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阅读提要】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导读：潘建华
回目解释：
① “尴尬人”,即蠢人，行为不正常的人。这里指贾赦、邢夫人。
② “尴尬事”,即蠢事。贾赦想娶鸳鸯为妾，让自己老婆去说合，邢夫人竟欣然前往。
③ “鸳鸯女”，即金鸳鸯，是贾母身边的丫鬟。
④ “鸳鸯偶”，鸳鸯鸟双栖双飞。比喻和睦的夫妻。
重点情节：
① 邢夫人的“尴尬事”。②鸳鸯拒婚的表现与性格。③贾母责骂王夫人。
经典语言及解说：
1、“平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
这是凤姐对邢夫人说的话，其中的“老太太”指贾母，“老爷”指贾赦。贾赦是贾母的长子，贾琏、贾琮和迎春的父亲。他是世家子弟，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但是不务正业，贪财好色，无情无耻。因为这个原因，贾母很不喜欢这个儿子。
贾母不喜欢贾赦，表现在平时的“闲话”中。“老太太常说”，贾赦非常好色，贾母不止一次在人前背后或劝说、或训斥他。但是贾赦无可救药，年轻时如此，上了年纪，还是如此，还“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既“不保养”自己身体，又“耽误了人家”女孩子。
贾母不喜欢贾赦，还表现在对荣国府家事的安排上。在府内事务的安排上，贾母明显偏向二儿子贾政一房，比如让贾政一家住在荣国府的正室“荣禧堂”；让王夫人当家主事，管理府内的日常事务。后来，虽然把管家大权交给了王熙凤，但是凤姐还要向王夫人请示汇报，很多事情根本不能做主。
贾母的话，其实也代表了凤姐的看法。只是贾赦、邢夫人是凤姐的公婆，她说话得注意分寸，只好一边借贾母的话，拐弯抹角来表明态度；一边又提醒邢夫人，老爷“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
2、“你知道你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因此冷眼选了半年，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
这是邢夫人对鸳鸯说的话。贾赦要娶鸳鸯做妾，让邢夫人出面向老太太讨去。这本是一件很难堪的差事，邢夫人不但不反对，反而欣然前往，而且还让儿媳妇王熙凤，帮着去做鸳鸯的思想工作。
邢夫人就是一个“尴尬人”。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地位“尴尬”。邢夫人虽是贾赦的妻子，但不是原配，而是填房。贾赦平时对她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她也“只知顺承贾赦以自保”，“家中大小事务，俱由丈夫摆布”。邢夫人没有孩子，她虽是贾琏、贾迎春、贾琮的继母，但是和继子女的关系也是“母不疼，子不孝”，冷冷淡淡，非常疏远。
其次，性格“尴尬”。邢夫人禀性“愚犟”，既愚蠢笨拙，又偏执孤僻。人缘又很差，“甚不得人心”，以致“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她在府内基本上被边缘化。婆婆贾母不喜欢她，妯娌王夫人排挤打压她，儿媳王熙凤也是阳奉阴违，对她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第三，行事“尴尬”。邢夫人贪财，“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她手，便克啬异常”。她这样做，可能是缺少安全感。丈夫是个见异思迁的老色鬼，几个继子女都指望不上，自己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她要“婪聚财货为自得”，以保证将来没有后顾之忧。
第四，说话“尴尬”。就拿劝说鸳鸯来说吧，邢夫人一张嘴就把自己“绕”了进去，“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等于承认自己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人。脂砚斋在此处点评道：“说得得体。”故意反话正说，讥讽邢夫人不会说话。
为了能说服鸳鸯，邢夫人可谓费尽心机。她先是恭维奉承，说鸳鸯是女孩子里的“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后又许愿以利诱之，“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一个主子，如此低三下四去讨好一个丫鬟，颇具讽刺意味。
而更具讽刺意味的是，邢夫人以己之心去度人之腹，以为做妾是“体面”“尊贵”的事，“志大心高”的鸳鸯一定会以此为荣，真让人啼笑皆非。
3、“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这是鸳鸯对平儿说的话。她列举了小时候的十多个同伴，追忆她们之间“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的亲密无间的情景。后来，各自随了不同的主人。琥珀、鸳鸯是贾母的丫鬟，袭人、麝月、茜雪是宝玉的丫鬟，彩霞、玉钏儿是王夫人的丫鬟，素云是李纨的丫鬟，紫鹃是黛玉的丫鬟，翠墨是探春的丫鬟，翠缕是湘云的丫鬟。可人死了，原是谁的丫鬟不清楚；金钏原是王夫人的丫鬟，此时也投井死了。平儿是凤姐的陪嫁，按理说不太可能“从小儿”就与鸳鸯等人在一起。鸳鸯这样说，或许是口误，或许就是表达平儿与姐妹们深厚的情谊。
在鸳鸯这番话后面，脂砚斋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批语：“余按此一算，亦是十二钗，真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追，有形可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也。”
有人对脂批作如下解释：“镜中花”对应袭人，“水中月”对应琥珀，“云中豹”比对应素云，“林中之鸟”对应紫鹃，“穴中之鼠”对应彩霞；“无数可考”对应玉钏儿，“无人可指”对应麝月，“有迹可追”对应翠墨，“有形可据”对应翠缕；“九曲八折”对应可人，“远响近影”对应金钏，“迷离烟灼”对应茜雪。这种对号入座的解释，不仅形式呆板，而且意思也让人费解。
笔者认为，这段话可以分为四层：第一层为开头两句，把这些丫鬟概括为“十二钗”；第二层到“穴中之鼠”，运用一组喻体，来比喻这些丫鬟；第三层到“眩目移神”，连用十个四字短语，诠释这些比喻的含义以及表达作用；最后一句为第四层，用“千手千眼大游戏法”来总括这种创作方法。
“千手千眼”本来是形容观世音菩萨神通广大，能无苦不见，无难不救。这里用来形容曹公非凡的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他借助一双慧眼和一支生花妙笔，把十二丫鬟的形象写得非常空灵，或生或死，或隐或现，或真实或虚幻，或详尽或粗略，不拘一格，摇曳多姿，极富艺术感染力。
4、“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这是鸳鸯说的话。“大老爷”指贾赦，“太太”指邢夫人。“三媒六聘”，旧时婚姻，由父母包办，有媒人介绍。表示郑重其事。“三媒”指三个媒人，一个是女方请的媒人，一个是男方请的媒人，还有一个是男女媒人中间牵线搭桥的人。“六聘”也叫“六礼”，指从说亲到完婚的六道程序，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和迎亲。
鸳鸯是贾府的“家生女儿”，她的父母和哥嫂都是贾府的奴仆。在许多人看来，能被大老爷“看重”，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鸳鸯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么，鸳鸯为什么要拒绝给大老爷做妾呢？
一是年龄差距太大。当时贾赦大概是五十多岁左右，而鸳鸯应该不到二十岁。
二是讨厌贾赦好色。除了续弦邢夫人之外，贾赦还“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贾母语），加上后来花八百两银子买来的嫣红，至少有四五个。此外，被贾赦糟蹋过的丫鬟更是不计其数，只要容貌长得略微好看一点的，都不会轻易放过。
三是受到贾母的影响。贾母不喜欢贾赦，对这个儿子颇有微词。鸳鸯是贾母的贴身丫鬟，贾母的这种态度，势必对鸳鸯产生影响。
四是对姨娘命运的清醒认识。鸳鸯警告平儿和袭人：“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吧，别忒乐过了头儿！”鸳鸯还认识到，贾赦并不是喜欢她，而是觊觎她手里掌管着的贾母的小金库。
五是羞与邢夫人为伍。邢夫人是个“尴尬人”，她办的那些“尴尬事”，让“响快人”鸳鸯感到无语。“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虽是一种假设语气，却也表现了鸳鸯对邢夫人的轻蔑与诅咒。
5、“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了他先纳小老婆的！等过三年，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那时再说。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
这是鸳鸯说的话。鸳鸯深知，只要贾母不同意，大老爷就拿她没办法。万一老太太不在了，她也想好了三种退路。
一是“拖”。在封建社会，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父母死了，子女都要守孝，三年内不能婚娶。做官的还要告“丁忧”，回家守孝。如有违反，则要受到世人指斥，做官的还会受到朝廷处分。所以，鸳鸯首先想到了“拖”，“等过三年，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那时再说”。
但是，鸳鸯还是高看了贾赦。贾赦是一个寡廉鲜耻的人，他把自己染指过的丫鬟秋桐赏给贾琏为妾，连这样有违伦理、伤风败俗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再说，贾府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不忠不孝、道德沦丧的事，第六十四回，在国孝（老太妃死）家孝（贾敬死）期间，贾珍和贾蓉“父子聚麀”，和尤二姐、尤三姐勾勾搭搭，“百般轻薄”。贾珍还暗中帮助贾琏偷娶尤二姐，也是为了能“二马同槽”。
二是“逃”。“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如果实在“拖”不了，鸳鸯就准备遁入空门，出家作尼姑去。然而她是“家生女儿”，像一只被捆住了翅膀，永远都飞不起来的“鸳鸯”。就是想逃，又谈何容易。
三是“死”。在三种退路中，前两种退路都走不通。“死”就成了唯一的退路。“不然，还有一死。”从塑造人物看，这句话刻画了鸳鸯决绝刚烈、宁死不屈的性格。她虽是地位卑微的丫鬟，却有着一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气概。从情节发展看，这是一处伏笔，暗示鸳鸯的结局。无名氏续书第一百十一回“鸳鸯女殉主登太虚”，写鸳鸯在贾母死后上吊而死，这样安排基本符合曹公的本意。
“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这最后一句，堪称鸳鸯的“女权宣言”，代表她对男性特权的蔑视和挑战。从这个意义上说，鸳鸯后来的死，与晴雯、金钏和司棋的死相比，也就有了更深刻的社会意义，也更具有悲剧性。
6、“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坑里去。……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这是鸳鸯骂她嫂子的话。其中引用的两个歇后语，是理解的难点。
一个是“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宋徽宗是北宋皇帝，擅长画鹰，他画的鹰神姿英发，有一种威猛之气。可是他本人却是很不争气的皇帝，“靖康事变”中成了金兵的阶下囚。赵子昂，原名赵孟頫，是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他擅长画马，他笔下的马潇洒飘逸，多嬉戏于禁苑之中。南宋灭亡后，赵子昂投降了元朝。这两个人的画都是“好画”，但是他们的人品，却为后人所不齿。
另一个是“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状元痘儿”，又叫“见喜”，都是天花痘疹的讳称。第二十一回曾写到巧姐发烧，大夫说“见喜了”，巧姐得的就是天花痘疹。“灌的浆儿又满”，是形容痘疹发出来了，不再有生命危险，故称“喜事”。
鸳鸯引用这两个歇后语，起着一语双关的作用。一方面借助“话”与“画”谐音，来奚落她嫂子说不出好话，另一方面又暗讽大老爷贾赦，是人品低下的人。鸳鸯还清醒地认识到，给贾赦做小老婆，绝不是什么“喜事”，而是跳入“火坑”，结局只会比得了“状元痘儿”更悲惨。
下面，我们再来看一看鸳鸯骂嫂子的过程。
她先是照着嫂子的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一个“啐”字，表现鸳鸯极端的轻蔑和唾弃。
接着“指着”嫂子开骂，其中不乏“粗口”，如“屄嘴”“忘八”等，虽然粗俗不文，却也表现了鸳鸯嫉恶如仇的性格。
鸳鸯的嫂子也是贾府的奴才，是负责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她平时爱管闲事，搬弄是非，又趋炎附势，趋利避害。鸳鸯不喜欢她，称她是“娼妇”，意思是不要脸；是“九国贩骆驼的”，到处投机钻营、唯利是图。
鸳鸯“志大心高”，相比之下，她的嫂子“人穷志短”，贪图富贵，而且不择手段。“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这也正是鸳鸯鄙视她嫂子的根本原因。
鸳鸯这番骂，冷嘲热讽，痛快淋漓，把她的嫂子骂得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7、“‘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或是终身不嫁男人。”
这是贾赦对鸳鸯哥哥说的话。鸳鸯的哥哥叫金文翔，也是贾府的奴才，在贾母房里负责买办。贾赦名义上是让他去做鸳鸯的工作，实际上是想通过他来逼迫鸳鸯就范。这番话，多角度暴露了贾赦的丑陋灵魂和凶恶嘴脸。
“自古嫦娥爱少年”出自宋朝诗人的两句诗：“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本意是表现少年金榜题名后平步青云、春风得意的心情，格调积极昂扬。贾赦却断章取义，用来形容他和“少爷们”之间的争风吃醋，显得非常可笑非常庸俗。
更为可笑的是，贾赦吃醋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两个晚辈，一个儿子，一个侄子。或许鸳鸯真的暗恋贾琏或者宝玉。第三十八回，王熙凤曾和鸳鸯开玩笑：“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做小老婆呢。”如果事实果真如此，贾赦还要横刀夺爱，强娶鸳鸯为小妾。这种先下手为强，与儿子抢夺鸳鸯的做法，显然有悖人伦道德，令人作呕。
贾赦为达目的，曾公开扬言说：“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好一副“我是无赖我怕谁”的嘴脸。他还放出狠话，如果鸳鸯哥嫂办不好差事，就要打爆他们的脑袋。
在《红楼梦》中，多数人物都是“正邪两赋”的形象，既有缺点也有优点。然而贾赦、邢夫人等例外，他们身上“邪”有余而“正”没有，浓缩了太多的丑陋与罪恶。
8、“方才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
这是鸳鸯对贾母等众人说的话。贾赦的步步紧逼，让鸳鸯退无可退。这天，鸳鸯趁着王夫人、薛姨妈等一干人，在贾母跟前“凑趣儿”的时候，她“喜之不尽”，跪在贾母面前哭诉，寻求老太太的庇护。
这番话有四层意思：一是转述大老爷诬陷和威胁的话。“大老爷越性说我恋着宝玉”，“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贾赦分明还提到了贾琏，鸳鸯为什么回避不提呢？她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吗？联系之前一个细节，贾赦为了逼鸳鸯就范，让贾琏去南京，把她的父母叫来。贾琏搪塞道：“金彩（鸳鸯的父亲）得了痰迷心窍，……叫来也没用，他老婆子又是个聋子。”气得贾赦破口大骂。贾琏这样做，是不是在暗中保护鸳鸯呢？
二是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嫁人。“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鸳鸯运用仿词、反复、夸张等手法，一连自创出四个新词来，以表达她“志大心高”，谁也不嫁的决心。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贾琏在内，即便鸳鸯真的对贾琏暗藏情愫，也被贾赦横插一杠的闹剧彻底给毁灭了。
三是逼着老太太当众表态。鸳鸯是个聪明人，她深知只有贾母才能保护自己。但是自己就是一个丫鬟而已，而贾赦却是贾母的儿子。她很担心老太太架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把她送给贾赦。“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鸳鸯这样说，等于是把自己和老太太的后路都给堵死了。一方面表示自己宁死不屈的决心，另一方面也是将贾母一军，让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作出承诺。笔者忽然明白，鸳鸯在哭诉前，为什么会“喜之不尽”，原来她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四是再次重申自己以死抗争的决心。“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鸳鸯前后两次说了这样的话，而且还当着贾母的面发下毒誓，并把头发铰了“半绺”下来。反反复复地强调，既表明了鸳鸯的决心之大，也注定了鸳鸯的悲剧结局。
9、“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这是贾母对王夫人说的话，“毛丫头”指鸳鸯。贾母听了鸳鸯的哭诉后，气得“浑身乱战”，也不顾薛姨妈在场，就数落起王夫人来。那么，贾母为什么要迁怒于王夫人呢？
贾母这番话，有一箭双雕的作用。首先是冲着贾赦、邢夫人去的。俗话说，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贾赦是个不孝之子，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竟然不择手段，不顾廉耻，想霸占母亲倚重的丫鬟，丝毫不在意老太太的感受。作为儿媳妇的邢夫人，只知一味“顺承”丈夫，而对婆婆却是虚与委蛇，敷衍了事，“不过应景儿”而已。虽然贾母发脾气时，贾赦夫妻都不在场，但是贾府就那么大，消息很快就会传给他们。再说，贾赦也是做爷爷的人了，如果贾母当众骂他，似乎也不太合适。采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或许效果会更好。
其次是为了警告王夫人、王熙凤等。这姑侄俩是荣国府的管家，她们在处理府内的大小事务时，肯定会对贾母有所隐瞒或欺骗。比如在贾宝玉的问题上，贾母和王夫人就在婚姻、教育等方面存在着严重的分歧。王熙凤是个“猴儿”，凡事都精明得过了头，贾母每每看在眼里，只是故意装糊涂。所以，贾母这一骂很有智慧，看似骂错了人，实际上是在敲山震虎，警告王夫人、王熙凤等不要“盘算我”“摆弄我”。
贾母这番话，还反映了老太太的无奈和悲哀。不肖子孙们贪图享乐，不求上进，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些都让老太太深感失望。老太太虽然是四世同堂，儿孙绕膝，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住的高堂华屋，但是内心却是孤独的、寂寞的、凄凉的，以致觉得只有鸳鸯这一个丫头才是“可靠的”。
不过，贾母对鸳鸯的依赖，客观上也起到了保护鸳鸯的作用。
10、“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
这是探春对贾母说的话。贾母气急，当着众人对王夫人发飙。王夫人虽然委屈，却不敢辩解；薛姨妈是亲姊妹，不便为王夫人辩解；宝钗是姨侄女，也不好为姨母分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时候探春勇敢地站了出来，为嫡母王夫人打抱不平，表现了她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智慧。
探春先用反问句：“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语气强烈，充分肯定王夫人与这件事不可能有关系。
接着说明理由：“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主要强调两点：一是贾赦和王夫人的关系，他们是“大伯子”和“小婶子”。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社会，“公公不进儿媳房，大伯不坐弟媳床”，彼此之间说话、做事都要注意避嫌。二是“收屋里的人”，就是娶小老婆。在当时生活，男人娶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是如果“大伯子”把娶小老婆的事告诉“小婶子”，那就不正常了。
老太太见探春说得入情入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检讨自己是“老糊涂”了，还让宝玉代表自己给王夫人赔不是。老太太就是老太太，收放自如，进退留有余地。
有人怀疑探春这样做的动机，就是为了讨好巴结王夫人。对此，笔者有不同看法。探春虽是庶出，却是有名的“玫瑰花”，是“咱家的正人”（王熙凤语），“正人”就是正直、正派的人。她自尊自爱，是非分明，敢于仗义执言。她多次“犯上”直谏，其中有祖母、嫡母、生母以及凤姐。这段为王夫人辩解，冒犯老太太的文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11、“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水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
这是王熙凤对贾母说的话。凤姐采用相声中“抖包袱”的手法，明贬实褒，用诙谐的语言逗乐了贾母和众人，化解了原来又尴尬又紧张的气氛。
老太太责怪王熙凤，“凤姐儿也不提我。”凤姐劈头就回了一句：“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派”，指摘。“不是”，错误，过失。凤姐以下犯上，直截了当说老太太有过错，这让众人大感意外。所以贾母说：“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不是。”不仅贾母想知道，众人也迫切想知道。
在众人的期待下，凤姐抖出了“包袱”：老太太的“不是”，就是会“调理”人，把鸳鸯调理得“水葱儿似的”。“调理”，调教，调养。“水葱儿似的”是比喻，形容鸳鸯又白皙，又娇嫩，特别水灵漂亮。凤姐真是八面玲珑，一句话夸饰了两个人，同时奉承了贾母和鸳鸯。
凤姐接着又说，“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言下之意是鸳鸯太优秀了，只要是男人都想娶她的。凤姐这样说，或多或少是给她那个不要脸的公公“解套”，暗示公公不是想“算计”老太太，而只是喜欢鸳鸯而已。
这时的贾母早就不生气了，也和凤姐开起了玩笑：“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也俏皮地回答：“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幽默风趣的语言，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使原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彻底地烟消云散。
至于鸳鸯与贾琏之间，到底有没有暧昧，我们不得而知。虽然凤姐开过玩笑，平儿开过玩笑，贾母也开过玩笑，贾赦甚至还为此吃醋，但是鸳鸯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不过，感情这样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飘飘忽忽，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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