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中秋之痛
中秋之痛
袁福成||江苏
指缝太宽，时间太瘦。
转眼间，在老伴不幸离世后，我们已迈过了三个中秋。
中秋节本是万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但于我而言，老伴离世前后，中秋节已几度成为心中难以言说的痛。
2016年 中秋，是老伴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
2016年的中秋主题词：绝望！绝望！！
至所以如此，是因为老伴和直肠癌之间的"战争"已进入了终极对决阶段。我们已被逼进了四面楚歌、背水一战的境地。"阵地"已完全失守，殊死的肉搏就在眼前，失败的阴云笼罩在家的天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老伴的败局已无悬念，作为一家之主的我，曾经发誓要不惜代价去赢得这场“战争”。但眼下老伴的生命已危在旦夕，而我却无法挽狂澜于既倒，绝望的情绪如同黑云压城，让人倍感窒息。
2016年农历六月初，经反复权衡，老伴毅然决定放弃化疗。放弃化疗，就意味着全面退出西医开辟的"战场"。带着一线希望，再去北京向国粹中医寻求最后的解困之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是，老伴的直肠癌，经过在上海、盐城的25次放疗、一次手术、八次化疗，于三年后复发。再经上海、广州和本地专家共同拟定的方案进行第二轮四次化疗，最终C丅检查的结论是：病灶未能得到有效控制，肿瘤仍在生长，癌细胞还在扩散。两轮十二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西医化疗，但凡亲身经历者，无不闻之色变。无休止的反复呕吐、电击似的手脚麻木、体重锐减、形容枯槁、弱不经风、免疫力极度低下，几乎是九死一生。关键问题还在于癌细胞已产生较强的抗药性，按西医的治癌套路，必须更换新的化疗药物重新开辟“战场”，但老伴的身体实在已无法承受。向国粹中医求援也是迫不得已的被动选择，成功的希望虽十分渺茫，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也要放手一搏。
论中医，京城名老中医遍布，此前也有不少中医能缓解或治愈癌症的报道。我们先后去了协和医院、中医科学院、海军总医院、海淀医院、天健医院求医问药。
中秋节前夕，老伴开始出现全身疼痛，再次赴协和医院检查，白纸黑字的检查结论又给了老伴当头一棒，中医中药依然没能遏制住癌症的进一步发展，腹腔之内癌细胞已扩散到多个脏器，老伴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
我拿着这千钧一纸，在中国电信总部（儿子的工作单位）楼下的石凳上，两个男人两双泪眼相望，这是我们爷儿俩第一次在对方面前让泪水肆意流淌。
接着是中秋节来临，孩子们为母亲和全家人最后的中秋团聚作了周到安排，中秋节上午入住香山宾馆，中午在香山脚下特色餐厅就餐，晚上在香山宾馆休息。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苍茫的月色之下，仰望繁星、明月和苍天，心中无数次叩问，明年中秋，万家团圆还有我家吗？繁星无言，明月无声，苍天无语！结局已经注定，答案不言自明，这无情的中秋月，难捱的中秋夜，绝望的中秋节！
2016年农历冬月十八日凌晨，老伴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时光匆匆，斗转星移。
不经意间，老伴去世后的第一个中秋节——2017年中秋节翩然而至。过去盼中秋，盼的是合家团圆。如今怕中秋，怕的是团而不圆。天下处处晴空朗月，唯有我家密布阴云。万家月圆，独我月缺。
2017年的中秋节的主题词：悲伤！悲伤！！
中秋临近，一直被悲伤阴霾笼罩的心又开始翻江倒海。往事历历但又不堪回首！
在我们成家之后直到老伴生病、离世之前，每个中秋节前的一个星期，老伴便欢天喜地地开始忙碌，尤其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家过节的仪式感也一天天增强。总要精挑细选，提前备好月饼、水果、花生、菱角、莲藕等节庆食品，盐城还有中秋必吃鸭子的旧俗（讨“中秋鸭子呱呱叫，来年定有好运道”的口彩），街上买了鸭子就地宰杀，带回家中褪毛去杂，吃一只鸭子，就要忙上整整大半天，老伴一直乐此不疲，累并快乐着。如遇非节假日，白天要上班，晚上常常忙到深更半夜。此外，不管能否吃完，中秋节的丰盛晚餐必定是四盘、八碟外加六大碗，节俭惯了的老伴此时特别潇洒大方，别的不图，就图个大家开心、隆重热烈、合家团圆。而如今，已年过花甲的我，老年丧偶、独守空房，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陪我立黄昏。形单影只，不会忙、也没有心情去忙，即便孩子们回家，团而不圆还徒增悲伤，聚还是不聚，成了心中难解的结、难言的悲、难舍的情、难疗的伤！
以往的中秋节，拜见双方父母也是我们小家节前的必修课。老伴对此也十分重视和讲究，买回包装完好的水果和月饼，送给老人前一定要打开检查，确保水果个个新鲜，月饼块块完整。送老人礼品的种类必须是四或六吉祥双数，给老人红包内装的人民币也都是崭新的。这些事我现在都可做、也能做，老伴不在了，还要做得更好。但让我难以面对的是均已年逾八旬的岳父母，尤其是重病在身的岳母。老伴生病之前，八十有二的岳母因多年的糖尿病和脑梗已瘫痪在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便惦记着女儿和家人。迷糊时连家人也不能辩识。怕老人家经不起女儿生重病和去世带来的沉重打击，我们忍痛向岳母隐瞒了老伴生病和去世的真相。平时回家探望时只能尽量避开，偶而遇见，老人家问起女儿为何多日不归，只能胡编些善意谎言予以搪塞。2016年6月，我们去北京前和岳父母话别，谎称孩子在北京的新房需要装修，让我们前去照应。此时适逢岳母清醒，听说我们要去北京便刻意留我们吃饭，并坚持让保姆将她扶上轮椅，在饭桌前看着我们吃完后才肯回床休息。时间长了，老人想念女儿心切，常常一声长叹，说女儿早已把她给忘了。听闻此言，真是悲从中来，眼在流泪，心在流血！眼下中秋临近，虽不忍心但又不得不编造新的善意谎言去应付老人，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更添悲伤？
老伴的病逝，对岳父母而言是晚年丧女，对我而言是老年丧妻，对老伴的三个弟弟而言是中年丧亲，对儿子而言是青年丧母。失去亲人后的首个中秋节，全家上下都将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中秋临近，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儿媳，在节前早早打来电话，邀我去北京团聚。为防止悲伤的情绪再相互感染，聚而不圆，不如不聚。最终婉言谢绝孩子们的好意，咬牙决定独自留在盐城老家，守着老伴的遗像度过失伴后的首个中秋。中秋子夜，站在自家阳台上，独自面对清风朗月感慨万千，个中悲凉，唯有天知、地知、我知！
四季轮回，花开花落。
又历经365天的煎熬，不管你愿与不愿，2018年的中秋节还是来了！在夕阳路上孤独前行的我，该流的泪早已流完，该伤的心早已伤透。失伴后的无言孤独和种种艰难也都已经历。老伴的猝然离世，对我而言，是一场真真切切的生死劫难，夫妻间相濡以沫三十三年，转眼间，“樯橹灰飞烟灭”！。大灾大难的突然降临，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有人在灾难面前沉沦，从此一蹶不振；也有人在灾难之后重新奋起，再度扬帆起航。痛定思痛，既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之路已被无情斩断，我不得不去思考失伴之后的人生道路如何重新去走。老话说"悲极伤身，虑极伤神"，眼下要做的最紧迫的事就是要放下过往，放下悲伤，走出孤独，坦然面对现实，尝试走一条全新的自我救赎之路。
2018年中秋节主题词：放下！放下！！
先哲们早就说过，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如意者仅十之一二。悲剧已经发生，除了坚强面对外已别无选择。
亲朋好友中也有人劝我，尽快重新找个伴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说真心话，相濡以沫三十三年、共同生活一万多个日日夜夜的老伴才刚刚离去一年多，就让另一个陌生女人投进我的怀抱，在感情上我一时还无法接受。我也并非是拘板或矫情，也许在将来会有这样的打算，至少在当时还未能说服自己，在自己都未能说服的情况下仓促行事，对别人也是极不负责。眼下，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学会放下悲伤，学会走出孤独，学会自我救赎。只有首先战胜自己，才能赢得美好未来。
“放下”的第一步：恢复健康的体魄。自老伴生病直至去世的四年间，除了陪老伴治病的长年奔波和病情前景无法确定的精神折磨，还有"病人气多"的突发状况的应对，病人生病十分痛苦，陪伴病人同样也是十分辛苦。但我们是夫妻，我又是男人，是家中的顶梁柱，再苦再累，也得撑着、扛着，长达四年的风雨兼程和负重前行，我的体能也每况愈下，白发增多，上楼气喘，睡眠不足，感冒频发，身心俱疲。地球人都知道，健康对于人生的极端重要。为走出老伴离世后留下的阴影，自2017年底至今，我持续坚持走步健身，每天行走八千至一万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经一年半的日积月累，体能状况已有很大改善。
“放下”的第二步：积极参与社交活动。老伴去世之后曾有相当一段时间情绪低落、敏感多疑，不愿主动与人交往，偶尔参加应筹也十分勉强。为了改变不健康的“宅男”状态，重拾常态生活的勇气和信心，一方面调整心态，积极主动参加同学、同事、亲朋好友的社交活动，还和高中同学中的班干部共同策划组织了毕业四十四周年的首次聚会，具体承担了聚会方案的设计、通知及注意事项的拟定发送、聚会节目的编排、礼品的采购和聚会主持等任务。另一方面继续发挥余热，主动承担力所能及的社会工作，先后应邀担任原工作单位离退休老干部党支部书记，参与市青少年成长指导中心的青少年公益心理咨询的管理工作。
“放下”的第三步：努力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为了彻底改变整天凄凄惨惨、悲悲戚戚的生活状态，首先从学习写作做起。两年多来，先后在欧洲侨报、盐城晚报、东方生活报、《中国乡村》《速读》《盐渎》《塘河》《云梯关》等报刋杂志发表散文二十余篇，在《冬歌文苑》发表散文、杂文、小说近四十篇，文章总字数已达十万以上。还曾获得《冬歌文苑》优秀征文奖，《与花草结缘》一文入围武汉《速读》杂志2019年度中老年才艺大赛的决赛。其次，尝试学习手机摄影。已有百余幅摄影作品先后在《东方生活报》和《大片时代》《盐城影像杂志》上发表。在《冬歌文苑》发表作品的配图大部分也由我自行配发。平时有闲时，还在家中信手涂鸦，练练毛笔书法，长长喜爱的花花草草，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不仅有效化解了失伴后的悲伤情绪，还大大充实了落单后的生活空间。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2019年中秋节，已是老伴去世之后的第三个中秋节。2019年中秋节主题词：平和！平和！！
绝望——悲伤——放下——平和，回望四年中秋所走过的心路历程，深感人生的艰辛和不易！历经岁月的磨难和洗礼，历经内心的反省和救赎，一度因悲伤的无情摧残而疲惫、懦弱的心，又重新变得强大起来，因老伴生病及去世留下的悲伤已渐渐远去，因此留下的"中秋之痛"也被慢慢抚平，岁月终将还我原本之中秋、欢乐之中秋！
在2019年的中秋之夜，我平和、平静地站在老伴的遗像前，呈上供品，点燃心香，托缕缕青烟，给远在天堂的老伴捎去真情告白：虽悲伤不再，但怀念永恒！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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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和初学者，退休后撰写的多篇文学作品在报刋、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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