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江涛:自恋的时候像路遥 | 就读这篇
自恋的时候像路遥
代江涛
我大概是个自恋的人,这种自恋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存在。
早晨醒来,我有种怪怪的感觉。这和我长时间崇拜路遥的文字有关,一直以来,我痴迷于《平凡的世界》里的种种情节。今天,头脑里满是路遥的样子,他瞬间成了外星人,头发染黄了,拿着一根未烧尽的烟,坐在黄土地上歌唱。最奇怪的是:我有点像路遥。
我像谁?重要吗?那么,我是谁?具有忧郁气质的是我吗?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爱独处,那么爱自己与自己交流,那么爱想一些自己与世界毫无关联的事。我还是我,已有好多年。但是今天,我竟然自恋到我有点像路遥,点烟的姿势,差点烧到我的头发,而坐的姿势也有那么几分神似。
我喜欢路遥,喜欢躲在山沟沟里摸着那血迹斑斑的黄土,时而惆怅、时而沉思、时而放哭的路遥;我真正爱上路遥的时候,不仅仅是去过那片充满质感的黄土地,还因为骨子里被这个“糟老头”的文字所折服,每每我都泣不成声。
我想,一切的崇拜、神往、思念、冲动,恐怕皆因为人。高加林、孙少平要是那种精于算计、不堪重负、虚情假意的人,我肯定会不屑一顾。我那么崇拜路遥,死活要去一趟陕北,也许正是他用一支神来之笔,描绘出了一个时代惨无人道的苦难,渲染了苦难中父子兄弟间亘古不灭的人情,宣泄着不肯被贫穷与苦难压倒的激情与理想,正是因为他通过高加林、孙少平,传递出要在平地上堆起理想的大山的信念与志气。每一想起这些让人骨头变硬、让人心变柔软的东西,我就难免心潮澎湃、涕泗交流。
今天,我的心属于一个叫“文汇山”的地方。它让我坐立不安,魂不守舍!记忆里的文汇山,那无数道山梁,数不清的沟壑,目看心记着一个又一个“圪崂”,一条连着一条的“沟”,一处又一处冒着人烟气息的“川道”。令我神往。
包括周国平待过的广西资源、郁达夫先生的老家浙江绍兴、以及安徽绩溪百箩园山里的小中队,我都神往过。而“文汇山”包罗万象,文学、历史、政治乃至地理、风俗、民情,而又超越这一切。我是真的爱那个长眠于此和我很像的那个人,平凡的文字、平凡的生活,却让我无数次叩问心灵,那些文字让我泣不成声,那些文字让我懂得坚持,那些文字指引着我,死活要来这里一次,甚至我要在此留下一滴清澈的眼泪。
我来了:山是裸露的,土是黄的,河是干的,走在这片土地上心情很沉重,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触摸这片充满质感的土地,我流泪了,泪由心生。感谢路遥,是他的文字让我对黄土地有了这份质感,对这里有了更多的了解,对苦难有了更深的体会,对梦想有了更执著的追求,对伟大中华民族的根性有了更多的领悟。
我和他很像,连做事笨拙的姿势的样子都那么像。路遥在写到《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快完稿时,忽然吐了一口血,血就流在了桌子上。他说“不到大城市去治病,就让我在延安,万一不行了,就一个人躲在某一个山圪崂里悄悄地死去。”他又说,“如果确诊为癌症,就独自跑向陕北榆林,买一块白布,钻在没人去的沙窝窝,然后把白布往身上一盖,就离别人世。”如今,他在天空中飞翔或在海底里遨游,自由自在,而我却在人间漫无目的游走,十多年来,感冒了我虽然没有输液的习惯,我甚至诅咒过生世的不幸和老天的不公,可是我和他的区别太像,太大。
病重后,他对生命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悟,对人生产生了莫大的眷恋。其实,这样的表白,并非只在他病入膏肓之后——早在写作《人生》的时候,当高加林经历了戏剧性的人生变故,感到世界无所可依的时候,他就借题发挥道:“亲爱的父老乡亲!他们在一个人走运的时候,也许对你躲得很远;但当你跌了跤的时候,众人却都伸出自己粗壮的手来帮扶你。他们那伟大的同情心,永远都会给予不幸的人!”
我竟然自恋到这种程度,敢说我和他很像,我只不过是一个靠浑浑噩噩度日的假文艺青年,所以说我是他的假象。我甚至愿意当他的假象,因为他,我想起了我的存在。
他因此希望留在延安,死在陕北,葬在黄土山。他渴望依偎在亲人的怀抱,躺倒在黄土地的故乡。他曾对谷溪说:“你和高其国一定会弄一口棺材,把我埋在黄土山上。”
我能和他像吗?不像、不像。我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这怎生了得!
我什么时候失去了我?什么时候不小心掉了我?这是好多年的事情了,还好,我做了一个决定,沿着他走过的路去追逐他的影子,还好,我今天和他有一点像。
怎么?我又开始忧伤了。接连一些日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看到他那双粗糙的手,那一盏盏煤油灯光下高大的影子,我看到一个时代的崛起,我看到一股力量的迸发,我看到眼泪在眼睛旁边打转,我看见无声的呐喊,响彻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直到今天好回荡在浩瀚华夏的天际。
我站在文汇山前,心潮涌动,思绪翻腾。
站在山头朝西看,近处是楼宇林立的校园,稍远是延河。延河对岸,则又是一层层山峦。延安城就在这延河的川道里。有了山才有水,有了水才有人,有了人才有城。多么丰富的世界!多么美好的人生!而他就曾活在这川道,奔走在这城中。
还有他的名言“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墓的两侧,是他几位生前好友捐建的石凳石桌,有《路遥文集》责编陈泽顺先生捐的,上刻“陕北的光荣,时代的骄傲”;有《平凡的世界》责编李金玉女士镌刻的“平凡的世界,辉煌的人生”。墓前还有他生前喜欢的两颗白皮松,虽没长大,但已分明显出一点倔强的生机。
这里多么安静啊!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一生最喜欢安静。安静地躲在角落沉思,安静地坐在瓦砾上抽烟,安静地躺在窑洞忧伤……
我真的和他很像吗?这真是对那片厚重的土地的真实理解吗?这真的是他所有的秉性吗?我不是不相信大师们的眼睛和理解,我只是给自己提一个要求,我眼中的这片土地到底是怎么样的?我眼中的路遥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要有自己的看法。
耳旁突然有了信天游来回旋转。
羊肚子手巾哟,
三道道蓝,
咱们见面容易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哟,
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儿招一招手。
……
这是路遥在歌唱?又好像是我在轻吟。
我很奇怪,奇怪的是我流泪了。我并不生长在陕北,家里也没一个人与陕北有关,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耳旁或者心间一有那那如歌如哭撕心裂肺的调子,立刻就有一股凄凉渗入骸骨,叫我万念俱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代江涛,92年出生,长于川东,服役与武警某部。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宣城市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十三届武警文艺文学奖。出版文学综合作品集《微风过处》,散文集《孤独的行者》,在纯文学刊物发表散文作品300余篇,在中央级媒体发表新闻作品5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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