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三)·连载10 || 作者 南岳
虽然如此,韩家那个老财主,对于贾明来说,还是给他留了一些遗憾,一些难以破解的迷团,困惑了他多少年,一直到现在。那时,他知道韩家是有银子和白圆的,虽然民国时被土匪抢过,韩老太爷让土匪拷死了,但银子没有拷出来。
土改开始后,他一直盯着老财主,到后来一直锁在这青龙庙的大殿里,与外面接触的人几乎没有,他每天每夜以看守为名,偷偷拷问,无论用何手段就是不说。
有一天,他推开庙门进去,还想再拷问,才发现老财主死在地上。当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肃穆威严的神像,心中蓦然产生一个大大的疑问:神灵为什么没保住他的命?
这种结局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韩家的银子,或者说放银子或埋银子的地方,再简单点说,就是想知道银子在哪里!
因此,贾明总有点好像输了的感觉,并且一想到老财主死不开口的硬气,这种感觉愈加强烈,并持续到现在。
让他困惑的问题是:韩家的银子真的失了呢?还是有人知道?时至今日他还是不知答案。
其次便是韩家人亲自盖起的庙宇,在韩家人有难时,神灵为何没有保佑他们?这个问题困扰了贾明多年。
一直到后来他当了金石湾大队党支部书记,在后来的工作和历次运动中,才慢慢坚定了认识,坚定了马克思唯物主义无神论的观点,世上本没有神灵,都是封建统治者愚弄,欺骗和麻痹人民而编造的谎言,以利于他们剥削和压迫底层劳动人民,为他们的统治服务。所谓的神,不过是泥做的。
在破“四旧”和打倒牛鬼蛇神的.运动中,他决定打倒这群众心目中的神。
他召集了金石湾所有的积极分子,当然带头的还是他贾明和郭怀仁。他们拿了棍棒和镢头之类,冲进青龙庙大殿,他命令人们去砸那塑像和轿子,但没一个人敢上前动手,面面相觑,一个往一个的身后退。无奈他和尖鼻子郭怀仁上前,当他拿起镢头的那一瞬间,还是犹豫了一下,回想多少年来,他和所有的人一样,虔诚地爬在神像面前,把头磕得叭叭直响,而现在要砸他,会不会真的有神灵?但他还是抡起了镢头。
“叭”的一声,神像的头掉在了神案上。
“咣当当”,又滚在了地上。
接着他用力一钩,“哗啦”一声,神像便倒下来,跌在地上,摔碎了。
大家上前去看,不错,真是泥做的。
之后,他领导金石湾人将青龙庙全部拆掉,将木料和砖瓦运到山下的村子里,建成了金石湾小学。让孩子们有地方念书识字,不再每天跑七八里路,到赵堡镇去上学。
对于神灵的有无,从内心说,他贾明在孩提时代是深信其有。解放以后,当韩家这座神圣的殿堂几乎在一夜被众人推倒,子孙七零八落,都性命不保时,他又深信其无。作为金石湾的支书,在将近三十年的工作中,他是以没有神灵这种思想和意识面对一切的。
然而,自他从支书的位子上退下来之后,命运多舛,自己和老婆经常疾病缠身,一天也不得安宁。更可怕的是,在县城教书的儿子,在几年前,在晚上因触电而死。还有女儿巧巧不幸的婚姻家庭。
其次是和他一起砸了神像的郭怀仁,他连个儿子也没有,老婆因病早逝,一个女儿因婚姻事而精神失常。等等,这一切的一切,使他心里无限迷茫,无助,惶恐和不安。
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失眠之夜,他思前想后,总感觉好像有一种无形的,高深莫测的东西在报复他,惩罚他,但又无法捉摸。他深刻感到人生的不可思议与变化无常,生命的脆弱与渺小,人生存的自然界是多么的 神秘,且难以认识和理解。这使他坚定的无神论思想慢慢开始动摇,没有以前那么坚定了,接着便是无边的悔恨和空虚。
近年来,贾明不断思考神灵的问题,命运的问题,积善行德的问题。儿时,他曾在赵堡镇的私学里念过几年书,夜以继日地背诵过“子曰”“诗云”的古圣先贤文章,那时对老先生的讲解如听天书,理解不了。如今历经世事沧桑,慢慢品味,可以发现,人们烧香供奉的所谓神灵,和我们的领袖毛主席一样,都是历史以来的古圣先贤,以及救苦救难,抑恶扬善,心怀众生的伟大人物,人们因敬仰而纪念他们,缅怀他们的事迹和贡献,发扬和传承他们的精神。人们无论信仰那一个,只要为众生做事,心存善念,不做有违天理的事,就是敬神。如果为了自己的私利乞求神灵保佑,或者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乞求神灵护佑,以取得良心的安慰和精神的解脱,这样的神灵不如不敬。
如毛主席,他倡导无神论,反对人迷信神灵,烧香拜佛,可他分明就是一位人们心中的神,就是救苦救难的活佛!
而大部分人,实则违背神灵的意志,以为烧香拜佛就是敬神,就是行善,就是有功德,而做事则毫无善意,伤天害理,丧尽天良。还有一部分人,利用人们对神灵和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进行欺骗愚弄和利用,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纵观历史,屡见不鲜,比比皆是,这实则是亵渎并凌辱神灵。
听别人偷偷议论,自七八年开始,在青龙嘴原青龙庙的地方,就有人偷着烧香。到八O年,不知是何人偷着靠山挖了一个窑洞,摆上桌子,像模像样地敬起了神,经常有人烧香供奉。到去年,青龙庙终于建成了,在这期间,贾明也不知道是谁主事建修的,资金从何而来,也没有人到他家收过钱。
本来,自改革开放,包产到户后,人们都在自家地里拼命的干,会开的少了,人们相互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贾明有时在路上遇见村里人,对他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没有了以前那种真诚与恭敬,有的甚至熟视无睹,连招呼都不打。更有甚者,见了竟阴阳怪气地喊:
“贾支书,你怎么能下地劳动呢?”
“贾支书,冯杰看你来着么?”
“贾支书,栓锁咋没帮你干活来?”
……
诸如此类。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贾明才深刻体验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想当年,这些挖苦,讽刺嘲笑他的人中,大部分他都帮助过,办过事,善待过他们,那时他们有求于我时,恨不得爬在地上叫我一声爷爷!
贾明这时才明白,他权力在手时,人们看到的他是金石湾大队支书,而现在看到的他才是贾明。权力这种东西真是奥妙无穷,当你拥有时,就如同戏台上的戏子穿上了龙袍,或戴上了纱帽,人们便高呼万岁,或口称大人;一旦卸了妆,走下戏台,才恢复本来面目,人们该叫你孙二就喊你孙二,该称你王八就喊你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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