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诗歌总集》028 / “另一个,同一个”之六

巴尔的摩的埃德加·爱伦·坡墓。

博尔赫斯的诗更新到这一贴,顺便提一下埃德加·爱伦·坡的死:据传坡于1849年10月3日被发现在一巴尔的摩投票站前处于半昏迷与错乱状态,数日后 (10月7日) 死去。一种猜测是有政治帮派将坡绑架并灌酒,胁迫他去为其候选人进行重复投票,坡因拒不从命而被殴打致死。真相或许永远留在了“死亡的另一边”,但猜测显然是基于当时司空见惯的事实。(由此可见选举欺诈早已是米国的保留节目:干净的民主并非理所当然,而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以我昨天在盆友圈里发了一句“本来无选举,何处惹尘埃”,再次为强国点赞。)

《另一个,同一个》(1964) 


埃德加·爱伦·坡[1]

大理石的光辉,墓穴里

被蛆虫破坏的黑色解剖学,

他收集死亡之胜利的

冰冷象征。他不怕它们。

他害怕另外的阴影,爱的

阴影,人所共有的幸福。

令他眩目的不是闪亮的金属

或大理石墓碑,而是玫瑰。

就如同在镜子的那一边

他孤身一人沉湎于他错乱的

命运,身为恶梦的发明者。

也许,在死亡的那一边,

他仍在孤独而坚忍地

筑造着壮丽与凶险的奇迹。


[1] Edgar Allan Poe(1809-1849),美国小说家,诗人,文学批评家。


坎登[1],1892年

咖啡的味道和报纸的味道。

星期天与它的厌烦。今天早晨

和隐约的纸页上登载的那首

空虚的讽寓诗,是一位

快乐的同事的作品。老人

衰弱而苍白,在他整洁而又

清贫的居所里。百无聊赖

他望着疲惫的镜中的脸。

已经毫无惊讶,他想到这张脸

就是他自己。无心的手触摸

粗糙的下巴和荒废的嘴。

去日已近。他的嗓音宣布:

我几乎已不在,但我的诗谱写了

生命及其光辉。我曾是华尔特·惠特曼。


[1] Camden,美国新泽西州西南部城市,惠特曼晚年的居住地。


巴黎,1856年

漫长的疲惫已经让他习惯了

对死亡的预感。他会心怀

恐惧而不敢进入喧嚣的白昼

也害怕走在众人之间。垮掉了,

亨里希·海涅[1]想到那条河流,

时间,它载着他渐渐远离了

那漫长的暗影,和做一个

人,做个犹太人的痛苦命运。

他想到那些精美的曲调,

他曾是它们的乐器,但他深知

那颤音不属于树木或飞鸟,

而属于时间和它模糊的日子。

不,它们救不了你,你的夜莺,

你黄金的夜和你歌吟的花朵。


[1] Enrique Heine(1797-1856),德国诗人。


拉菲尔·坎西诺斯-阿森斯[1]

那个被投以石头和憎恨的民族,

他们痛苦之中不朽的形象

曾在黑暗的守夜里将他吸引

其中不乏一丝神圣的恐怖。

像畅饮美酒一样他也曾畅饮

圣经里的赞美诗和颂歌

并且感到那甘甜属于他自己

感到那命运属于他自己。

以色列呼唤着他。在暗中

坎西诺斯听见她,像那位先知

在秘密的峰顶听见主的

秘密的声音从燃烧的荆棘里传来[2]。

愿他的记忆永远把我陪伴;

其他的事物会有天国来讲述。


[1] Rafael Cansinos-Asséns(1882-1964),西班牙诗人,散文家,文学批评家,翻译家。

[2] 《圣经·出埃及记》III:2,4:“耶和华的使者从荆棘里火焰中向摩西显现。摩西观看,不料,荆棘被火烧着,却没有烧毁。……耶和华神见他过去要看,就从荆棘里呼叫说,摩西,摩西。他说,我在这里。”


谜语

我,在这一刻吟唱着诗篇的我

明天将是那神秘的,是死者,

居住在一个魔法与荒漠的星球

没有以往,没有以后,没有时辰。

神秘主义如是说。我相信

我不配进入地狱或天堂,

但我不作预言。我们的历史

像普洛透斯的形体一样变幻无常。

是什么漂泊不定的迷宫,是什么

光辉的眩目之白,将成为我的命运,

当这场冒险的结局交付给我

那不可思议的死亡的体验?

我要畅饮它清澈的遗忘,

永远存在;但决不曾经存在。


瞬间

那些世纪会在何处,鞑靼人

梦见过的刀剑之梦何在,

那些被夷平的坚固城墙何在,

亚当之树和那另一座木架何在?

当下乃是唯一。记忆

将时间筑起。连续与欺骗

是钟表的惯例。岁月

之虚妄并不下于虚妄的历史。

在黎明和夜晚之间有一个深渊

属于痛苦,光明,忧惧;

那张望着自己的面孔,在黑夜

疲惫的镜中,并不是同一张。

倏忽的今日纤弱而永恒;

别企望另有天国,或另有地狱。


致酒

荷马的青铜里闪耀着你的名字,

让人类的心灵欢悦的黑色的酒啊。

世纪接着世纪你在手与手中传递

从希腊人的首觚[1]到日尔曼人的角觥。

黎明时你已存在。无尽的世代走过

在路上你赠之以你的火焰和狮子。

与那另一条夜与昼的河汇流为一

奔行着你这条颂祝友情与欢乐的河,

酒,如一条父兄般深沉的幼发拉底河

你沿着世界漫长的历史流淌不回。

在你鲜活的水晶里我们的眼睛

看见过一个基督之血的红色比喻。

在苏菲教徒[2]迷狂的诗节之中

你是弯刀,是玫瑰也是红宝石。

愿别人在你的忘川里畅饮痛苦的湮灭;

我在你之中寻找激情共享的节庆。

你是我用来开启古老夜晚的芝麻

而在持久的黑暗里,是赠礼与烛台。

彼此相悦之爱或血红之争斗的酒,

有朝一日我会把你召唤。但愿如此。


[1] Ritón,古代希腊的酒器,出酒的一端状如兽头或女人头。

[2] Sufí,伊斯兰神秘主义教派苏菲派(Sufismo)的成员。


酒的十四行诗

在哪个王国,哪个世纪,哪种无声的

星辰之组合之下,在哪个秘密的

大理石不曾挽救的日子,浮现了那大胆

而又独一无二的,发明欢悦的想法?

它是用黄金的秋天发明的。酒

血红地流过世世代代漫长的里程

如同那条时间之河,在艰难的道路上

向我们倾倒它的音乐,它的火焰和狮子。

在欢庆的夜晚或在对敌的昼日里

它将欢乐升华或是令恐惧减轻

而我在这一日为它歌唱的新酒神赋[1]

往昔也曾为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所歌唱。

酒啊,请传授我技艺让我看见自己的故事

仿佛这一切都早已是回忆中的灰烬。


[1] Ditirambo,古希腊歌颂酒神狄奥尼索斯的颂歌。

陈东飚 / 翻译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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