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薪百万的我,前几天离开了PE行业
不堪巨额跟投之苦。
文丨柴佳音 编辑丨王庆武
来源丨投中网
“谢谢,再见。”手拿工牌与公司前台Logo的合影,是潘毅离职前发出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简单的告别,却满载着潘毅的心酸。作为一家中小VC机构的高级投资经理,潘毅在机构“强制跟投”的政策下几近入不敷出,万般无奈下选择离开。
“在我们机构内部,投资经理、高级投资经理、投资总监、合伙人都必须跟投,职位越高,跟投比例越大。”潘毅告诉投中网。
潘毅级别不高,每个项目跟投的金额也不算多,但因出手投资的项目不少,频繁跟投下来,一年的薪资基本不剩什么钱了。
最令潘毅感到尴尬的是,“我们投的项目都在早期,退出遥遥无期。对于跟投的投资人而言,谈何退出收益?”
其实,再坚持一个月,潘毅的年终奖就要到账了。但在头部机构的召唤下,潘毅觉得此刻“赶紧走就对了”。
年薪百万,亦不堪巨额跟投之苦
2021年伊始,杜旭尧同样选择了离职:他与一大型PE基金告别,回到了此前曾工作6年的律所。
让年薪百万的杜旭尧做出“吃回头草”决定的,是一纸机构与LP签订的“跟投合同”。
不同于潘毅,杜旭尧接收到的“强制跟投”指令并非来自机构GP,而是来自资金链条更前端的LP。“由于当时是单个LP的单只基金,又是投向单个项目,LP的话语权极强,已经写在合同中的跟投条款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杜旭尧告诉投中网。
按照合同规定,杜旭尧彼时负责的一只规模为5亿元的专项基金将全部投向一个尚在研发的硬科技项目。“机构投资人员需按照基金投资金额的1%进行全员跟投。”LP在合同中表示。
以此算来,整个投资团队需要跟投的总额为500万。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杜旭尧分配到的个人跟投金额为100万。
“我是不可能把全年工资都‘扔出去’进行跟投的,这件事我认为是非常不合理的。”杜旭尧表示。所以没过多久,他便向基金合伙人提出了离职。
2021年1月初,杜旭尧办好了离职手续,一周后入职律所。
“说实话,进入PE行业之时没想过会回到律所。”杜旭尧直言,“但是,我可能是被这一次的跟投事件惊到了,做出离职打算后没有考虑其他PE机构,而是直奔老本行。目前阶段,我至少要保障收入不下降,毕竟还有养家的压力。”
90后的潘毅则自嘲“‘单身狗’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有底气再潇洒一次。离职后,潘毅没有选择立刻入职新公司,而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最近一周,潘毅的朋友圈是一片静谧的雪白。正在新疆滑雪的他表示,“不用工作了瞬间神清气爽。打工人的痛苦,留到春节之后吧。”
一笔赚80万的时代不再,如今“跟投不如买股票”
潘毅和杜旭尧所经历的“强制跟投”现象的本质,其实是GP及LP希望投资人与之进行“风险共担”的一种尝试。
“通过跟投,我希望机构的每一个投资人都可以拥有GP的责任意识。”医疗基金创始人蒋昆锐对投中网表示,现在市面上很多投资经理其实是FA心态,把项目撮合成了,就万事大吉了。一些人在推项目时夸大其词,避重就轻,只是为了迅速投成,这其实对于整个基金是非常不利的。
然而,如果有自己的真金白银在里面,投资人就会谨慎很多。“他们想的便不再是当下一分一秒的事情,而是未来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中项目的发展。”蒋昆锐称。
邓然宇则自认为是一个“有长线思维的投资人”。
2011年,邓然宇入职了一家头部人民币基金,一年后便在B轮跟投了其所在团队主导投资的某互联网项目,该项目于2016年上市,邓然宇在机构退出后一笔拿到了近80万的奖金。
“我们机构没有强制跟投,但是大部分自己投的案子同事们都会跟一笔,金额也没有很明确的要求,只是一个大概的比例范围。”邓然宇告诉投中网,“当时拿到跟投奖的项目是自己全程跟进的,算是非常了解。虽然当时经验尚浅,但是我对于项目的发展前景、IPO可能性是有个基本的预期的,做出个人跟投的决定时几乎没有犹豫。”
那时,初尝甜头的邓然宇决心“趁着年轻再搏几次”。
但是,天不遂人愿:资本狂潮并未持续,各个端口迅速收紧之时,市场在被迫变得冷静。
“2018年开始,很多之前投资人追着投的项目,都‘凉’了。”邓然宇回忆称,其所在投资团队本来对几个大热的被投抱有很高的期待,但是到目前为止,有些项目已倒下,有些项目已被巨头吞并,IPO好比天方夜谈。投资人的跟投奖金,自然也已成为泡影。
邓然宇表示,若仅出于对跟投奖金的考虑,未能IPO的项目基本就可算作是VC/PE从业者的失败投资。“被回购或被并购的项目大概率卖不出什么好价格,谈何跟投奖金?”
2020年开始,邓然宇无奈地看到,VC/PE从业者拿到跟投奖金更难了。
“这两年,一级市场的项目估值太高了。”邓然宇告诉投中网,“早些年我们跟投的成功率还比较高,就当买原始股了。但现在投项目,动辄20倍的PE,我们还不如去买股票。”
疯狂的估值,已终结跟投暴富的神话?
疫情后时代,投资人“急速抢项目”的风潮,催生了一级市场内头部项目估值的火速攀升。
目前,科技、医疗等热门赛道的项目估值显著上涨,且交割时间明显缩短,留给机构的估值议价空间被不断挤压。
“很多项目企业在选择投资人的时候,就看估值和速度。谁给的价格高就要谁的钱,谁给钱快就要谁的钱,怎么简单怎么来,不尽调是最好的。”杜旭尧称,“如此一来,被争抢的项目估值只会越来越高。”
不只是中国市场,Preqin数据显示,2020年,由于头部基金募集到了更多的资金,全球一级市场整体项目的估值持续攀升达到840亿美元,同比提升34%。
“从全球的市场环境来看,目前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好的卖家市场,部分公司确实有千亿估值的逻辑与理由。”蒋昆锐对投中网表示,“但同时,不排除有些公司估值虚高。如果这些公司估值骤降,解禁期过后,当初不顾一切投了进去的机构的收益也并不理想。”
而当诸多机构无法达到预期收益,投资人通过跟投来实现暴富的梦想便显得不切实际。
尤其是,当昔日的明星项目经营出现滑坡,无力支撑高点估值,“无人输血”的惨剧将迅速上演,企业倒闭或许就在一瞬间。
那时,投资人的跟投款,也就自然而然地打了水漂。“我亲眼见过朋友押了半年的工资在一个科技项目上,当时他们判定项目的团队和模式都很优质,但是资金链断裂后,没有机构愿意在原本的高估值基础上接盘,项目两个月就‘死’了。”邓然宇称。
“现在投资人跟投一定要有愿赌服输的心态。”邓然宇表示,“市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便宜的好项目了,优质项目都很贵。那么多钱跟投出去,项目能不能跑出来还要靠一定的运气,投资人的心理素质要过硬。”
但是,从业10余年的邓然宇坚信,当下疯狂的估值泡沫必将破裂,行业也终会迎来价值回归。那时,投资人的跟投也会变得更加理性且水到渠成。“跟投自由,这一天会来的。”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潘毅、杜旭尧、蒋昆锐、邓然宇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