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所讲的“大死一番”是怎么回事?
禅(资料图)
文:澄海
从正面论述禅宗,经常有力不从心的地方,因为禅不属学术或理论架构,而是生命探索的证量,注重当事人的“悟”境,一种很特殊的心灵变化,文字的说明受到严格的限制,也是历代证验的现量境界,语忌十成,这是禅宗留下来的规矩。
我们也发现,如果能够选择公开的案例或教材,从中逐一批判,以现代人治学的方法,从客观立场陈述,是可以获得更好的效果,这是极待关心禅宗发展人士反思的。
下面我们引用一位当代禅师对禅的讲话,再分段讨论:
所谓大疑大悟、小疑小悟。因为大疑,这个疑团才深;小疑则疑团不深。因为不深,就不能够把我们的烦恼伏下去。如此又深又切,才能把我们身心世界完全否定,禅宗所说这个,就是大死一番,将自己及整个世界通通否定掉,身心俱捐,外面所有一切事事物物通通一脚踢开,只有当前这一念,这个就是大死一番。
照这位禅德的说法,大疑疑团才深,“才能把我们身心世界完全否定,禅宗所说这个,就是大死一番”,真是旷古奇闻。
所谓“大疑大悟”,是参公案或参禅的前提条件。我们一直强调公案用来参,不是用来解;纵然要解公案,也要有方法让学人有线索可以参,称为拈提。
参公案或参话头是参禅悟道的一种极为猛利的手段。平时意念纷飞,不能集中心力思考问题,前人发明禅坐的修习,以达到内心安定,称为止(舍摩他),然后配合教观,以达到开悟的目的,称为止观双运。
参公案或参话头,只是一个公案或话头,例如“东山水上行”、“庭前柏树子”或“生从何来”、“拖着死尸的是谁”,放在心中琢磨,无法解决,愈想愈苦,终于形成一股无法释怀的困惑,让身心极为困顿,古人形容像口嚼铁馒头,吞不下去,肚子又饿得要命,真是苦啊!这就是疑团。
人陷在大疑团的时候,什么妄想都跑掉了,只剩下这苦不堪言的疑团闷在胸中。这个一念,人像要死却死不了,说得世俗点,就像失恋的人,为情所困,茶不思、饭不想的,在禅宗称为“独头意识”,不是禅宗的“这个”。
疑团太深了,陷在独头意识中,自己是解不开的。这时候,有经验的师父,觑得时机成熟了,突然间的一棒一喝,一个巧妙的动作,让陷在大疑团中的人突然爆破了“独头意识”,变成“客观意识”。师父只要一句:“是什么?”学人回头转脑就亲证了“这个”,称为见性、破参。师家就要有这个手眼,才能活人。
诸位想想看,禅宗第一公案,慧可请达摩祖师安心,达摩说将心拿来我安,慧可反观自照,觅心不可得,其道理在此。又惠明请求六祖赐法,六祖要他摒息诸缘,然后叮咛:“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都是同一鼻孔出气的手眼。
参公案或参话头是有凭有据的参禅悟道方法,岂可小觑?把独头意识当作禅宗的“这个”,岂不可叹!而且抱着一个大疑团称为身心俱捐,请问:那个疑团怎样消掉的?抱着大疑团怎么会是“大死一番”呢?
再举百丈与沩山灵佑,夜里师徒闲话家常,更深夜静,炉火已熄。百丈突然拿一把夹子要沩山从炉火中拨出余火。沩山拨了几下,夹不到火星就放手。百丈却拿起火夹子,从炉火中拨出一星点火苗,递给沩山看:“这是什么?”沩山突然爆破无明,从独头意识中跨前一步。
同样,我们也发现另一位禅德对大死一番的错解,那是他在解晦庵弥光参问大慧宗杲的公案:怎么个死法?叫他死掉求彻悟的心,死掉怕麻烦的心,然后一心一意用方法,一心一意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这就死掉了攀缘心、追求心、厌恶心、忧虑心。死了之后即能达到大安乐的地步,也就是大解脱、大自在、大悟彻底。(东初《公案一百》,页136)
古德费尽心血创发参话头,将参禅人的多头意识束为独头意识,在机缘成熟时,或棒或喝,让学人回头转脑,而得心传,何等慈悲,何等严肃。落在这些禅德的眼睛中犹如污泥,不屑一顾,偏偏要大家死掉攀缘心……这种论调和一般心理学家有什么不同?更何况心理学家都知道,纵然要接受心理治疗或劝告,也要当事人心没死掉。他们也发现:一个执意自杀的人,透过怎样的方法诱导劝说,成效非常低。
现在人人都想学禅、研究禅,你不给他正确的方法,开口闭口要他“一心一意用方法,一心一意过日子”,不是说:生死问题不解决,如丧考妣吗?怎么好意思要他“一心一意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那禅宗的开悟、见性就不必要了,佛教或其它的宗教也不必要了。每天早上由政府唱一首歌,再强调大家:一心一意过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历史上只有一段史证:在人民公社里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写照,试问:在不思不惟中,他们都是无念的开悟者吗?
他竟然会接着说:我指导人修行,往往要求他们要有大死一番的决心,不保留任何一样自我保障的资源和凭借,认准情况,下定决心,全力以赴,大死以后才能有大活的境界出现。
最能够达到这个要求的人,我马上想荆轲,不会想到悉达多太子。悉达多太子在菩提树下,不是要大死一番,绝对不是,他将所有的智力集中在一焦点:什么是解开生死大谜的要诀?什么可以让世人在五浊恶世中找到安乐法门?
他开悟了,他清楚的告诉世人:什么是因缘法、苦集灭道、八正道……因应根器而成道。
一个人有了这种稳当的信心与实证,才真能大安乐的活下去;找不到方法,验证不到实相,要他们大死一番,死不瞑目的啊!世尊常常叮咛弟子:要如实的亲见,如实的明白,做个觉醒的人。
我们再回头看看前面提到的禅德,他对大死一番的认识是:人的妄想很多,一有念就是众生,无念就是佛,只要我们能够做到无妄念、无杂念,你现在就是菩萨!所谓“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水净,菩提影现中”,指的就是这一念心。我们修行就是澄清当前这一念心,澄清了以后就是一个绝对的境界。(中台《见性成佛》,页14)
我们分析过了他的所谓“当前这一念心”,其实是参禅的独头意识,这个谈不上善恶,是无记,它就悬在胸中闷闷的找不到出路,像半个死人,真的有点拖着死尸却有意识,那绝对不是菩萨的清凉月。笔者有《参话头初探》可供参考,兹不赘言。最令人担心的是,“一有念是众生,无念就是佛”从何而来?如果无念是佛,那为什么教人“澄清当前这一念心”呢?这一念存在就不是无念。不是他所说的“众生”吗?众生或我,依因缘法都是五蕴合和的当体,本是虚妄不实的。但我却因第七识不断的提取如来藏识的见分,命令第六识率领前五识而念念不息。念并没有过错,只因我执的作祟,依识不依智而轮回生死。
念是必须的,生活的过程就是念念相续,读书、研究、处理各种事物、穿衣吃饭都是念,没有人要你无念。六祖对智常禅师说:“汝当一念自知非,自己灵光常显现”,也在《忏悔品》说:“若欲当来觅法身,离诸法相心中洗;努力自见莫悠悠,后念忽绝一世休”,这要多费精神去体会。
六祖说过无念,《定慧品》:“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这个无念是依无住为本的,本性自净自定,本来就是无念,并不是说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无念,那是荒谬的。必须见性以后,凡百思想都以自性为主宰,不然就会落入意识思维的识网中,于念而不能无念。那也没有过错,人世间本来就是意识世界,文字作品、学术论文……丰富的智慧不都从第七识来吗?
佛教的深邃就在于发现那个不生不灭的菩提、般若、第八识,找回自己的心国主宰。不然连个“澄清”的辨识基础都不免出于第七识的作用,得到的是虚饰的“毕竟空”。
大死一番是牢关,古德谓“百尺竿头重进步,十方世界现全身”,得先破法执,“理须顿悟,悟乘并销”,理的极致无理可说,故《金刚经》说:“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无理可说当然无一法可存。再来是破我执,五蕴非我,思想的后面没有一个我、一个众生,思想只是思想本身,“觉者是心,是心自觉,觉心不二,允称正觉”。思想的后面有个我,是哲学的范畴,故“我思故我在”,第七识在作怪,终究不能“大死一番”!到了大死一番,人无我,法无我,转识成智,投入于大圆觉海,才能常游毕竟空!
有了这个大死一番,不是去放弃所有的自我保障的资源凭借,而是能随缘度日,善用这些资源和凭借:是教授就好好扮演好教授的角色,是清洁工就自在地扮演好清洁工的角色,敦伦尽分,大做梦中佛事,迈向生命的圆满。
佛法是心灵净化的问题,佛法心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近在咫尺,俗语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神明就在内心里,极为浅近,但因为累劫习性难除,虽近亦远矣!不在自心上用功,驴年开悟!
节选自澄海先生著《身去身来本三昧》之十六,腾讯佛学整理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