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洞背纪事十首(年终总结之七)

洞背纪事十首


洞背打油令
摆不脱?从出生就置身其中的左派家庭,
把我带入认识论的左边。让我总是站在左边
看世界。如果我对你说,左边的海
比右边的海美。右边的沙滩是左边沙滩的敌人。
如果我说,我正站在左边的山崖看
右边的波涛。你有什么反应?奇怪?有什么好奇怪?
我头上的天空有一片左倾的云。
我看见左倾的鹞正要扑右倾的兔子。左倾的蜜蜂
正在采右倾的蜜。不得了了吧?就像
今天早晨,一个左倾老太婆咒骂世界。骂了一辆车,
又骂了一棵树,最后还骂了一扇门,
和一个快递公司。她的骂,让空气中充满火药味。
当然,你可以不理。就像现在,我坐在家里
思考左边的心脏,如何对不起右边的肝,左边的胃,
如何辜负右边的胆囊。推而广之,我还想到
太阳系在银河的左边,还是右边,银河系在宇宙的
右边,还是左边?这样想,我左边的心脏蹦如澎湃。
左边眼睛狂跳。它们让我看到,书橱,挂衣架,
烟灰缸、茶杯、手机、打火机。纷纷向左倾斜。
病中说药
寻找药的芳香,属于意念。为了
余生安宁;剩下的时间,用它们续命。
想一想,这是悲哀的事。短暂的,
没有搞明白什么的一生已经走到了暮年。
只是还在想与世界联系。靠什么呢?
几种化学品,几种植物的提取物,
让人感到对外部力量的依赖。身体里流转的
在身体内革命。就像为守住一块地方,
拼命修筑工事。这种感觉让人在夜晚晕眩。
仿佛云游中飘荡。就像昨天在睡眠中,
出现书中记载的几个世纪前一次攻城的场景。
血奔腾。其实是白天的想象在夜晚
显形。努力控制不想似乎没有用。怎么办?
是不是应该一步步让自己成为专业的吃药人?
从原理研究入手,到生产厂家为止。有道理。
新的憧憬是成为吃药的专家。任何时候
都侃侃而谈。不辜负它们改造身体的努力。
以至现在看到药,惊讶它们的形状,
胶囊、糖衣,圆形,或椭圆形,好像
形状都有道理。仿佛造物在其中变形。
看病
看病纯粹是一件体力活,从呼吸科
到心内科,从C T室到心脏造影室,
从验血的地方到取化验单的机器,
上楼、下楼,反复的次数,反复得人头晕。
都是些什么事啊。看病的人,到了最后
头更晕,心更累。结果所有器官都有毛病;
血管变狭窄,有栓塞,肺上有结节,
肾上有囊肿,总之是不看病不知道,一看病
看成残废人,成为人中的破烂。最后的结局
是看病的人在医院,看到人便下意识琢磨,
那个胖女人的心脏是不是心瓣有缺,
一个筋瘦的男人,血管可能已不适合穿刺。
还有走路有点瘸的小伙子是不是发生过血栓
堵塞大脑。看着看着,看病的人觉得自己,
有意外的感受力。这真是人生有讽刺。
不看病或许是金玉,一看就看成败絮。
人人是金玉,人人是败絮。变成知识。
重回洞背纪事
支撑我的现在的是两个支架,
它们隐藏在身体内最核心的部位。
我知道这事实。但是没有感觉。
我仍然一天走动一万步,在街道乱逛。
打望的眼睛停留在年轻女人的身上,
色情想象还在泛起。这是永恒的
猥琐。那些为老不尊的说辞,可以安放
在我的身上。是的,臆造的返回,
我每天都在设计,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正在成长,新生的荷尔蒙窜如竹笋。
有什么不行的呢?只要有药,那些延迟的
衰老就是可能。我每日定时吞食它们。
相互的角力。以至于就在前两天,
我又开始驾车千里狂奔。一路上望着山峦
从眼前快速闪过,仍然是征服。
不是“千里江陵一日还”,而是从西向东,
不断地跨越直到海边。没有被身体背叛。
现在,当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桌前,
打开电脑。思绪仍然如沸腾。我知道
我还有无数诗篇要写就。从此以后,
我写下的所有文字都是与衰老抗争。
客观描述一次走山
对景色的描述从碎石路开始,然后
是两旁的植物;木瓜树,朱槿、棕榈树。
有一段经过一个院子,铁丝网、紫藤,
镀锌钢管大门。再往前是一段坡道,路中有
下雨冲出的沟壑,使之坎坷不平。
爬完坡,是守山人的低矮瓦屋,和拦路杆。
今天没有人守在路边。这里醒目的是
一棵龙眼树,往年结满果实,今年没有结果。
再往前是一个七十度的拐弯,直到山的豁口,
拐过它视线一片开阔,望得见远处
高低错落的山峦。接下来一段相对平缓到小石桥。
站在桥上可以看到季节性瀑布。这段时间,
正好白水飞溅颇为壮观。继续向前走,又是爬坡。
几百米路段,一边是山,另一边沟壑深不见底。
不过都灌木稠密。绿的颜色深浅不一。
零散的开着红色和黄色花朵。等爬到坡顶,
粗大的电信基站铁塔,矗立在路边,它的下面,
铁丝网围着几个大铁皮箱。走过这一段,
突然发现,路边立着白色的监视器铁杆,摄影头
指向路的两个方向。这一发现令人很惊诧,
想不到如此安静的山路上,啥时候,有了这玩艺。
发现这个再往前走,感觉随时都在被人盯住看。
观察的兴趣一下被扰乱。尽管下一段路,
两边风景其实更好看,隔一小段路出现的水潭,
个个冷洌、清亮。路边树木也更加茂密,
朝向路形成拱廊。一直延伸到水库的大坝下面。
通常,过大坝便会向回返了。所有景色
重复再看一遍。光线变化和相反视角,得到
的感觉不一样。要叙述,则是反着来一次。
谈论光
光变化——在云的表面,光是白色。
在树叶的表面,光绿色。在蓝色的窗帘,
光的蓝清澈、透明。在一只蟑螂背上,
光是褐色,油亮刺眼。只是我有必要谈论
这些么?一月的光,带着凛冽的寒气。
四月的光,温馨怡人。七月的光,充满酷热。
十月的光呢?当它夹杂在风中吹来,
带着干燥气味——这是活了六十多年的体会
——还有蜡烛的光,荧光灯、白炽灯的光,
还有上弦月、下弦月,和满月的光。
七月十五的光与八月十五的光。要么清澈如水,
如沐如浴,要么有象征意味,犹如地狱磷火
——不过它们都不是我们心灵之中的光。
对于有的人,心灵之光,可能来自社会地位,
金钱和权力。对于另一个人,心灵之光
则可能来自一册书籍,来自一个已逝者的话语。
就像今天我读到:“迟暮少寝食,清旷喜荆扉。”
眼前出现一片空旷的山野。所有的植物
犹如发出轻喧的笑声。带来我心中一束闪光。
它就像剑刺入我的心扉,搅动了我的思绪。
我顿时在心里想到:事物之光,来自命名。
树和水
 
——对一棵树的认识,是没有止境的。
对一滴水的认识也是。一棵树是什么树?
榄仁树、榆树、香樟树,或者木棉树,
还有黄花梨树,紫檀木树,不同的价值体现在
用途;饥荒年代,榆树的皮和叶可以充饥。
肯定比黄花梨树有用,另一种情况下,黄花梨树
做成的家俱,佛珠,已经价值连城。一滴水
是什么水?药水、可口可乐水,山泉水,海水,
人走在沙漠中干渴时想到的雨水。不同的环境,
它们的价值肯定不一样。但我今天谈论的
不是这些。我谈论的是认识的哲学问题。辨证法
带来对树与水认识吗?绝对的树和水,
它的相对性在哪里?在北方,面对草木稀疏的山峦,
突然看到一棵树耸立山顶,不管是什么树,
能够激起人的赞叹;神奇、神秘,会浮出脑际。
它有什么样的生长史会成为问题。在南方,
夏季从山中突然涌出一股清澈的泉水,引无数人
提桶灌装。只因为觉得它清冽。对身体有健康效应。
思考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必须引伸到观念。
只是树和水的观念有什么意义?它们可以存在在
一首诗里吗?可能如此。一首诗里,一棵树,
深圳诗篇
十年前的九月需要固定,在纸上——
我坐着动车进入深圳,罗湖车站下车后,
坐上张尔的车;深南大道,福田区,
中心书城——十年后的九月,我会在哪里?
还在洞背村吗?或许回到成都
——假设不如回忆,十年前的九月我意气风发,
与张尔、莱耳、桥,喝茶、聊天。登上莲花山。
记住了华侨城,旧天堂书店,青朴落
这些名字。此后它们成为我不断光顾的地方。
但十年前九月的一些细节仍然清晰。
包括聚餐时菜肴的味道;土匪猪肝,水芹香干。
虽然并不特别却记忆犹新。
正是它们确定了我与深圳的关系。
十年时间深圳成为我的栖息地。只是十年前的九月,
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与深圳会产生什么纠葛。
在踏上它之前,我想到的不过是一次游逛,
就像我曾经游逛过众多地方。
十年前的九月之后不久,我成为居住在深圳的人。
如今我已经非常熟悉深圳。
它的滨河大道,深南大道,北环大道,它的
八卦岭、万象新天地,成为我经常出入的地方。
这一切有赖于十年前的九月。正因为如此,
十年前的九月,无论如何需要我记上一笔。
破锤机乱想
一大早破锤机窗外吵闹,空气变得燥热。
不稳定的情绪,狠意如碉堡,也挡不住
心中出现一个恶神。这样写下去,
肯定得到的是政治不正确的诗。要什么正确?
安宁被破坏。思维,沿着每一下击打,制造敌人。
都是因为一所学校无中生有的出现。
改造了山村安静。说什么为未来负责。对现在都
不负责,惶谈未来?人口爆炸论被证明。
批判马寅初证明是错误。这个老头子的眼睛毒,
看穿了几十年后的事。蝴蝶效应的翅膀,
总是从最轻微的一扇,带来意外变局。有人说得对,
从情侣的谋杀开始,到拒绝签证,
绕了好大的弯子。还在绕。下一步可能绕到太空。
天文望远镜才能发现的某种变化。很可能
是喷涌而出的口水战。一系列的唾沫要淹没一个国。
妈妈的。我在想什么是隔绝。双耳失聪肯定不是。
双目失明也不是。是什么?精神被扭曲?
光碰上黑洞的吸力而改变?可能如此。就像早晨
被破锤机吵醒,世界变得就像大坑。装满愤怒。
什么时候爆炸?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什么,
情感从不与理性对称。谁也不是谁的另一面。
起床号
对面学校清晨播放的起床号,让我
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翻身从床上坐起。
这一刻,早年当兵时的往事一一浮现。
那是在甘肃和陕西,每天日子从起床号开始,
排队,跑步,打扫院子。第一年,
作为新兵蛋子,还要给老兵打好洗漱用水。
让人相当憋屈。等级制,在心上留下浓厚阴影。
后来则不同了,尤其是自己成为老兵,
一段时间,不想参加每日的晨跑,
躺在被窝里装病,搞得领导集合队伍在门口等。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天。变成坏的典型。
现在想起来,的确不够自律。联系一生所为,
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生性懒散的人。并不适应军队
严密的生活。同时也想到作为人,
睡到自然醒才符合人的自然性。那种睡眠
总被打断的情况,其实很反人道。只是人类已经在
这样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已经从人走到非人。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非人。尽管说起来,
我已经很多年不必强制性地打断睡眠而爬起来。
但我的所作所为仍然在某种确定的框架中。
我并没有真正随心所欲。也不可能随心所欲。
我发现其实我的心里不断播放着起床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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