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二陵”

南通日报专栏:兼得斋夜话(十 七)

世人习惯于追逐热闹,很少想到那些被冷落的,或许更有审美与思想的价值。

那天下午坐在禄口家中,忽然想起20年前与徐勇兄一起寻找南唐二陵的事来。那时的交通非比现在,只记得七转八拐,不断打听,从南京城到那儿,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后来当我们站在灰头土脸的二陵前时,徐兄说:“小朝廷就是小朝廷,皇帝的陵墓都那么寒酸。”

通过高德地图查询二陵,知距禄口不到18公里,于是驱车前往。

南唐二陵是指南唐先主李昪及其皇后宋氏的“钦陵”,与中主李璟及其皇后钟氏的“顺陵”,位于南京南郊祖堂山南麓。二陵相距约百米,说是依山而筑,那山实为小土丘而已。我到达时,停车场上只有一辆家用轿车。世人习惯于追逐热闹,很少想到那些被冷落的,或许更有审美与思想的价值。

陵园里静极了。秋阳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给陵园披上一层淡淡的暖色,有一只刺猬滚到小径中间,然后缩着头一动不动。我沿着纵横交叉的小径任意闲走,绿化带边上有不少扇形展示牌,上面有李璟和李煜的词。李璟的《浣溪沙》两首我是读熟了的,《应天长·一钩初月临妆镜》却是第一次见到。词曰:“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虽然是写思妇的春愁,然作为帝王发如此伤春之音,实为不祥之兆。

不见游人,园区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都躲到哪儿去了。残荷衰柳,黄叶飘零,松色生寒,有一股凄清的气氛渐渐地包围上来。在顺陵入口处,我刚壮着胆往里,头顶上突然响起“游客您好”的声音,吓得我汗毛直竖。定定神,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应景似的,古墓特有的凉气直钻毛孔,于是仿佛后面有人追着似的,赶紧走了出来。有三个游客向钦陵方向走去,便快步跟上,人多胆壮,在钦陵方敢从容观赏:壁上的彩绘已不可辨,门楣上的浮雕双龙戏珠极为劲健生动,龙头兽身,形象奇特,有气吞山河之势,门两边的武士也颇威武。于是不禁感慨南唐王朝虽小,然大唐遗风犹存,今世之雕塑艺术,难以望其项背。多年来,也一直有这样一疑问:如今国力强盛,魄力雄强的作品却为什么越来越少?

南唐开国君主李昪是战乱中留下的孤儿,六岁时被军阀杨行密收养,后因为杨氏儿子不容,改由杨氏部将徐温收养,取名徐知诰。公元902年,杨行密被唐昭王封为吴王,905年病逝。后来徐温发动政变,独掌了吴国大权,915年受封为齐国公。927年,徐温亡,徐知诰遂掌控了杨吴大权。937年,徐知诰受禅称帝,国号大齐。南通狼山题名坡《天祚题名石刻》中记载的姚存朝觐之事即发生在937年,姚存所朝觐的对象就是徐知诰——那个后来躺在钦陵里的人。徐知诰认为自己是唐宪宗之后,遂于公元939年恢复李姓,名昪,改国号为大唐,史称“南唐”。

李昪死后,李璟即位,即中主;李璟死后,李煜即位,即后主。古书上说李璟:“美容止,器宇高迈,性宽仁,有文学。”又说李璟,善骑射,每闻臣民不获其所,辄咨嗟伤悯,形于颜色,加以救助,自己则节俭得中。李璟统治下的南唐处于开疆拓土的鼎盛时期,在十国中版图最大,最为富庶,文化也最兴盛。如此说来李璟无疑是一位风雅善良的好皇帝,但在武力上却无法抵御中原王朝的压力。李煜堪称一代词人,即位后,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赵匡胤攻下金陵,迫使后主投降,南唐遂亡。“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李煜《浪淘沙·往事只堪哀》下阕)

回顾历史,不乏文明为野蛮所败,善良为残暴所侮的例子;生物界,劣胜优汰的现象也极为常见。思之令人长叹。

(2021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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