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苑键弹(13)梦欣:竹枝词猎艳(9)
竹枝词猎艳
★梦欣(郭业大)
(九)
山水诗写的是风景,但因为融入了观赏者的思想感情,便不仅仅是风景而是一种人化自然了。既然是人化自然,当然便受观赏者的修养、心态、眼力、胸襟及嗜好等等个人因素的影响。而个人因素之中又有时代的烙印及时尚流风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所以,盛世清明时代的山水诗作多清新妍丽生气勃发和谐美好之韵味,而战乱没落时期的山水诗作便多败垣残壁穷山恶水之描写。这是一个大致的情势。尽管因为个人的遭遇与经历的不同,也多有逆时代之声音者,因而当也不能一慨而论,但总的说来,一个时代便有一个时代的山水诗作(包括田园风情诗作)。
如今的中国,正进入新中国建立以后经济最繁荣而政治相对宽松民生比较安定人性较多自由的黄金时期,大自然的美,大自然的神韵,理应在诗人的笔端有更多的神奇展示。竹枝词虽然不是吟咏山水自然风光的最佳诗体,但盛世太平,也应该有最美最艳最消魂的山水田园自然风光诗作问世。或许,天才的诗人还没有出现,或许,名珠还埋没在沙堆里。总之,还没有读到让人赞不绝口或一诵难忘的艳丽之作。
但这么一说,或许诗友们会持反驳的意见,因为这些年《竹枝新唱》每月均有不少佳作登上精华版,难道没几首可以艳压群芳?
有的。上举文正清风、清江野老及海外山人的山水风景诗均有可读之佳作。再如下列这几首,便也说得上是时下见到的写得最好的自然山水田园风光的竹枝词了。先一一读过再做评说。
天山一剑的《萍乡东桥镇采风即景》之观赏千亩油菜花:
满垅芬芳傍水涯,
万千黄蝶绕农家。
城中妹子闻香至,
结伴寻春醉赏花。
木白的《溪山行》:
梅子初黄日渐长,
龙溪十里稻花香。
山童笑问寻春客,
拾得蛙声知几筐?
阳朔人的《西山晚照》:
夕照青山笼紫烟,
丹霞点翠漫争妍;
金轮且待云揩净,
红透明朝一片天。
楚成的《东湖竹枝词》:
常忆磨山年少游,
清歌一曲月明楼。
楚天台外惊飞鸟,
啼住湖中几叶舟。
这几首诗作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奇景独造,意象出新。天诗的“万千黄蝶绕农家”,木诗的“拾得蛙声知几筐”,阳诗的“金轮且待云揩净,红透明朝一片天”,楚诗的“楚天台外惊飞鸟,啼住湖中几叶舟”,都是前人未曾言过或诗人笔下所无的场景或意象。
“万千黄蝶绕农家”,写出了时代新气象。由于粮食生产的富足有余,农村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行当,种植业不再纯粹为吃饱肚子穿暖身子而存在。去丹尼看梯田,去江西看油菜花,去滁州“舜耕生态农业园”插秧、采茶、制酒、赶鸭,成了温饱有余登天不足的城里富裕阶层人士外出旅游观光的新风尚。
千亩油菜花的景观,万千黄蝶在油菜地里成群纷飞的景象,满足了人们看罢山水移情田园注重生态的新欲望。其实这也是西风东渐。农业旅游作为一项新的旅游项目,最早起源于欧洲的西班牙。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有些西班牙农场把自家房屋改造装修为旅馆,接待来自城市的旅游者,前往观光度假。后来,竟发展成为世界潮流。近年来,农业旅游又向深层次发展,旅游者不仅“看”而且动手“干”,由欣赏结果变为参与过程,去体验农活的甘苦与辛劳。租地自种是“参与”的最高形式。有兴趣者在乡下租一块“自留地”,假日里,偕妻带子,呼朋唤友,前去耕种,施肥,浇水,直至收获食用。平时,农活由出租者负责代管。这种浅尝辄止的劳作,沾点藕断丝连的乡村情怀,为忙碌和烦躁的城市生活平添了几多雅趣。
无疑,这玩的是城里人的有钱和得闲。所以,天山一剑把“结伴寻春醉赏花”的对象锁定为“城中妹子”,似为真实。但过于写实则让此诗的情趣有所递减。只是妹子“结伴”,那些阿哥都干啥去啦?不是说光有妹子就不能“寻春醉赏花”,而是“妹子”一词倘改用指代语便可增加不确定之语义而有更多的诗味。但假如作者坚持说用“妹子”比用“秀脸”、“皓齿”或“俊秀”之类显得竹枝味更浓一些,则也无可厚非。总之,这诗写出了新风尚,笔下有新意,是为佳作。
木白的“拾得蛙声知几筐”,这种妙趣横生的诗句不再是刘庆霖“旧体新诗”的专利。千余年来,蛙声的意象,由唐人章孝标的“田家无五行,水旱卜蛙声”,到白居易的“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再到宋人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清人查慎行的“萤火一星沿岸草,蛙声十里出山泉”,这蛙声还是蛙声。但到了时下刘庆霖的“旧体新诗”里,“莺语染成莲叶色,蛙声沾满稻花香”,“枕过春山留梦迹,担回溪水有蛙声”,这蛙声便有点化腐朽为神奇了。这就是语言的出新,意象的再造。当然,这也是旧体诗与新诗互相学习交流的结果。木白的这首诗是否由刘庆霖的“蛙声沾满稻花香”获得灵感,不得而知,但因了“龙溪十里稻花香”而使得诗人兴致勃勃地前往观摩察看,竟被“山童”误会了本意,乃以为受蛙声所诱惑而来,遂有“拾得蛙声知几筐”之戏言,如此,则是“蛙声”沾了“稻花香”之光了。但诗人作为“寻春客”又不同于一般的寻春客,令诗人醉心的不是“蛙声”而是“稻花香”。“山童”看惯了以往“寻春客”的行藏,那里能辨识诗人别一样的胸襟?以山童的戏言反衬诗人的纯真,当是此诗值得细细品味的地方。
当然,也可作另一种理解。由于广泛使用农药,如今的稻田里已很难有青蛙的足迹,生态平衡在许多地方遭受严重破坏,“稻花香”里的确是丰年,可再也听不到“蛙声一片”。但龙溪的生态环境保护的好,丰年与蛙声同在。那么,在这一层意义上,“山童”的笑问则并非戏言而是一种自豪的流露了。
那么,究竟哪一种解释比较接近作者的原意呢?假如你当真去问诗人,包管诗人会笑着说,我当初可没想那么多,是诗思来找我而不是我去找诗思,随你怎么理解都行。这说的也没错。好诗思好诗句通常是偶然流淌而出,所谓“信手拈来,自然高妙”者。
阳朔人的“金轮且待云揩净,红透明朝一片天”也当是“信手拈来”而自然高妙者。但这种“信手拈来”的功力可不是普通人都具有的,没有千锤百炼的习作,没有独具慧眼的观察,没有充满激情的热忱,神奇的诗思便流淌不到笔尖上。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这道理大家都懂。太阳每天之所以是新的,是因为前一天落山时云彩把它整个儿揩擦了一遍,这可是诗人自己观察后奇思妙想出来的。正所谓“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这样写出来的意境便让人觉得新鲜而有趣了。
楚成的《东湖竹枝词》也是奇景独造的佳作。首句“常忆磨山年少游”落笔有情。因为对东湖有一种割舍不得的旧日情感,乃至本来极为平常的景象到了诗人的笔下便成了极动人心弦的美景。你想,哪个湖面没有几只鸟儿飞过?哪个湖面没有几只游船在兜圈?可诗人说,那几只游船在兜圈是因为被鸟儿的啼叫镇住了,而鸟儿的啼叫是因为听到了诗人的独自歌唱被惊动了。诗人为何要独自歌唱?当然是因为感觉东湖的景象太美了。你看,读遍全诗,你找不到诗人用来赞美东湖的字句,但东湖的美就这么鲜明地展示在读者的心中了。也许这便是司空图所说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情形了。
作者简介
梦欣,本名郭业大,网名汉景天、星光老人。自号品艺茶庐。籍贯广东潮阳。曾居深圳,现居旧金山。1948年出生,1982年毕业于华南师大历史系。曾执教于潮阳一中,后离职自谋职业。自小喜好古典文学,七十年代师从邓其熙先生学习文艺创作,有诗词作品及诗词评论差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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