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辛 & 李怡 | 老年人日常养护的原则与方法
读书会第四季，动静自在邀请李辛老师对话从事芳香疗法的李怡老师，两位老师就“老年人日常养护的原则与方法”这个话题展开了对谈，以下是根据这次直播整理的文字，回听直播请至文末点击“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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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槿川：
读书会的书友们晚上好，我是槿川，很高兴又和大家相聚在直播间。今晚的嘉宾，一位是书友们都很熟悉的李辛老师，还有一位是李怡医生。李怡医生是我们中医临证课的学员，我和她是在中医临证课的线下研习营上认识的。我在跟李医生的交流中得知，她这些年一直在老年人健康养护和临终照护的领域工作，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所以我向李怡医生提出了邀请，请她来跟我们的书友们做做分享。
正式开始今晚的话题前，我想先请李怡医生谈谈您的工作经历，好吗？
李怡：
大家好，我是李怡。我本科5年学的专业是医学检验，毕业后在医院工作多年。因为我先生是台湾人，婚后我跟随他去了台湾。因为台湾不承认大陆的学历，所以我到台湾之后开始在自然疗法领域进行学习与探索，其中包括芳香疗法与花精疗法。
2011年一个特殊的机缘下，我开始在台北医学大学署立双和医院缓和医疗中心为医护人员开设芳香疗法课程，让医护人员能够运用芳香疗法自我舒压和健康促进，也能够帮助医院的病患们。我就是在那时接触到缓和医疗以及安宁照护的。
刘槿川：
您能为我们介绍一下什么是“缓和医疗”吗？
李怡：
缓和医疗（palliative care）的定义一直在不断更新，WHO最新的定义是“缓和医疗适用于患有威胁生命疾病的患者，通过系统的医疗保健来预防和减轻疾病带来的痛苦，疾病诊断后应及早开始。”
“缓和”这个词概括了缓和医疗的核心，它是以患者为中心的照护模式，把人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视角不只是放在患者的身体上，同时关注情绪和心灵层面的需求。
缓和医疗通常在重大疾病的治疗阶段介入，它不主张采用令人痛苦的有创救治方法，除了常规的积极治疗之外，也包括舒缓患者的身体、情绪及心灵层面的不适与痛苦，提升生命品质。
缓和医疗团队不仅仅有医生、护士，还有其他受过专业训练的团队工作人员组成，例如：社工师、志工、心理师、音乐治疗师、芳香疗法专业人员等。当一个病患出现不适时，缓和医疗团队会考虑他在身心灵三个层面的整体需求，根据这些需求安排不同的专业人士提供个别的照护计划。
刘槿川：
您使用的芳香疗法，在缓和医疗中发挥什么作用呢？
李怡：
芳香疗法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可分为“芳香治疗”与“芳香照护”。使用芳香治疗的人必须是执业医生，主要是针对症状治疗。
“芳香照护”是从德国慕尼黑奥古斯丁努医院逐渐发展出来。最初是医院的护理人员运用精油、植物油舒缓一般内科住院病患的各种身心不适症，因为得到很好的临床反馈，后来推广到德国的许多医院并逐渐扩展到更多领域，除了医疗保健业也应用于养老以及健康促进领域。
芳香照护着重于支持身心灵三个层面，这与缓和医疗以人为本的目标是相同的。它对病患常出现的疼痛、睡眠障碍、水肿、肺炎及消化系统的不适症状如恶心、便秘、胀气等问题，可起到很好的舒缓和支持性照护。特别是美好舒适的香气，可以很好地舒解病患焦虑、恐惧、无助、忧郁的情绪。我们也会在家属身上使用芳香照护，支持她们因为长期照护生病家人而消耗的身心。
刘槿川：
我一直以为芳香疗法这样的自然疗法，是一种偏民间的治疗手段，通过您刚才的介绍我才了解它是由医院实践出来的疗法，而且您也是在台湾的医院里使用芳香疗法的。
李怡：
是的，芳香疗法除了在医院里运用，还延伸到了养老院、居家照护领域，它对缓解老年人常出现的各种不适症以及失智症都有帮助。现在也有儿童中心在使用芳香疗法，它还可以运用于家庭日常及自我照护。
李辛：
所以芳香疗法并不是买些精油来玩一玩这么简单，也不是“用什么精油能改善心情”，“用什么精油能帮助消化”这样点对点的思路。
芳香疗法其实很像艺术家创作的过程，芳疗师会去感受一个人的能量状态、精神状态和肉体状态，感受这三个层次之间是否协调，以及这个人的精神、能量跟自然环境和更大的精神世界的联系，然后使用不同的精油发挥接通的作用。
刘槿川：
李怡医生您刚才讲到缓和医疗，这让我想到了安宁疗护、临终关怀，不过它们和芳香疗法不同的是，不是以积极治疗和治愈为目的，而是让病人尽量减少痛苦，安详走完生命最后阶段的照护方式。您在工作中有这方面的经历吗？
李怡：
挺多的。缓和医疗和安宁疗护（Hospice Care）有共同点，它们都是帮助病人舒缓不适症状，而且考虑的不单是病人生理的需求，还会将病人的心理和灵性需求纳入进来。
两者的不同点是，缓和医疗服务的是住在一般科室里进行积极治疗的病人，而病人如果需要进入安宁疗护，通常是到了疾病末期——由两位医生判断病人预期生命不足6个月。此时医疗处置到了极限，回天乏术，所以不再是以积极治疗为目的，而是以舒缓陪伴，让病人有尊严、舒适地善终为目标了。
我觉得，病人和家属是否选择从缓和医疗进入安宁疗护是一个坎，因为进入安宁疗护就意味着积极治疗已经到极限，继续下去不仅是无效治疗，如若还继续施行心肺复苏术CPR、使用呼吸器来维持生命等，对于临终阶段的病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我希望大家能够了解，安宁疗护并非消极等死或放弃治疗，而是避免无效的治疗、急救处置，导致病人受更多的折磨。
刘槿川：
明白了，所以缓和医疗和安宁疗护，是疾病不同阶段的不同医疗方式，它们的出发点是不同的。缓和医疗的目的是治愈，或者不一定能治愈，但仍以挽救生命为导向。而安宁疗护则需要病人和家属做出选择，决定面对生命的告别阶段，以让病人有尊严地、舒适地离开。那么“临终关怀”是安宁疗护的下一个阶段吗？
李怡：
安宁疗护包含了临终关怀。我们在临床上通过一些量表的观察，如果发现病人即将进入临终阶段，这时安宁疗护的各种专业人员，比如医生、护理师、宗教师、心理师、营养师、芳香照护师等都会加入进来，大家在各自的角色中，给予临终病人支持和陪护。
很多癌末病人因为打吗啡会出现各种不适症状，比如恶心、呕吐，医院会用止吐剂帮助他们缓解。但有一个问题是难以解决的——便秘，即使用了软便剂，仍有很多病人出现严重的便秘、胀气等消化道不适症，从而导致睡眠问题、情绪也变得很焦躁。
针对这样的问题，芳香照护在临床上可以发挥很大的优势。我们会将精油和植物油调和好后为病人进行轻柔的腹部按摩或者腹部贴敷，配合芳香照护评估量表使用，可以把临床效果进行标准化评估。
对我们健康的人来说，便秘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但对于重病的人来说便秘是非常痛苦的，病患时常痛到无法躺下，难以入睡，也没有食欲，心情沮丧忧郁。当我们用芳香照护帮助病人解决便秘问题后，疼痛指数变成零，病患如释重负。整个照护的过程病患也会感到非常舒服，精神放松。更让人惊喜的是，很多病人在使用芳香照护后可以减少施打吗啡的剂量，甚至可以不打了。这样可以大大减少药物产生的其它副作用，对于病患来说真是的很大的支持。
刘槿川：
老年人和晚期病人的身心状态跟健康人差别太大了，我们很难想象便秘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以及解决便秘能给他们带来的舒适。
李怡：
晚期病人很多身心不适症状是混合在一起的。比如我刚才提到，病人为了缓解疼痛而注射吗啡，可能会产生便秘、食欲变差、恶心呕吐等副作用，食欲变差又会导致病人无法自己摄入营养，这是对维持体力是很不利的。病人还会口腔干燥，唾液量较少又容易导致口腔真菌感染，呕吐物又会破坏口腔黏膜。在这种状态下，病人通常会很焦虑，感到无助和害怕，口腔感染又会造成口腔疼痛不适，从而严重影响睡眠。
所以说终末期病人的状态是很复杂的，就像一个恶性循环，如果能够从一个地方中止这个循环，对于其它方面都会有间接帮助。
李辛：
便秘问题在老年人中很普遍，尤其常见于患慢性病或行动不便，长期卧床，缺少户外活动的老人。从传统医学的角度来说，这是因为人体内部的核心能量不够了，也就是中医所说的，中下焦的力量不够了。
四五年前，我到日本的竹内东光先生主持的的“希望之家养老院”讲课，每次课后会为院里比较难的案例安排会诊。当时我遇到好几个老年便秘的案例，他们服用汉方或通便的西药来改善胃肠动力，甚至需要用灌肠来帮助排便，但效果不佳，情况严重的老人要一周到十天才能排便一次。除了便秘，这几位老人的心肺功能都不太好，还有水肿，属于下焦不足，我给他们用了金匮肾气丸，效果非常好。
有意思的是，医院里一位年长的主任医师本人就有十多年的严重便秘，我便让他：一，早睡，不熬夜；二，晚上泡脚，增加下半身的循环；三，服用金匮肾气丸。一个月后，那位主任医师联系我，说便秘好很多了。等我第二年再去的时候，他告诉我便秘已经治愈了。
由此可见，传统医药在老年人养护中非常有效。生命的运作，除了肉体的层次，还有能量的层次，精神和信息的层次，各种传统医学在后两个层次上，都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李辛：
谈到老年人的健康养护，我曾在德国汉堡参观过当地最大的一所养老院，还拜访了汉堡历史最悠久的老年照护学校，跟学校校长有过深入的交流。他告诉我，在德国，养老照护面临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愿意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太少。以这所学校为例，他们从突尼斯招收学员，给予全额奖学金并提供食宿，毕业后学员如果愿意留在德国从事老年照护工作，学校还会给为他办绿卡。但校长说，很多突尼斯学员学到一半或者完成学业后就离开了。
第二个问题是，可以促进老年人健康的手段太少。德国的养老院有非常好的设施及护理流程，上一次我们讲到的日本养老院也是如此。他们有自己的牙科，甚至有自己的缝纫机构，可以为不同的老人定制衣服、裤子、床垫等。但是，他们针对老年性多器官退化和衰老症状的照护手段是非常匮乏的。虽然针灸在德国可以使用，但会的人不多，他们更普遍使用的是诸如红外线照射这样的物理康复手段，所以他们迫切希望有更多的方法来帮助老年人。
刘槿川：
确实是这样，老年人的照护需要丰富的医疗手段，就像李怡医生，她就是用芳香疗法介入到老年人养护和临终关怀的。前面李怡医生提到了在医院的照护经验，这部分您能否再具体谈谈呢？
李怡：
我特别有感触的是李辛老师刚才分享的“建立连接”，无论哪种照护方法，建立连接都是照护过程中非常重要的。病人躺在病床上常常是很无力的，觉得自己被孤立起来了，我们如果能够跟他多一些链接，就能给予病人的身心很大支持。例如芳香照护中有按摩和敷包，除了香气的链接，还有皮肤的接触，这些都能帮病人舒缓症状，提供支持。
有的病患无法做全身按摩时，我们会为他们做一些局部按摩，也会教家属来做。其实医护人员平常的压力也非常大，有趣的是，护士在为病患做按摩的过程中，不仅病患和家属会慢慢放松下来，护理人员自己也会慢慢放松下来。我想这也是她们愿意在医院中使用很重要的原因吧。
如果是养老院的老人家，我们还会在白天设计各种芳香游戏，让老人家在游戏中动起来，不仅得到活力、笑声，还激励了呼吸与免疫力。白天不无聊，晚上老人家也更容易入睡。这个道理和对待小朋友是一样的。
我曾经照护过一位癌症晚期的60多岁的先生，他儿子常常来医院看他，但每次来都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父子相对，只有简单几句问候，然后就是沉默。
有一次我看到儿子离开爸爸的病房后并没有离开，他一直在走廊里来回走，满是心事。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给爸爸按摩？只是很简单的方式，不难喔。”
他非常害羞地说：“我哪里会按摩呢？更何况是给我爸！”我鼓励他：“没关系，我教你，真的很简单，我们可以试试看。”他犹豫了好久，还是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第二天，他主动找到了我，提议想试试看。我先在他的身上做示范，让他感受一下被按摩的感觉以及手部的力道。我看到他的手又厚又柔软，是很适合按摩的呢。
接着我陪他来到病房，这位父亲听说儿子要给自己按摩就害羞了，有点抗拒。于是我们聊了一会天，我还在病房里喷了一些香气。空间里的氛围变得柔和起来，我示意儿子可以开始了。于是他慢慢地开始帮父亲按摩，我就出去了。按摩完出来之后，儿子红着双眼问我按摩油可以去哪里领取。
以后他每次来都会帮爸爸按摩，他说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和父亲沟通的方式，父子间原本的隔阂慢慢消融了，他们有了和解。
水肿问题也是比较常见的。很多不太运动的老人或是卧病在床的病人，都会发生生理性或病理性的水肿，整个腿部非常胀，很不舒服，造成生命品质下降。
这个时候，我们会用精油调配进入植物油中，为老人或病人做腿部按摩，可以很好地缓解水肿。
在临床中特别是老人家医护人员遇到比较大的挑战是呼吸困难。这通常是到了疾病严重阶段由不同的原因导致的，有的是因为紧张心理，有的是因为肌肉退化，有的是因为炎症。特别是因为感染引发的肺炎，大量浓痰堵塞影响肺脏气体交换，病患会出现呼吸困难，病患痰液浓稠咳不出来，有的甚至严重到用吸痰机都无法成功。
这时候我们会用激励呼吸系统的照护油，把它涂抹在病人的后背或者帮病人做肺部敷布，把照护油滴在纱布上贴敷在前胸或者后背。这个效果是非常惊人的，很多因为痰咳不出来而呼吸困难的病人，用吸痰器无效，却在敷布之后把痰咳出来了。这种方法也可以为健康的老人做，用来预防呼吸系统疾病以及预防肺部感染。
刘槿川：
步入老年，不仅身体走向衰老，老年人与外界的链接也越来越少，但他们还是一个生命个体，仍然有与人、与社会链接的需求。我们即使不是专业人士，但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经常与他们握握手、抱一抱、聊聊天，为他们按摩、艾灸，都能给老年人身心上的支持。中医里也有很多缓解老年人咯痰、水肿、睡眠障碍、呼吸困难的方法，李辛老师您能谈一谈吗？
李辛：
这些老年人常见的症状，从中医来看，是人体本身的核心能量，也就是中下焦能量不够引起的。中焦弱会引起老年人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的病症，例如咳痰，消化障碍、行动力也会下降。下焦能量不足，心肾脑的功能就会下降，整个血液循环尤其是下肢的循环会下降，导致水肿。这时候整个脏器，尤其是大脑的供氧功能都会下降，往往会对老年人的精神状态产生影响。
所以对老年人最重要的是，判断他的能量中心—中焦和下焦，到底是哪部分出问题了。
解决老年人中下焦问题最有效的方法是艾灸，老人可以自己做，也可以由家人帮忙做。我的父母每年大概会用掉100根艾条，我总是给他们买一箱放在家里。最近南方天气阴冷，他们睡得不太安稳，我就给我妈妈艾灸了命门和肾俞，给我爸爸也灸了两次，他们的睡眠就改善了很多。平时他们如果有些不舒服，腰腿痛或者消化不良之类的，都会自己做做艾灸。
还有思想层面的链接。我们跟周围人交流，看手机关注新闻热点，或者读一些深刻的书等等，这都是思想上的链接，传统医学在这部分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像刚才谈到的芳香疗法，它可以提升精神的清晰度和稳定度，让我们变得充沛和完整。有的芳香药物能帮我们复苏遗忘的记忆，有的则可以帮我们从无意识回到当下，还有的能帮我们与更大的精神世界链接。有兴趣的朋友，如果碰到了好老师可以尝试一下，因为这个部分需要亲身体验，用语言是很难描述的。
我记得在上一次跟日本希望之家的竹内先生讨论的时候他谈到，日常花时间陪伴了父母，尤其是参与了临终照护的儿女，面对老人的离开，他们会相对平静，而且会感谢医护人员。
而那些在大城市里非常忙碌，没有好好陪过父母，或者因为某些原因跟父母比较疏离，最后匆匆告别的儿女，在老人走后，心里往往会有巨大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不仅仅是家属的，也来自逝者。这种力量会使得家属把自己内心的不安、焦虑、痛苦投射到医护人员身上，抱怨甚至投诉医护人员。年轻人在奋斗中，常常忽略掉自己的感受，其实当我们花时间陪伴老人，并不只是在照顾他们，也是在照顾自己。
刘槿川：
照顾老人看起来是单向付出，事实上这是双向的流动。我们可以学到很多理念和方法，但如果照顾家人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没有发生真正的链接，再好的方法也很难产生效果。不过反过来说，照护老年人和临终期的病人，对于家属和医护人员来说也是很大的挑战。中国有句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作为照护者的儿女的无力感和痛苦。所以我想请两位老师给照顾老年人和末期病人的朋友一些建议，好吗？
李怡：
确实如此，照顾终末期病人对于家属来说是很大的挑战。还有一个更折磨人的疾病叫作失智症，从失智早期到最后，有的人会历经十几年，这个过程中一个人不断地慢慢遗忘所有记忆，随着病情的发展还会出现各种混乱的状况。照顾的家属会有深深的无力感、失落感，甚至绝望。
我在临床上看到，有一些人是以燃烧自己的方式在照顾家人。其实所有的照护都要先回归到自我的照顾上，当你能把自己照顾好，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另外，如果我们把关注度放在自己身上一些，在照顾自己的时候就能体验到什么才是舒适的照护，才可以把舒适的照护带给家人，知道用什么方式帮助他们。所以我觉得，照护者先把自己照顾好，这一点非常重要。
刘槿川：
嗯，能够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去照顾另外一个人。您刚才说这种燃烧式的照顾，也许对医疗的选择以及家人去世后的心情平复，都会有影响。
李怡：
是的，家属和病患的情绪是共同波动的。当面临重大的医疗选择以及死亡的时候，双方的心情都是非常复杂的，也会有困惑和冲击，家属把自己照顾好，先稳定下来，对病人来说是很大的支持，才能一起去冷静地面对和处理问题。
李辛：
李怡医生这个建议非常重要。在照顾重病家属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先照顾好，不要丢掉自己的生活，要保持好生活的节奏。
2000年到2004年，我爸爸妈妈相继出现比较大的身体问题，那个时候我每天一边照顾他们，一边锻炼身体，该睡觉的时候睡觉，需要独处就去独处，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我在临床上也碰到过很多李怡医生说的燃烧式的、全投型的照护，最后照顾的人比被照顾的人更早崩溃，也给家庭气氛、病人的身心、医护交流和决策，都带来了负面的影响。
如果我们平时就有照顾自己的习惯，比如你经常买菜做饭，就会对不同食物的效用非常有经验，照顾家人的时候就能做出合适的饭菜。但如果你平时不太注重照顾自己，经常吃快餐或者随便对付，那遇到需要照顾家人的饮食时，可能也不太擅长。
我们可以先尝试起来，比如学一下按摩、艾灸、芳香疗法，不一定读很多书，可以学会用几个穴位，然后专注地操作，当你有了一些感受和体会之后，当遇到需要照顾的人，你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时间管理能力，在不同的时段合理地分配自己的时间。当你二三十岁的时候，父母很健康，甚至比你还强壮，你能得到他们的照顾。等你到四五十岁的时候，体力精力都下降了，还需要留出时间照顾年迈的父母，因此在时间分配上得有重点才行。
刘槿川：
我们的生活状态是自己的原点，它是我们做任何事的基础。如果我们的日常生活是非常匆忙和慌乱的，也没有清晰的目标，就会在每一个领域都显现出慌乱、被动的状态，照顾家人也是如此。
刚才李怡医生谈到了老年失智症，这是目前比较常见的老年疾病之一，您可以再分享一些您在照护老年失智病患方面的经验吗？
李怡：
如果父母尚健康，子女照顾他们的时候要带着觉察，这样可以预防并及早发现老年失智症。如果老年父母已经患上了失智症，我有一些关于用芳香疗法缓解失智症的临床经验，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大脑边缘系统跟我们的情绪和行为密切相关，它包含了一个很重要的组织叫海马体，海马体跟我们辨识空间的能力有关，它还负责将我们的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当大脑开始退化，海马体就会萎缩，导致老年人的空间定位能力变差，迷路，或是记不起最近发生的事等等。另外嗅觉退化也是重要的表征，它是老年人退化最早期的症状。
我们团队目前在为香港6家养老院提供芳香照护。养老院一半以上的老人有不同程度的失智问题，有些老人还会在傍晚时间出现非常严重的混乱，称作“黄昏症候群”。在这些养老院，我们定期为老人们做手部的精油热水浴和按摩，一段时间后，明显改善了失智老人的状况，老人混乱、游走的状况可以得到缓解，他们能更安静下来了，甚至晚上的睡眠品质与时间也比以往提高。
我知道日本的一些养老院会利用香气，来帮助老年人预防失智症。他们白天用桉油醇迷迭香精油和柠檬精油，晚上用薰衣草精油和甜橙精油，调配后滴在熏香机里熏香。
李辛：
我观察发现，除了基础性疾病导致整体机能下降，引起继发性脑功能退化的情况外，大部分脑部退化的老年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个人生活或家庭生活单一、重复，缺乏与外部世界的交流。
退休后脱离社会，孩子不在身边，家庭成员之间交流少，夫妻分居或冷战等等，这些情况下，如果老年人又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大脑就会处于输入不足的状态。大脑是用进废退的，长期输入不足就会加速它的退化。
缓解老年人的脑部退化有两个要点。
一是提高身体的基础能量。小脑萎缩、阿尔茨海默综合征、帕金森等老年病都属于下焦不足的症状，用药再配合针灸，都能取得不错的疗效。
二是要增加大脑的有效信息输入。全身按摩、手部按摩、芳香疗法、听音乐、看戏剧、旅行等等，都可以增加大脑的信息输入。如果老人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我们要鼓励和帮助他们发展这些爱好。
随着年龄增大，老年人除了脑部退化，还会出现行走功能的退化。这两年我会跟身边的朋友们推荐给父母买一个全身按摩椅，全身按摩对老年人的肌肉关节以及消化系统都有益，还可以帮助减轻水肿，改善睡眠等。
李辛：
我自己有个问题想请教李怡医生，您在养老领域多年，您认为一家优质的养老院应该具备什么条件呢？
李怡：
首先，老人与护理人员的配比很重要。香港很多养老院，平均1个护工要照顾6个老人，工作强度非常大，如果其中还有高龄或失智症老人的话，护工的负担会更大，这样必然会影响到照护的品质。如果这个比例缩小到1:3，照护的品质就会提高很多。我们国内的养老院规模都比较大，就我参访过的来看，目前的人员配比还是比较合理的。而且国内的养老院会根据老人的情况作划分给予相应照护，例如有行动能力的活力老人、功能退化的老年、卧病在床需要医疗支持的，我觉得这部分是很好的。
其次，除了医疗照护外，可以配备更全方位的照护方式和人员，例如音乐治疗师、芳香照护师、心理咨询师、营养师等等，从不同层面共同支持老人。工作人员发自内心地关心老人的态度也很重要，而不只是为了从事一份工作应付了之。养老院还要重视老人精神层面的健康，鼓励和帮助老年人拓展精神空间，并能让老人常常与大自然接触。
第三，养老院的硬件和软件设计，要充分细致地考虑到老年人的身心需求。我参访过一些国内的养老院，看上去装修得很高端，但没有考虑到住在这个区域的老人的需求，比如卫生间里马桶的颜色没有跟地面的颜色做区分，厕所里缺少明显的提示和警示等。比如，失智老人会出现游走的状态，有的养老院为了避免风险就限制老人的行动，这其实会加速老人的退化。我之前看报道，北京有一家收治失智老人的养老院就做了一个椭圆形构造的设计，老人们可以在其中随便走，不用担心走失。
李辛：
十多年前我在上海给一位美籍华人看病，他们夫妻原来住在美国，后来先生患了老年痴呆。他们没有孩子，年纪也大了，最后太太照顾不动先生了，于是她花了一年时间，在整个美国给先生物色养老院。最终，这位太太找到了一家非常满意的养老院。她说那里只有30~50个老人，配备的护工和服务人员很充足，每个老人的名字大家都记得，工作人员还有足够的时间跟老人像朋友一样交流。不过入住这家养老院要排队等候，后来他们等了半年终于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