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旧事(34)好事儿成双 | 张国领专栏
柴扉旧事(34)
好事儿成双
张国领
中国人的规矩多,大多数规矩来自于传统的习俗。这些习俗又来自于大多数人的忌讳和喜好,很难说有多少科学根据。记得小时候我就听大人传过几句顺口溜: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墙外不栽鬼拍手,院里有柿事事愁。这里说的“桑”和“柿”,指的是院子里面和门前不能种桑树和柿树,按桑树和柿树的谐音,叫出门有事(柿)儿,且都不是吉利事儿。但这个习俗只适用于中原,我调到北京之后,其初单位还没分房子,临时租住在颐和园东门外的六郎庄民房里。民房是平房,带个小院儿,院子里就有两棵并不高大的柿树。我看到柿树心里便犯嘀咕,问房东为啥要在院子里栽柿树,栽柿有事你不怕不吉利吗?他问我有柿树为啥不吉利?我说出门有柿(事)儿啊!他一听眼睛灯泡似的一瞪说:“哪有这说法啊,你们外地人净瞎说,树跟人能有啥关系?照你这样说北京的八宝山周围就别住人了,那多丧气啊!”我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到理。后来,我发现院子里栽柿树的不光是我那个房东,其它人家的院子里也有柿树,好像北京人对柿树特别偏爱。
想到北京的柿树,我又想到了我那柴扉小院里的两棵桑树,当初只想着能住上房子,对那院里有什么树并没有在意,直到住进去之后才发现,院子的菜地外有两棵桑树,虽然不在我的院子之内,却是紧挨着篱笆墙的。看到桑树使我记忆中的顺口溜又在脑海浮现,对桑树就有了一种本能的反感。这两棵桑树主干直径有十五公分,看来已经不是在这里生长三五年了,我之前的几任房主人,应该是都与这两棵桑树对门相望过,他们难道说不知道“前不栽桑”的古训?
当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要想法除掉这桑树,可这么大的树,想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样把它随手拔掉是不可能的,我就开始想别的法子,反正不能让它在这里影响了心情。心事是魔症,一旦有了,就很难不去寻思,有一段日子里我就整天想着斩妖除树的事儿。我听说树最怕的是盐,只要在它的根部挖一道槽子,在里面放上一些盐,过些天树就会渐渐死去。
一天晚上,趁妻子和女儿都睡下了,我将白天买回来的一包盐拿在手里,找了一把军用铁锹,用来在树的周围挖出一道沟壕,这样将盐埋下去不易被人查觉。我准备用这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实施我的除“魔”计划。不料行动中由于不小心弄出了响声,被妻子听到了,她问我在干啥,我说我在干大事儿,也是好事儿。听说干大事儿又是好事儿,她赶紧跑出来观看,一看我在对桑树下毒手,一抬手就把我手里的盐给夺了过去,生气地说:“亏你还是有文化人,只想到了桑树名字不好听,没想想桑树上接的是啥?那是桑葚,那是中药也是水果,在城市你买都买不来的东西,老天爷把它送到你门口,你却要把它除掉。别干那出力不落好的傻事了。”没想到我的宏伟计划被妻子的寥寥数语给搁浅了。可我看着这两棵桑树,心里始终不愉快,因为老人们说的话都是老人的老人们传下来的,虽没有科学根据,但一代代人却都深信不疑。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万物发芽的时候,桑树也发芽了,它发芽的同时,叶间也长出了许多小小的茸刺状的花瓣瓣,我从没认真观察过桑树,不知道桑树开花的样子,这大概就是它的花吧。过了几天之后我发现这白色的花瓣瓣不是长在叶子上,也不是长在树枝上,而是长在果子上,随着细小花瓣瓣的长大、膨胀、放射状地散开,我看到每一瓣花的根部,都是扎在桑葚颗粒上的,并且花的颜色也是和桑葚的颜色一样,不断地变化,由白变青,由青变黄,由黄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黑。等桑葚变黑的时候,桑花早已完成了历史使命。最初的花和果,像我老家农村秋天挂在屋檐下的蜀黍穗儿,一撮一撮的长在桑树枝条上,一根枝条从根部到梢头长的都有,看着就像一挂挂缠在木棍上的小鞭炮。桑葚刚长出来的时候都是青颜色的,长着长着,果子开始发白,再过几天看时,发黄的果子朝阳的一面逐渐有了一点点泛红。风吹动叶子时,桑葚在绿叶间不经意间亮出了自己的身段,老远就能看到。由于我对这两棵桑树始终耿耿于怀,本身喜爱树木的我,对它的变化并没有过多地注意。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懂中医的朋友,他在我家看到两棵桑树后,兴奋地说,你这两棵桑树很难得啊。我问他难得在哪里?他说一棵是白桑,号称白玉王,比较少见,一棵是黑桑,也叫长果桑,都是上品。果子成熟之后,黑桑的果子发黑,白桑的果子发红。桑葚在中医中讲,有凉血、补血、益阴、润肠、生津、乌发、安神的作用,也能有效防癌和抗衰老。听了他的话我不以为然,我说你们山东老家没有前不栽桑之说吗?他说有啊,不过那都是传说,你听说过真有谁家因门前有桑树就有丧事的?桑树在中国种植七千多年了,甲骨文中就有桑、蚕、丝、帛的记载,有了桑才有了蚕,有了蚕才有了丝,有了丝才有了帛,桑树对中国的文明发展是做出过重大贡献的,这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良树,要都像你说的有桑必有丧,那中国现在还有人吗?再说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桑树结的是什么果?是桑葚,所以你这也叫葚果树,中国人常说好事成双,你这门前正好两棵桑树,这就叫好事成双,住在这院里你会好事不断地,你就偷着乐吧。
没想到朋友对桑树和桑葚还挺了解,他的一席话让我感到了自己的可笑和悲哀。后来我想我为何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是因为他是医生,是学中医的,我历来对中医的深奥心存敬畏。
到了四月下旬时,桑葚已日见成熟了,果然像中医朋友说的,一棵桑树结红果,一棵桑树结黑果,两种不同的果实,味道也不相同,红的味淡些,黑的味浓些,红的糖分少些,黑的糖分多些。每天下班我都要摘桑葚吃,经常把手和嘴巴都吃成紫红色,这时候我已将心里的魔症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古城郢大院可谓树木众多,但只有我这柴扉小院有两棵桑树。自从桑葚红了了的消息在大院里不胫而走,摘桑葚的人纷至沓来,一时间,平日里我这比较偏僻的小院显得热闹起来。他们都是冲着桑树来的,看着摘果子的大人小孩儿,我心里不但没有烦恼,反而还充满了自豪和成就感,因为毕竟这桑树是长在我的院子旁,他们在摘果子之前都会和我打个招呼,仿佛这果子是我家里的。
桑葚结得很稠,却因树高而并不好采摘。周末一早我会用工具钩掉一些,一堆儿堆儿的分好放在地上,谁来了我就让他们直接拿走一堆儿,这样他们就不用再费劲从树上够了,为此拿到桑葚的人对我充满了感激。我还用桑葚泡了两坛酒,经常喝得面红耳赤的,但药效似乎并不像书上说的那么邪乎。
有了桑树,还可以养蚕,妻子不知从哪弄来了蚕籽,竟然用桑树叶子养出了两筐蚕,那蚕由蚕变茧的过程,我曾在另一篇文章里专门写到。
中医朋友说过,有这两棵桑树我会好事成双,实际我觉得在柴扉小院居住的几年里,我的好事儿一直就没断过,有些好事儿是当时看得见摸得着的,有些好事儿是多年以后才彰显出来的,有些好事儿是能切身感受到的,有些好事儿是心中明白而不便与他人说道的……总之,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只要不是明显的坏事儿,我都把它看作是好事儿。其实生活中都是好事儿,有些看似是坏事儿,它会让你从中得到反面的教育,给你另一种思索和启迪,又何尝不是好事儿呢?
通过对桑树态度的转变,使我看待事物的心态也有了很大的不同,是啊,人生苦短,每天如果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门前不管有没有桑树和柿树,你照样会不开心;如果你天天乐乐呵呵,即使有啥不开心也会被忽略不计了,更不会去自寻烦恼。我的这些转变,并不是说对老人们流传下的习俗和规矩就不信任了,恰恰相反,我会更加信任,因为能流传至今的都是传统文化,只是我再去信任的时候,会用科学的眼光辨认一番,因为社会发展到今天,什么东西想找到科学的根据总是比古时候要容易些,如果能被今天的科学和社会实践所证明的传统文化,一定是经久不衰的真理。
离开柴扉小院儿时,桑树还在,我知道它照样会年年开花、年年结果,但我不知道它传递的快乐和预示的美好寓意,是不是也被它新的主人所接受?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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