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绯:《衣云集》之魅
田边华的《衣云集》
肖伊绯
民国时代,中华书局用聚珍仿宋活字印制书籍,版面疏朗、字体精雅,迅即风靡海内。曾于1924年委托中华书局,印制过旅华诗集《凌沧集》的日本诗人田边华(号碧堂,1864—1931),逝世后一年(1932),其家人还想用聚珍仿宋活字来印制他的另一部诗集《衣云集》。因时值上海“一二八事变”爆发,不得已只能在日本名古屋摹仿聚珍仿宋活字来印制《衣云集》。
值得一提的是,《衣云集》中辑有一组诗,专门记载末代皇帝溥仪(1906—1967)在天津读到《凌沧集》时“黯然动容”的佚事,颇可玩味。原来,1924年《凌沧集》在中国上海印行之际,溥仪在天津同文书院的江藤学监家中,偶然读到了这部诗集。可能是因为诗集中有大量涉及北京故宫、前朝遗老的内容,溥仪不由得触景生情、“黯然动容”,身边的侍臣也为之落泪。溥仪委托江藤学监向田边华转致谢意,表示认同这部诗集。这一事件,也让当时已身在日本的田边华颇感荣幸,为之赋组诗三首记念。诗云:
宣统帝在天津,一日过同文书院江藤学监宅,览《凌沧集》,黯然动容,侍臣亦涕。帝顾学监曰:为朕谢谢碧堂先生。余得报,感怆有此作。
燕都游迹四经春,偶接銮音怆我神。忆昨白龙鱼服过,烟尘莽莽閟天津。
清朝宫阙已埃尘,一梦沧桑感慨新。名达宸聪吾岂料,眇然东海老诗人。
玉玺摧列社稷非,山河板荡欲依谁。传到前清皇帝语,西风迸泪外臣衣。
除却末代皇帝的“黯然动容”之外,查阅《衣云集》,还约略可知,田边华于1927年再赴中国,这是他继1921年花四个月时间漫游中国南北各地之后的又一次访华。只不过这一次访华目的更为明确,时间也比较短暂,主旨乃是为着所谓“文艺”与“文化”交流而去的。《衣云集》中有《丁卯十月同正木美术校长(直彦)赴北京画苑之招,途过朝鲜入直隶省》组诗,共计12首,最后一首名为《山海关道上》。可见,田边华是于1927年10月某日,再度访华的。从之后的诗文来看,此行主要是在北京逗留,可以发现,田边华的1927年中国之行虽不及1921的那次行程辽远,但依旧与众多中国名流有过交集。诸如组诗《赠中华吟坛诸公》,就是题献给当时中国旧体诗坛39位诗人的,每位诗人各赋诗一首以献。在这些田边华所称的“诗人”中,不乏名流显贵、军政要人,如徐世昌、王揖唐、熊希龄、叶恭绰、陈宝琛、溥杰、溥心畲、溥叔明、咯喇沁王等等,且梅兰芳也名列其中。逗留北京期间,与郭则沄、溥心畲等还有单独宴饮聚会,这从《郭啸麓招饮》《留别心畲王孙》等诗作可以察知。
显然,对于田边华访华之旅的成果而言,不仅仅是末代皇帝的隔海致意,还有众多的、广涉各个领域的中国名流与之成为旧友新朋。在此之后,他在日本作为东道主,也接待了大批中国名流,如郑孝胥、溥心畲、溥叔明、金绍城、王震等等。作为《凌沧集》的“余音”与“续集”,《衣云集》再一次抒写、也是最后一次抒写了田边华的中国情结。
80余年后,这部诗集辗转我手,实在是书缘曼妙。展卷抚读,但见牵缕着如云纹般纸纤维的日本特制皮纸之上,以仿宋活字刷印其上,真有“一衣带云”之诗意盈盈。诗集中有与中国诗人、文士交游酬唱之作,可作诗史读;更有末代皇帝溥仪为之“黯然动容”之佚事,可作掌故看。集中亦不乏佳句,如赠郑孝胥诗中有“乘桴浮海事何伤,百年家国一苍茫”云云,真可谓:倾尽诗心笔意,点透世事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