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大赛|红狐
我是一个农村女孩儿,我们家乡在内蒙边缘一带,小小的村庄背靠着一座大山,夜幕降临的时候,能清晰地听到狐狸的鸣叫与野狼的哀嚎。这几年,村子里的人们为了孩子读书方便,大都搬迁到城里居住了,我们的小村庄只有四户人家,空阔的村庄清淡中流露着萧条,只有过年过节,有人回来上坟,才给村子增添几分鲜活的气息。偶然,有蟒蛇、狐狸、黄鼠狼会闯进村子吃鸡逮鹅,人们从来不杀生。村里人都很传统,信神信鬼,信仰生灵,他们不知道野生动物保护法,但在他们心中,山上的动物都有灵性的,不能杀,不能吃,杀了会遭灾。
很小的时候,姑姑还没有出嫁,她对我讲过一个奇闻:以前在我们这一带有过很多猎人,靠打猎为生。他们遇见狐狸的时候,从来不对着狐狸迎头开枪,因为狐狸有一双会诅咒的眼睛,弯弯的眼睛带着诡异般微笑,在临死的那一刻,将猎人的魂魄摄走。如果猎人从狐狸的身后开枪,只能一枪毙命,在狐狸回眸的一瞬间,猎人打不死狐狸,马上放弃杀生的念头,随狐狸自由逃走。姑姑还说邻村的老杂毛就是被狐狸那双诡异而神秘的眼睛诅咒死的。
老杂毛和他哥哥都是光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兄弟两高高瘦瘦,五官清秀,却找不上媳妇,本地的女孩儿都嫁到城里了,农村的男人对成家立业越来越渺茫。没有媳妇的男人,生活没有盼头,就破罐子破摔地过日子了。老杂毛不外出打工,也不种地,自己改制了一杆火枪,骑着马满山跑着打狐狸打狼。突然一日,他病了,他父母为他请医生抓草药,他连着三日没吃没喝,临死的时候大声叫了一声:“狐大仙,我错了。”然后死了,咽气了之后,老杂毛的父母对狐大仙深信不疑,供奉起了狐仙的牌位。
当然,我不相信老杂毛是被狐大仙诅咒死的,可是对于野生动物,我还是满怀敬畏之心。爸爸是个村官,肩负着保护野生动物的责任,他配合政府没收了我们这一带几十杆猎枪。村子里的人不杀野生动物,外地来的侉子们开着车拿着铁夹子夹狐狸。一张野生狐狸皮,能卖好几百;一张蟒皮,能卖好几千;一只野生老鹰,能卖上万块钱;几十张野生貂皮制成大衣,可以卖十几万。人们争先恐后地追崇着这个审美趋势,却对其背后的血腥生产链毫无所知。山很大,爸爸顾得上看前山,顾不上看后山。尽管山上挂满了禁止猎杀野生动物的横幅,还是有很多外地人被山上的野生动物的巨大利益诱惑过来。
前年春天的一个夜里,只听一声枪响,我和爸爸急忙穿好衣服,拿着手电向山上跑去。我们看到半山腰停着的汽车,开着刺目的车灯仓皇逃走。我和爸爸磕磕绊绊费力爬到山腰上,已经是黎明,我们看到偷猎者丢下的网子、铁钎子、烤肉,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血腥和刺耳的呻吟。爸爸喘着大气对我说:“闺女,今天,我们炸开大石头,封住所有进山的路口。”就在我们下山的时候,一只淌着鲜血的狐狸站在巨石上看着我们父女二人,满眼都是哀怨。爸爸紧紧抓着我对小手说:“别害怕,它受伤了。”狐狸闪了一下身子,不见了。爸爸和我扒开荒芜的干草,看到三个没有满月的小狐狸,它们小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粉红色的嘴唇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双手捧起这些可爱的小狐狸,光洁的绒毛,眼睛还没有睁开,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奶香。我正要放下小狐狸离去,那只火红色的大狐狸爬行着身子,来到爸爸的脚下,它用最后的一丝活力,看了爸爸一眼,死去了。那种眼神,很慈祥、很伤人,狐狸是有灵性的,它冒着危险,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我们父女,这场面比任何悲剧都直戳人心,护犊情深,母爱是不分种族的天性。母狐的眼睛停滞不动了,没有闭眼,却比闭眼更加让人心碎,它的眼神里透出一种最大满足的光芒。这满足,比她自己的满足更充实。这满足,是一种全身心的寄托,是一种生命的闪光。我解开衣扣,将三只幼小的狐狸放到怀中,紧贴着我的胸脯,它们蠕动着小小的身躯,完全不懂失去母亲是一件多么可悲的感觉。
我们将小狐狸放在热炕上,用棉签蘸着羊奶,一点点地喂它们,它们闻到了羊奶的气味,身子欢实地扭动着。可能炕头太热了,没过一个星期,小狐狸的眼睛开始化脓,爸爸不忍心看我悲痛的样子,坐车到城里买了一次眼药,我每夜都会爬起来,给这些小家伙点眼药,然后用开水擦眼睛。一个多月之后,小狐狸们的眼疾都好了,黑色的眼珠充满了天真的幻想。我用麻油拌着米饭喂它们,它们争抢着吃,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小狐狸们会走了,我考上城里的重点高中,我再三叮嘱父母,一定要替我照顾它们,不要吓唬它们,每天逗它们开心,它们饿了及时喂点,它们闹腾了,耐心地抚慰。三只小狐狸似乎知道我要离开它们,死死地抓住我的衣袖,不肯松开。
我所就读的这所学校,是全封闭管理,一个月只有几天的假期。我不能回家看望它们,心里却时时都在挂念着它们。可爱的小生灵,是它们为我明媚的少年时代,带来了无尽的快乐与牵挂。它们如我的朋友一样,我可以对它们吐露心声,它们为我保守着秘密。它们让我无形中感知到了生命的尊严和自由的价值,我努力探寻着人与自然的和谐世界。六月,我们升学考试完毕,我获得一个进步学生奖,我喜欢这种鼓励,更喜欢同学们送给我肯定的目光。我带着奖状回去,让爸爸看看,让我那些日夜牵肠挂肚的小狐狸们看看,让它们来分享我刻苦学习的成果。我家没有轿车,放假后我只能等待坐客车回家。同学们都被父母接走了,我独自一人留在宿舍,那一刻,我是多么热切地盼望着回家,盼望着三只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冲着我迎面奔跑过来。第二天一早,我买了一些零食,打算送给我的小狐狸们。然后坐上客车,回到家里。我看到一只身体肥壮的狐狸在我面前闪了一下,逃进草垛中。爸爸妈妈迎接出来,笑着说我长高了,一年不见成了大姑娘了。我问爸爸:“爸爸,我的三只小狐狸呢?”爸爸说:“那两只我送回山里了,只留了一只给你,你去草垛那边看看去,小狐狸都当妈妈了。”
我放下书包,扒开草垛,小狐狸长大了,和它死去的妈妈一模一样,红红的长毛,如一团烈火,它的三个孩子在它怀里不住地蠕动着身躯。一年多之前,我也是将这样大小的三只小狐狸抱回家中的,一念之间,岁月流转,遍经冷暖。狐狸似乎从记忆中醒来,猛扑到了我的怀中,头脑袋蹭着我的下巴,长长的大尾巴不停地摆动着。你没有忘记我,我也没有忘记你,世间的情爱,不管再动人,都会在岁月流逝中苍老,只有我对你的爱永远不老。夜间,爸爸看着我的奖状,满心喜欢,他希望我考入高校,热情慢慢地迎接大学生活。门外有响动,爸爸说:“肯定是放到山上的那两只狐狸,知道你回来了,也来看你来了。”妈妈将两只狐狸放进门来,它们跳跃着,在我身边打转。面对天敌的威胁和大自然的灾难、面对外地猎人陷阱、面对严酷的“森林法则”,它们没有变,依旧保持着一颗纯真的童心,为我的归来欢欣鼓舞。
妈妈在夜里说了很多三只狐狸的事情,很多人上门花钱购买,有马戏团的老板、饭店的采购员、动物园的经理,爸爸都拒绝了,爸爸知道狐狸是大山的孩子,应该回到自己的故乡,尽管前途危机四伏,它们会经历无数的挑战,但我们相信,它们会战胜种种艰险,将丰富的感情,奉献给大山。流逝的岁月,流逝的神话,这些或许是神的旨意,温柔的宇宙赐予了我和它们这段珍贵的奇缘。它们的世界里有着草长莺飞的精彩,虽然举足是圈套,落足是陷阱,可它们永远活在现实里面,踏着快速的鼓点,为自己规划出一条完美的生活轨迹。
作者简介:韩卓群,笔名纤纤,2003年1月出生,现在一所高中读书,从13岁开始创作,在多家报刊发表作品,其中《爸爸是个守山人》获得“萌芽.清明文学大赛一等奖”,并由多家报刊转载。明年参加高考,希望边学习边创作,考入一所高等学府。“华丽杯”大赛链接:“华丽杯”作品大赛征稿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