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共舞 | 卓玛专栏
曾经共舞
卓玛
十年就这样过去了，他点燃一根烟，看着对面的她，感叹着。
十年，蔷薇花开了十次，落了十次，月亮圆了多少次又缺了多少次？他认识她竟然已经有十年？看着对面的她，他不禁疑惑起来。
她的样子虽没有多少改变，可刚才她对着他微笑的时候，眼角眉梢分明有了细细的纹，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陷入一阵莫明的伤感。他会爱她年老的时候痛苦的皱纹吗？他在心里盘问自己。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他再一次的感慨起来。
咖啡店的玻璃大堂里烛火摇曳，玫瑰盛放，穿白色夜礼服的漂亮女琴手和穿黑色燕尾服的钢琴师在二重奏，似乎是一段流行歌曲的翻版。他没有认真听。音乐在咖啡的香郁中四处流淌，如此温柔的夜晚。他和她重逢的夜晚。
她低下头，用小匙搅动着杯中的CAPPUCIONO，厚厚的一层奶油浮沫，她修长的手指扶着白瓷杯子，她的脸在灯影里浮动着一抹类似于瓷器般温润柔腻的光晕。算起来，她应该有32岁了吧。他不得不承认，她依然是个美丽的女人。在岁月的枝头上，她是甜蜜熟透的一粒果实。
他的心中不由泛起“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句子来。突然之间，他有一种冲动，想将她洁白纤细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迟疑着，做了一个伸手的姿势，他的手在空气里划了一个空虚的小圆圈，又回到面前的咖啡杯子上。他听到自己心底里发出的一声叹息，他还有借口牵她的手吗，他也找不到能够拥抱她的理由。
轻啜一口蓝山，他在舌尖上体会着牙买加蓝山悠长的余味，一半是苦涩，一半是浓香，酸苦甘醇互为交织，象他的这十年。
十年磨一剑，十年的光阴足以造成一番生死，也足以成就一个男人的事业和梦想。他在他的行业里已经是颇有建树了。在遥远的MIAMI，他的海边别墅里，种着满园的蔷薇。每到春天，千朵万朵的蔷薇似乎在一夜的薰风中喷霞吐丹，美艳激烈，此起彼伏，仿佛一场高潮迭起的爱情。他在花香浓郁的黄昏，和太太女儿一起到海边散步，牵着可爱的小狗。偶尔失眠的夜晚，他站在蔷薇的芬芳中，那些陈年往事，那个有着蔷薇一样面颊的女孩会突然在花香中浮现。
生活对他来说，在别人看来，似乎足够完美。然而，他的温暖的黯然和淡淡的怅惘，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刻里轻轻的包围着他，他有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他这次回来，是作为青年专家应邀参加一个国际性的学术会议，当他在邀请函上看到举办城市的名称时，他的心微微的震了一下。
抵达下榻的酒店，已经是下午了。长途飞行使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倦，略略休息之后，他想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往她从前的家里打电话，庆幸的是，号码居然没变，从她母亲那里很顺利就找到了她。
最初听到他的声音，她有一些恍惚，怀疑是梦中，他说：我想见见你，出来喝一杯咖啡吧。她微微的愕然，他竟然还记得她？
是江南初春的夜晚，天空飘着细细的雨，她如约而至。一袭黑色的羊毛大衣，映着她的肌肤愈发的苍白。相互间打过招呼之后，突然之间又沉默下来，一时间，到不知从何说起了。还是他先发话，打破这僵局，他问她：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她先是对他笑了笑，她的笑容水一样的柔软和寂静，然后她轻轻说：好，我好的。几乎在一瞬间，他看到她的大眼睛里涌满了泪水。他吃了一惊，看她拿出纸巾来擦泪，他的内心泛起丝丝的酸楚，可是，他不知可给她怎样的安慰，只好沉默着。
女孩还在拉琴，乐曲不知何时已经换了，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琴声象一只无比温柔的手轻拂他的心脏，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沙发上，她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刚才伤感的一幕悄然隐去，象拂晓前的上弦月。
这是她喜欢的曲子，唯一听到十年而没有丝毫厌倦的一支。
在小提琴低回婉转的旋律里，他记起，他和她唯一跳过的一次舞，放的就是这支曲子。那时侯，她大概22岁左右吧，他25岁，大学毕业后早她两年分到这家研究所。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下午，她穿着浅蓝色的棉布碎花裙子，梳着童花头，珠圆玉润的一张脸，她对大家说：各位领导好，以后请多多关照。他先是想笑，及至看到她黑葡萄般的眼睛，他呆住了，她似曾相识的笑容，象一场细碎的阳光雨，落在他的世界里，他便在那一刹那，毫无道理的喜欢上了她。
可是，那时侯，他已经定了婚，有了一个相恋七年的女友。彼此过分的熟稔，使他有种在婚姻中沉浮多年的平淡感觉。他不知道，他还该不该去喜欢别的女孩子。因此，他对她的喜欢一直是克制的，藏在心里的，他从不主动接触她，甚至一度对她唯心的冷漠，他想努力逃避她。
转眼到了岁末，庆祝新年的PARTY上，她穿了艳丽的洋装，化了妆，一改平日朴素的风格，华灯媚影里她象一个锦衣夜行的妖娆女人。
他喝了酒，走过来请她跳舞，她很顺从的跟他跳着华尔兹。
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她就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少女的馨香时不时的侵入他的呼吸，他的心不由的震荡。她微微仰起脸，象一只温柔慵懒的小猫，她低而柔软的声音：小夜曲里，舒伯特的这首最婉转，每次听的时候，我都想起亦舒的小说，两个人一起跳舞，无穷无尽的感觉。
她说话的表情天真中妩媚流转，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问她：你还喜欢什么？她说：蔷薇。他低头看着她绯红的双颊，她甜润的嘴唇，他想告诉她：她有着蔷薇一样的面颊，她的唇比蔷薇花瓣还要新鲜。他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他想象着自己正俯下去亲吻她，他感觉自己心跳的快要昏过去，手心里微微出了汗。他差一点说出来，他爱她。他多么想告诉她，他的爱。他压抑着这个让他饱受折磨的念头。内心积累的深情如潮水一样汹涌而至，快要使他崩溃，让他的呼吸都变的困难，他费力的动了动嘴唇，再次看到她纯美的笑容，他终于说：你真美丽。他的措辞超出自己的想象，显得笨拙和毫无新意，象初恋时光里不知所措的小男生。他有点不明白自己了，为什么在她面前，迟迟开不了口，因为他对另一个女人不容推卸的责任吗。
后来，他一直不明所以的推迟婚期，找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直到有一天，他听说她也定了婚，他在同事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刹那，他感到心脏被割裂一般的痛楚，他意识到，他的生命，从某一个时刻起，正渐渐失去水分。于他而言，他彻底失去了一件最珍贵的东西。绝望的感觉在一瞬间击中了他，他深深的悲哀着。
不久后，他决定和女朋友一起出国念书，拿到签证的那一天，他郑重的打电话给她，向她道别。他记得她陪他在一家快餐店中喝了很多的啤酒，说了很多的话。她和他说自己的理想，在海子著名的诗句中，她甚至为他背诵整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与诗人不同的是，她要在房子周围种上很多的蔷薇，春天的时候，黑色的铁栅栏上开满猩红的花朵，她是个住在花房中的幸福女人，有爱她的男人和两个孩子。每天清晨她用亲吻将他们叫醒，然后轻轻的唱着歌为他们热牛奶，她做最简单环保的食物，青山绿水的汤，新鲜欲滴的蔬菜美味可口，从厨房的窗口就可看到大海的潮汐和天上美丽的朝霞，黄昏去海边散步，回家的时候，在街角的小店里带回大束洁白清香的百合，插在蓝色的日本瓷器里。在傍晚的光线中，一室的净寂，仿佛油画。她已备好了晚饭，放着很轻的音乐等着他们回家。
她的眼神沉浸在梦想的光辉里，这个浪漫梦想在她的述说中真真切切的打动了他，他仿佛真的看到了这样动人的场景，他幻想着他即将出现在她后来的故事情节中。
最后她告诉他：她就要结婚了，婚期就在下个月。他举起杯子摇摇晃晃的祝她幸福。她的一滴泪落在啤酒里，溅起细微的小黄花，瞬间就消失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是喜欢他的。他想问她：如果有来世，你愿意嫁给我吗？最终他没有问，这样预支未来的诺言尽管甜美确是最终的虚无。虚设的良辰美景。
一切都已经太迟。
他们相遇的不是时候，他太早，而她太晚，差了一步，就乱了节拍。就象在一场盛大的舞会上，听错了舞曲，出错了步，然后每一步都凌乱了。再也无法重复，再也回不到完好的最初。
上天给予他们的安排，仅仅是短暂的一次深情相拥，踏着抒情的小夜曲，他和她翩翩共舞，翩若惊鸿，灿若蝴蝶，然而再绚烂的蝴蝶也挨不过夏天，他和她的爱情亦是如此。她是他生命中偶然飞过的一只蝴蝶，他也不过是她伤感的夜晚里一支美丽的插曲罢了。
在咖啡店的门口，她先和他说了再见，夜渐渐深了，细雨如丝飘拂，路边的小店里放着音乐，刘若英清白寂寞的唱着：这样的我们，算不算幸运，在人生的定局之后，找到另一个自己，这样的我们，对不对的起，守住了欲望是否就安了心，感情从此干干净净。SAME TIME NEXT YEAR，在相遇时又会飘着春天的雨，SAME TIME NEXT YEAR，还是让我们在这里好好聊聊岁月的痕迹，SAME TIME NEXT YEAR，爱你是谁也不会提起的约定，SAME TIME NEXT YEAR，一日的温柔，我有364天可回忆……
他站在夜雨里，看着她上了TAXI，她看着玻璃窗外他的脸，什么都没说，车子发动了，转瞬间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霓虹中。
他想，两天后，他也该离开这座城市了。
卓玛，江苏省作协会员,徐州市十佳潜力青年作家。喜昆曲，好美器，爱花成癖。布衣素食，于雨花深雪里，扫花烹茶，煮字待客，坐听云里梵音。作品散见于《雨花》《延河》《阳光》《散文选刊》《安徽文学》《时代文学》《海外文摘》《青海湖》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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