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孙悟空与“佛法”
孙悟空与“佛法”
邵孔发||安徽
《西游记》说,孙悟空本来居洞天福地,饥食林果,渴饮山泉,无父无母,无官无府,无拘无束,悠然自得,是世间一等自在之人。大概惯享自由就易生无政府主义,就不安分,他竟去冒犯天庭。小闹可以招安(如宋江等梁山好汉),官封“弼马温”,大闹则须受罚。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恃才傲物,自以为了得,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哪知尚在如来佛掌心——且留下“劣迹”,贻笑大方;如来佛稍一作法,便被压到五行山下。孙悟空呼天不灵,叫地不应;五百载寒来暑往,花开花落;于五行山幽谷思过,林下反省,潜心修行。
此猴精又毕竟为有用之材,待到唐僧西天取经需要用人的时光,观世音菩萨海涵起用孙悟空,还他以“自由”,条件是带罪立功,保驾唐僧,充当“护法弟子”;为防不测,五行山换作紧箍咒。即便如此,已博得悟空感激涕零。燕雀尚且振翅奋飞,何况“大圣”这等具齐天鸿鹄之志,怀才不遇,身居蓬蒿者。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尔后劳其筋骨。荣膺如此使命,岂不光耀门庭,赴汤蹈火,也难报万一。观世音菩萨“观世”可谓入木三分,不能不说是用人有道,用人有方,用人有术。孙悟空于是乎从此“士为知己者死”也。
历尽千辛万苦,一路斩妖除怪,为师众前驱,度过八十难,终达西天佛国,修成正果,取得真经。师徒四人脱胎换骨,立地成佛。悟空身上“山林粗野,不知礼数”,转瞬荡然无存,反骨销铄殆尽,不觉已脱去紧箍咒——既已入流,无需管束。悟空觉到这回得了真自由,对佛祖、观世音菩萨、师傅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岂知那紧箍咒又换成了“经文”,虽火眼金睛,也绝难看透这层把戏。从今尔后,悟空自当跟随师傅潜心研读,皓首穷经,宣扬“佛法”。天上人间,从此太平,皆大欢喜。悟空心想:自己虽不能如佛祖立德、立教,西天长征取经保驾也算立功;面壁穷经,未尝将来不可以立言,此亦大成不朽也。他哪里晓得,看起来似乎成佛,说到底,自己终究出身山林江湖,举手投足,气质脾性,本性难免猴气。猴与耍猴,不管它天堂、佛界,还是人间、地狱,都是须臾不可分离的事体。悟空的最大成功,最终也只争得坐稳“佛猴”的地位。
“佛法”对悟空的管教,先肉体后精神,从有形到无形;在被管教者,则先抗争后臣服,由被动臣服而主动臣服。大哉,至臻尽善完美。解决了思想问题,再不用担心他复去冒犯、造反,真可谓“佛法”无边。悟空自大闹始,以成正果而终,特殊经历,使得他大概天堂理、佛界规、人间事俱已了然于心,由悟而空,此后隐迹寺庙竹林篱下,独善其身,自会名副其实,心安理得。孩童们难免担心,孙悟空曾与之斗争的那些妖魔鬼怪们要再兴风作浪,危害苍生怎么办?但那已不关孙悟空的事了。
唐僧(此唐僧非彼唐僧,小说中的唐僧与历史上留学天竺深造佛学的玄奘形象大异)肩不能担,有沙僧挑担;足不能行,有白龙马坐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有悟空八戒化斋觅食;昏聩迂执,靠悟空火眼金睛,识破妖怪精变;除了“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之外,别无所长。当把悟空赶回花果山后,遇难还须请回悟空解救。若没有悟空之力,唐僧西天取经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如同刘邦之能远在张良、陈平、韩信之下,刘备之能远在诸葛亮、关云长、张飞之下,宋江之能远在卢俊义、吴用、林冲之下一样,唐僧之能远在三位徒弟之下,却由唐僧来当领袖,秘诀在“佛法”,在驭人,在那一张师傅招牌和几句上传咒语。个中玄机就远非三位徒弟所能参透明了了。
从“佛法”看来,悟空并非本领不够,而在于思想糊涂。宋江身上有官气,又有匪气。悟空既杀妖,还造反,这就不能不归入江湖草莽一派,这就不能不让人“恨铁不成钢”了。诚然,现在悟空护法取经成佛;倘若其性不改,他的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由此说明两点。一是,在“士”来说,中国相棋,将帅左右皆有“士”,其次才是“相”。中国的旧式文人也称“士”,不知是否巧合。其实,“士”早期仅指“战士”“武士”,后来“士”也用以指称“儒者”“文人”“士大夫”。在整盘棋战中,关诸最后胜负,士之能“与有力焉”在于“保”帅。二是,在唐僧来说,徒弟们中,沙僧忠厚老实,不会生心;八戒只想着庄园和媳妇。倘若唐僧不在时,想做一把手,可做一把手的只有“齐天大圣”。这就难怪勾践、刘邦、曹操、朱元璋们不放心。诚然,当选一把手的决不会是孙悟空。由士而仕者,实为補阙,哪得真做主。故“紧箍咒”的课还须经常上,以免健忘。孙悟空有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呢?征诸历史,没有找到;一物降一物,在唐僧“佛法”面前,似乎没有。这就是中国旧式文人命运的悲哀。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邵孔发,安徽全椒人。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教师,学报编辑。出版著作:《襄水文集》《故园屐痕》(2017台湾繁体版)、《琅琊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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