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图麦：蝉声远 | 品读
法图麦
在这个秋风渐起的季节里，居然听到了几声蝉鸣。不近不远，就在单位大院的某个角落里。这叫声熟悉而又陌生，遥远而又亲近，如久违的乡音回荡在耳畔。
我的家乡鲁中山区夏季多蝉。体形稍大的我们叫“知了”，稍小的叫“服了”，这样的名字完全是由它们的叫声而得。盛夏的时候，人们听到更多的是“知了，知了”的叫声。入秋以后，天气渐凉，知了的叫声渐弱，而“服了，服了”的喊声此起彼伏。在老家，“熟”字的当地口音便念成“服”，所以服了的叫声在我们听来就好似喊着瓜果庄稼都熟了，收获的秋天到来了，自然十分地应时应景。
身居高楼林立树木稀少的城市森林，记忆中的鸟鸣虫唱已渐渐远去。可曾经，那些会飞会爬会叫的小生灵陪伴了我整个的童年。儿时的趣事里，捕知了可算一件。
每到夏日，故乡村落的林子是最热闹的。村边的苹果园，村后的杨树林，房前屋后的榆树、槐树、梧桐树上全都藏着“歌唱家”。是的，那真是一群出色的“歌唱家”。不同于静夜里蟋蟀的鸣声那样平静柔和，也不同于雨后夜晚青蛙的叫声那样宛转悠扬，知了的歌声永远那样洪亮尖锐，激昂澎湃。它们的歌声由一处而发，随之呼朋引伴，和铉而鸣，宛如声势浩大的大合唱，热烈而经久不息。越是闷热的午后，越是起劲儿嘹亮。扰得摇着蒲扇想要午休的人们越发烦躁，仿佛这样燥热的晌午都是被这群恼人的小东西叫热的。也是，白花花的日光炙烤着大地，不光是人昏昏欲睡，就连狗儿、猫儿都躲进荫凉打着盹儿；圈舍里的牛羊也眯着眼懒懒地摇着尾巴扫着不时落在身上的苍蝇；树上的叶子也被晒打了卷儿，整个世界都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只有知了们是清醒而高兴的。它们全然没有烦恼，丝毫不知疲倦，高音和着低音，这方唱罢，那方登场，像举办一场盛大的赛歌会。
比它们还要高兴的当属那些大大小小成群结队的孩子们了。小孩子的精神头儿总是让大人们自叹不如。他们的晌午是没有困倦袭扰的，因为有趣的事情还在等着他们，要捕知了呀。工具都是自己做的呢，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上粘上面团或者系一根从牛尾巴上拽下的长毛，打个可以伸缩的活结。简单而实用的自制捕蝉工具也算是小小发明了。粘面团就不用说了，只要举着轻轻靠近趴在树枝上的知了，轻轻一按粘住翅膀，知了就休想飞走了。用牛尾毛的创意还是值得一书的，一定要选用牛尾上的毛打结，一来是毛长可以当细丝线用，因为足够细所以系在竹竿上不易被知了发现；二来，牛毛虽细，但韧劲大不易扯断；再则，牛尾毛比细丝线硬，打成结后能形成一个挺阔的圈儿容易套住知了的头。可见，儿时的小聪明全都花在玩耍上了。
扛上自制的捕蝉工具，一群兴高采烈的小伙伴顶着晃眼的大日头寻着知了的叫声四下散去钻林爬树。一个个举着竿儿，仰着脸儿，眯着眼儿，聚精会神地寻找知了的身影。苹果园是小个子孩子们爱去的，因为苹果树长得矮，他们容易得手。但是，通常那里的知了是少的，它们大都喜欢趴在高高的树枝上，正如唐诗所吟诵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知了们也非常警觉，虽然它们的叫声分贝极高，但丝毫不影响能及时听到捕蝉人的脚步声，稍有动静，那叫声便戛然而止。等我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举着竿靠近时，机灵的小家伙便展开一双透明的翅膀箭一般飞走了。尽管懊恼，汗流浃背，却也乐此不疲。
还有一件让我们乐此不疲的事就是晚上打着手电筒在树林里挖知了狗儿，蝉的幼虫。它们生活在土里，夜晚来临的时候会悄悄爬出来倒挂在树上，脱去“黄金甲”变成白天看到的长着翅膀的知了。“金蝉脱壳”说的就是它了。知了狗儿营养丰富，捉回来洗净用盐腌了油炸，据说非常美味，但我从未品尝过。我对一切有完整形状的吃食都是敬而远之的，像牛舌、鸡心、羊蹄子之类的从不敢下口，何况这种全须全尾的小生物。我们捉来的大部分知了狗儿都被大人拿到城里卖了，一个暑假下来居然也能积攒下半个学期的学费呢。知了脱下的那个金黄色的壳是可以入药的，那也是我们的必收之物。一根针穿一条长长的线，捡到的壳完完整整一个个串起来，既方便又易于存放。攒够一定数量就由大人拿去卖给中药铺子，价钱很可观，但是分量实在太轻，往往也换不了几个钱。
学了生物课才知晓，蝉的幼虫要在地下生活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掘土而出才能蜕变为蝉。而蝉的生命却仅有短短的一到两个月。虽然幼虫以吸食树根汁液，成虫以吸食树干汁液为生，对树而言，它们是不折不扣的害虫。但我还是觉得这小生灵委实可怜，甚至为它们忍受千余个日夜的煎熬换取一个夏天的歌唱而感动不已。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去捕过知了，再也没去挖过知了狗儿。
蝉真的是用生命在歌唱。拼尽全部的力量发出内心的呼唤，那是对生命最真挚的礼赞吧？歌过一夏，寂静死去。孩童的我们哪里懂得感悟生命。小小的知了却早已了悟岁月苦短，拼尽全力展示生命的存在，诉说生命的快乐。几年等待，破土而出，只为看见阳光和绿树。脱壳化羽，自由飞翔，感受了风的清凉。蝉的幸福薄如蝉翼，脆弱也短暂。但它对生命的热爱与感恩，人所不能及。“知了，知了”，蝉知等待苦，了悟生命短。人却被世间事物蒙蔽视听，多少无所知，多少无以了。
风起渐送蝉声远，才知转眼又一秋。我们真该学学蝉，无论来路有多长，不管去路有多远，为生活放声歌唱吧，别辜负每一寸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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