班那个复习的同学，正坐在河边的斜坡上，目光望向河面在拉二胡。那跌宕起伏的旋律，那悲伤凄凉的曲调我很熟悉，是我师傅以前常拉给我听的《二泉映月》。仿佛遇到了知音，我们聊了很久，面对奔腾的滔滔河水，我们都有向远的梦想。为了解决吃不饱饭这个问题，我们结拜成兄弟，他大我四岁，我称他大哥，我们共同拥有了一个秘密。
第二个星期天，天刚亮我就出了学校大门，顺着校门外那条公路向西，走到一个闸口，大哥已等在了那里。我们俩人继续向前，又走了几里就是邻县了。顺着通往村庄的土路，我跟在大哥的身后，走近一户人家，大哥拉起二胡，我结结巴巴的唱了几句。人家给了我们半瓢大麦，大哥冲我笑笑，我的心里却像做贼一样。
一个庄子跑下来，大哥和我说，别不好意思，又不偷不抢，凭手艺挣点粮食填饱肚子，我们没犯错。想想饿肚子的滋味，想想邻县也没熟人，再进庄子，我的声音也放开了。大哥心细，早上出来时，他在大口袋里放了好几个小口袋，有盛米的，盛大麦的，盛玉米的，人家给什么，都有口袋装。
天已中午，正是饭时，我们走近一户人家。这家看上去条件不错，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在吃午饭，大哥低着头走进人家屋里，不知他怎么跟人家说的，那家主妇竟然盛了大半碗米饭又搛些菜端出来给我。我愕然，可早上从学校出来，我连一口水都没喝过，此刻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我望向大哥，他说你快些吃，我在前面等你，便拿着二胡去了另一家。稍微犹豫了一下，我便狼吐虎咽的把大半碗饭吞进了肚里，还回碗谢了人家，我拎起口袋去追大哥。
那一天下来，不知跑过几个庄子多少户人家，所讨的几种粮食加在一起，足有大十几斤。往回走的路上，大哥很沉稳，而我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走到那个闸口，我们停下来，像变戏法一样，大哥从装二胡的袋子里，又拿出一个大些的布袋子，他把讨来的米都给了我，足有五六斤，又给了我一些大麦糁子。大哥嘱我先回学校，他隔段时间再回去。大哥说回到学校后我们都要认真学习，平时撞见要装着不认识，以后每个星期天早上，我们就在闸口见面。
因为箱子里多出些粮食，蒸饭时我就多抓几把米。吃饱肚子的我，学习劲头比以前更足了。高三第一学期结束回家，奶奶夸我长胖了，长白了，也不丑了。我告诉奶奶，我遇到一个同学大哥，他家经济条件好，常接济我一些粮食。奶奶要我把大哥的恩情记在心里，日后一定要报答人家。
高考前半月的那个星期天，我和大哥在闸口相见，大哥说从今天起我们不去讨粮食了，我们箱子里的粮食足够我们吃到高考。大哥说我俩认识将近一年，高考过后就分别了，你告诉给我你的家事，我还没说给你听我的故事呢！大哥说他父亲大学毕业后，分到一所中学做音乐老师，二胡拉的特别好，他小时候就跟父亲学二胡，后来他父亲被打成右派，一时想不开投河死了，给他留下了这把二胡。记忆里，他父亲常和他一起，展望他的未来，说他读了大学后将怎样怎样……每次拿起二胡他就会想起父亲，他说今年将是他第三次参加高考。他第一年高考离录取分数线差二分，第二年高考差三分，他说今年如果考不上，他还是会选择复习的。他说人活着就要有理想有追求，就要努力为实现理想而奋斗。大哥的一番话很是鼓舞我，我想我要向大哥学习，为了理想去奋斗。
分别的时候，大哥又给了我十二元钱，他说这是那些大麦，小麦，王米卖的钱，我们一人一半。我不要，高三一年能吃饱肚子，我已经很感激大哥了。大哥说你必须拿着，等高考结束后，去街上买点好吃的带给你奶奶，你奶奶对你实在是太好了。手里捏着十二块钱，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没有再拒绝，把钱装进了口袋。熬过高考前的最后半个月，我和大哥竟然在同一考场相遇。高考结束后，按大哥说的，我去街上的商店买了两瓶罐头、一盒饼干带给奶奶，奶奶逢人便夸我孝顺，晓得好歹。那年高考分数出来后，大哥以高出分数线近二十分的成绩，被省城的一所知名大学录取，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而我也如愿考进了师范院校，毕业后做了老师。
从我考上大学后，奶奶再也不和我提找媳妇的事了。当年吃了那么多苦的奶奶，晚年时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她和我的父母，一起帮我把双胞胎儿女带大。在我的俩个孩子读大一的那年冬天，没有任何迹象，晚饭后还和我聊天的奶奶，早上再也没有醒来，她己在夜间安然睡去，那一年她老人家93岁。
故事结束了，姚君的眼圈也红了，一桌子的人都沉默着，而我已是泪眼模糊。我的脑海里不断显现的场景，是一个少年奔跑在路上的身影。那个身影虽然瘦小单薄，可踩出来的脚步却是那么坚实有力，无畏无惧的迎着风雨。而牵引他奋力向前的，一直是那个叫前方的梦想！
2018年6月25日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蔡小平，网名闲庭信步。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喜欢在文字中漫游，盐城市诗词协会会员，响水县诗词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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