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作品：阴阳李生序列（连载之八）

阴阳李生序列

德配叔家的大院（八）

文：赵亮

家乡界沟邴集赵家寨，位于县境西北部千年名河八丈沟南岸，有宋之时“宽八丈，深八丈，八丈河水通汴梁，苏学士赈灾济贫荒”，以东坡先生《谏八丈河不可开挖状》一文而名于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依然是苦寒贫瘠，小村寡民，当然是苦难的记忆居多，但是那血浓于水的亲情乡情，沃野乡土的哺育之恩；玩伴嬉戏打闹的快乐时光，懵懂少年的竹马青梅……都让我刻骨铭心，魂牵梦绕，无一刻不想，无一时不念。

丁酉春末，历过一波劫难，风雨之后的欣慰中，更想回家看看。

父母俱逝，平时回去，都是清理打扫完满园蒿草的老屋后，去探望探望健在的族中长辈，串串门看看儿时的玩伴好友，但是这次我最想去“德配”叔家看看。春节前堂弟到界沟城我家中一脸神秘地告诉我：德配叔家出大事了，这一年内死了三口人，儿子儿媳上半年死在了外地，前几天德配婶子端着碗吃饭，一口饭没咽下去断气了！“德配”叔的儿子“文革”是我的好兄弟，我真得去看看。

堂弟说起德配叔家出大事，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五年前一天早晨，我刚到离家很近的芦村派出所工作，德配叔慌里慌张跑到单位找我，说是儿子文革出去打工几年没有音讯，文革的媳妇这几天突然发疯了，衣服脱个精光不知羞耻地乱窜，披头散发，胡言乱语的吓坏人。德配叔请了南孙庄孙老聋给儿媳扎针抽血的，儿媳妇的疯劲下去了，还没有好利落，不吃不喝一言不发地躲在角落里，孙老聋张口就要5000块钱。2002年的5000块人民币也算是巨款了，平时一贯抠门的德配叔怎么会舍得，孙老聋就闹着不走。德配叔是来找我搬救兵的。

十五年前那天，我跟着德配叔回去帮他调解说摆了事。孙老聋是我奶奶娘家家族嫡系的堂弟，家传的“阴阳三”，据说学到了《麻衣相法》等的精髓，老家那边十里八里都找他看看手相，算命打卦，看阴宅风水阳宅布局，我倒没听说过他会看精神病，这次不知道他犯了哪门子邪，病没看好透彻，硬要人家5000块钱。

走近德配叔家，老远就听到孙老聋像所有的聋子一样，唯恐别人听不到在扯着嗓子乱嚷嚷。十五年前，派出所所长搁乡下算是高干了，再加上我也算浪得虚名，一般来说都会给点面子，聋子舅爷见了我立马嗓门低八度。他虽然聋，却能够通过口型“听”明白我的话……“舅老爷，你咋成了医生了？东西俩庄二里地的，你想挣大钱也得走远一点！别丢咱孙家的人！”。

孙老聋急得一脸通红，连比划带嚷的说这是大事，钱少了破不了灾星。德配叔就说，再大的事我也拿不出5000块。聋子舅爷拉着我往外走，扭头跟德配叔说“赵德配，你不见棺材不落泪！这钱我不要了，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省下那么多钱，德配叔乐的合不拢嘴了，那还会计较孙老聋的诅咒，请我回家的目的也如愿以偿了。

送聋子舅爷到村南大路上，初冬的凉风口里，聋子舅爷扯着我的袖子，跟我絮叨了两个小时不让我走，说得嘴角边都是白沫，口水鼻涕耷拉多长，我总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德配叔的家建在寨墙外边的可耕地里，廈了个大院子，足有半亩多地。聋子舅爷说“紫禁城才9999间半，皇帝都不敢有过天的想法，你赵德配一个乡旮旯子里的一介草民草民，哪配上这么大的院子！”。他的意思是德配叔家的宅院太大，消受不起，妨了德配叔家不太平，要出大祸。

那天聋子舅爷还说了好多，十五年了，我仍然能回忆出来，是因为我回去翻看了平时收缴的诈骗人员携带的算命打卦的书，孙老聋说的都有理论依据。一个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宁让青龙高三丈，不让白虎一伸头”。说德配叔在堂屋房子西侧白虎方位建了厨房杂物间，“伸出来的跟炮楼浪，不妨人才怪！”。一个是“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园内不栽鬼拍手”，孙老聋说“赵德配就是个傻屌！院子里栽几行杨树不说，大门内还有两棵小松树两棵柏树，咋看也是一个陵园！”；“他这院子里本来就是老坟地，这样摆置家里不出事才怪！”

聋子舅爷扯的不着边，我也不以为然。可是德配叔家确实不顺，祸事连连。他们家的宅院是1985年前后廈起来的，搬过去没住几年，一向老实温顺的文革突然变得狂躁有攻击性，1995年前后好不容易娶上媳妇，第二年外出务工杳无音信，媳妇在家又患上精神病，停了几年文革有了音讯，两口子搁外地打工生了儿子和闺女也是儿女双全了，没想到去年夏天搁浙江台州出车祸两口子一起挂了。去年春节前德配婶子吃饭被噎死，一年内一个家庭三个非正常死亡，也确实让人感觉诡异。

十五年后的今天，我回去看望德配叔，作为党员干部，我不迷信风水禁忌的封建糟粕，但是我一直疑惑孙老聋的恶意诅咒到底有什么目的？上午十点当我走近德配叔家的院子却突然眼前一亮：偌大的宅院已经拆除，三间旧平房和炮楼一样的“白虎”伸头厨房也没有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底上各两间的两层小楼和一个小巧精致的宅院，鬼拍手的白杨树、陵园里的松柏树也无影无踪。小楼后面是一株两层楼高的百年栎树，枝繁叶茂，春意盎然……

听同行的村干部赵劳动哥哥说，今年年后村里旧村改造，德配叔七十多岁了，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孙子孙女，没有了劳动能力，村里就报乡政府把他的耕地宅基全收上去，拆拆卖卖加上旧房改造补贴，盖了现在的房子，他们爷仨的生活村里全包了。屋后的大栎树是赵寺小学改建暂时挪栽的，由德配叔负责看管，村里每个月给他300元钱看护费，是另外的补贴。

德配叔带着孙子孙女串亲戚了，为儿时的友谊，我留下1000元钱作为一点小心意给德配叔，并反复跟劳动哥说，以后村里的婚丧嫁娶都要及时通知我。

下午回城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1984年我正读高中，暑假期间我和文革两个人住在了他这深宅大院的新房里，半夜里我突然醒来，屋里的文革不见了，那一刻我莫名地毛骨悚然，头发竖起，身上发紧，满身的鸡皮疙瘩。我惊恐地推开门一口气跑回寨里的自己家中……第二天文革却没有踪影，一个村的人都到处寻找，三天以后在二十华里外的光武北面荒地里找到了赤身裸体的文革，从那一天刚刚十六七岁的文革就开始疯疯癫癫……

我不想迷信，但是我无法理解发生在文革家的事情。所谓的风水学，我理解的是，既然是祖先几千年来总结出来东西，一定有其合理性，也许居住的环境好，向阳通透明亮就是好风水吧！德配叔的名字也对我有启迪，德要配位，你的位置要与你的德行相匹配，如果我们遇到不理解的事情，尤其是挫折的时候，记住一句话：德行是最好的风水，你的风水在你的德行中。聋子舅爷说的对：住宅大小是与身份相匹配的。

在所有的宗教神话传说中，栎树是神圣的。在不同的文明里，栎树都被看作天神。我祈祷栎树天神庇佑我的发小文革的儿女健康成长，长大成人。

赵亮先生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