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龙:不想当官的兵也是好兵
【引题】:有一句话叫“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这个老战士却告诉记者:“不想当官的兵也是好兵!”
这个老战士叫潘云龙,1925年10月20日出生于翁牛特旗乌丹镇双窝铺村,4岁丧父,与叔叔、婶子一起过,给张举人耪青,年头儿好就多分点儿,年头儿孬就少分点儿,家里还有两头牛和一头驴。
“不死”的秘诀
按照事先的约定,记者来到了乌丹镇桥南的某个住宅小区,几场或大或小的夏雨过后,尽管道路有些许的泥泞,空气却极外的清新。
远远的,就看到一位干瘦的老者,站在楼下,拄着一把木杖,戴着眼镜,张望着。
“请问,您是潘老吧?”
记者打着招呼。
“啊啊,你就是那个要采访我的记者呀,我的眼睛不好了,有一只眼快不行了,你到我跟前我都看不清你呀。”
潘云龙老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像个孩子。
“眼睛是怎么坏的呀,是因为战争吗?”
“可能吧,反正我是一个打不死的人,这身上的伤是没少受了哟。”
一问一答间,老人又笑得像个孩子了,很有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味道。
于是,这采访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地从那已经很久远的战事说起了——
1948年秋,解放战争进入第三年,人民解放军总兵力已由战争开始的127万人增加到280万人,且装备大为改变,攻坚能力有了提高 。而国民党军总兵力则由战争开始时的430万人减少到365万人,其中用在第一线的只有174万人,且被解放军分别牵制在东北、华北、华中、中原、西北五个战场上,困守于重要城镇,陷入被动的局面。
在东北战场,国民党卫立煌集团总兵力有55万人,被分割在长春、沈阳、锦州三个孤立地区内,处境非常困难 。
与其相反,东北的共产党军队已达70万人,加上地方部队,总兵力超过100万人。特别是加强了炮兵、坦克、骑兵和铁道兵等兵种的建设,使东北解放军的攻坚能力有了极大提高 。
在全国五大战场中,东北战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经济力和军力超过敌军的惟一战场,已经具备了与国民党战略决战的条件。
如是,1948年9月12日至同年11月2日,一场历时52天的大战役打响了,中国共产党称之为“辽沈战役”,中国国民党称之为“辽西会战”,又作“辽沈会战”。
要想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解放军首先也是必须要拿下的城市就是锦州!
“我受的最重的那次伤就是在参加这场战役的外围战时让飞机给炸的……”
据潘云龙介绍,那一天,他和战友们进入到一个阵地,到处都是又圆又大的裸露岩石,没有地方藏也没有地方躲的。这时候,国民党的飞机又来轰炸了,潘云龙和一个战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大块“卧牛石”,赶紧躲在了下面的一条石缝儿里。“如果谁都趴在那里不动弹的话,敌人是发现不了的,但不知谁动了一下,暴露了目标,这下可毁喽!”顷刻间,炸弹倾盆而下,那块足足有十几吨重的卧牛石被炸成了两块,飞到了半天,落下来,当场就把趴在潘云龙身边的那个战士给砸死了。“我被震得晕了过去,在医院里抢救了一天一夜……”潘云龙苏醒后,才知道,他的头盖骨被炸裂了,所幸脑膜没有受伤,摸了一把阎王爷的鼻子,拣回了一条命。至今,透过老人家头顶上那稀疏的头发,还能摸到两个凸起的硬包。
在此后的战斗中,潘云龙依旧是“灾祸”不断,比如,有一次,又遇到了飞机扫射,感觉小腿一热,低头一看,三根绑腿带子都被打断了,鞋后跟儿也被打断了,要是再深一点儿,腿就保不住了;还有一次是让弹片在肋条上剐掉了一块肉;最为惊险的是有一次戴在头顶上的羊皮帽子突然飞了,一摸脑袋瓜子,头顶上多了一道流弹烫出来的深沟,火烧火燎的疼……就这样,战友们给大难不死的潘云龙起了一个“打不死”的外号。
这个外号在战场上的广为流传,有一个战友主动上门向潘云龙讲教“不死”的秘诀。“哪里有什么秘诀呀,往前冲吧!”几番央求之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潘云龙就跟那个战友开玩笑说是因为家里给他烧了几炷一米多高的高香,所以才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战友竟然信以为真了,捎信给家里人,让家里人也给他烧几炷一米高的高香。这个战友的家里人接到信后,到处去找一米多高的香,甚至还去香厂定制过,但最终这高香也没有烧成。战友们知道这件事儿后,大笑起来,那个战士这才知道自己被“涮”了,大叫自己太实在了。
“我因伤被评为甲级一等伤残,部队还给我发过一个小蓝本子,也没太当回事儿,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伤痛对于潘云龙老人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糊涂的国兵
“那您是怎么当上兵的呢?”
记者问。
“哈哈哈,说起我是怎么当起兵来的这事儿,那话可就长了。我在参加革命以前还当过六个月的‘国兵’呀,哈哈哈……”
笑着,潘云龙老人又带着记者走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这里的“国军”是指伪满州国的军队。
根据1933年签订的《日满议定书》,伪满洲国的对外“国防”由关东军负责。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之后,日本陆续抽调关东军前往中国战场,伪满洲国国境防务日益空虚,于是在1938年颁布《国兵法》,规定“全国”20至23岁的男性都有服兵役三年的义务。每年春季征集20万人,予以军事训练,主要是充当工兵,修筑军事堡垒,或者协助警察维持地方治安。
1945年的2月份,潘云龙和同村的另外三个年轻人就被那个“国”征了兵役,当上了“国兵”。他们挤在前苏联生产的嘎斯汽车里,先到了赤峰的八家,后又被送到了宁城黑里河的大营子(日本人在那里修了“人圈”)。“到了那里一看,跟乌丹可不一样,没有几个日本人,大多为‘国兵’。那里的老百姓都住在两米多高的大墙里,设双岗,进出要看通行证,早上出城种地,晚上必须回到大墙里住。”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潘云龙等人被关进了一个四合院,扛着四挺重机枪,天天搞训练。
话说有这么一天,早上该吹起床号的时候却没有听到起床号声,得不到命令的潘云龙等人也就不敢起床了,躺在被窝儿里听着屋外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屋外一片嘈杂之声,好像还有跑来跑去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但屋里的人还是没敢出去。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朝屋里喊:“小伙子们,快起来吧,出来吧,小鬼子完蛋了!”
潘云龙等人出门一看,原来是一群正在抢粮的老百姓,那几个头头脑脑的早就跑得不知去向了,这才相信日本人真的完蛋了。
一起来当兵的四个小伙伴儿一核计,日本鬼子完蛋了,那几个领头儿的也都滚蛋了,这个兵是不用当了,那就回家吧。可一想到回家,又犯了难,这四位尽管都是十八九的大小伙子了,可都没有出过远门,来的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找不到家呀,这可咋整呢?正在这挠头的当儿,猛然想起了在黑里河还有一个老乡,有些势力,可以找他去帮忙的。那个老乡还真的挺办事儿的,让他们脱掉军服换上便装,带上一些路上吃的干粮,还找了一个老头儿领路,把潘云龙等四人送到了赤峰街。
到了赤峰街,又都傻眼了,到处都是苏联“大鼻子兵”,搜查得还很严。这四个没什么见识的年轻人都没带钱,只好跑到鸭子河边的一片小树林里,背靠着背,熬过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想了一个办法,每人扛一捆柴草,假装农民,出了赤峰三十里后就没有苏军了。步下走了两天,这四个大兵终于到家了,皆大欢喜。
不愿意当官
树欲静而风不止哟!
潘云龙好不容易回到家乡没几天,1945年9月份的某天,双窝铺村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这两个男人可真怪,专门往破房子里钻,哪家穷就进哪家的院,老百姓非常奇怪,“应当不是小偷吧,小偷不可能去穷人家呀!”
更为奇怪的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村子里的谢生带着那两个陌生的男人走进了潘云龙的家。经过介绍才知道,那两个陌生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梁,都是八路军驻乌丹镇教导队的。原来,这两个人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查,暗中发展了几户贫困户为革命骨干,组成村委会,傅连科任村长,谢生是农会主席,还有李中汉、张凤仁等人,都是三十岁左右,大字不识一麻袋的穷汉子。这几个人经过开会研究,怎么着也得找一个识文断字又知根知底的年轻人啊,要不连个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打算盘子记账了。
“就找潘云龙吧,这个小伙子上过四年私塾,有文化。他尽管当过六个多月的国兵,但是一个好人家的好孩子!”
就这样,谢生带着两个地下共产党员来到潘家,说明来意,想让潘云龙当财粮委员兼基干民兵队长,潘云龙满口答应了。
1946年正月十二,潘云龙到乌丹山咀子风水山学习了地雷和手榴弹的技术,一个月后又被选派到驻乌丹镇的八路军教导队学习政治和军事,队长叫蒋忠,教导员叫梁顺来。蒋和梁都相中了潘云龙,劝他加入主力部队。潘云龙没有马上同意,有顾虑,因为他已经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还有老娘,得维持一家人的日子啊。
在蒋忠和梁顺来的介绍下,潘云龙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时间是1946年4月1日。按照当时的规定,与组织要单线联系,有钱的还要交党费五分钱。
这一年,潘云龙已经是四个村的基干民兵中队长了,天天训练,瞄准,有枪但没有子弹。
1947年,内战越打越激烈了,潘云龙开始跟着梁顺来到各村去征兵。对此,有人就说了,潘队长当,我们就当。梁顺来当即就答应了,他当时还是乌丹镇的指导员,其实是书记。
此时,潘云龙也在给自己做起了思想工作,把人家孩子都给动员去了,自己不去也不合适啊。他与母亲商量,母亲头一天没表态,第二天说,你也是村干部了,国民党来了也没有你的好,还是去当兵吧。
那时候,能招多少兵就当多大的官。
潘云龙招了一个连的兵,是以连长的身份派到冀察热辽军区当参谋的。“不知参谋是干什么的,就想当兵,到新兵连当连长也不想干,当排长也不干,就是不想当官。”
最终,上级决定,让潘云龙到骑兵排当副排长,结果没有排长,副排长也就相当于排长了。不久,冀察热辽军区改编为第四野战军第十四兵团。
战地宣传员
潘云龙至今还清楚地记得,1948年10月14日这天,上级发来通知,白天不开伙,不吃饭,到了晚上再牛肉、猪肉、小米饭可劲地“造”,然后每人只让带上一壶水就出发。战士们知道,要打大仗了,能回来的就算是命大了。
午夜时分,一百多门大、小炮口对准了锦州城!
“各就各位——放!”
一刹那间,山摇地动,耳朵震得什么都听不到了。
战争结束后,到阵地上一看,太惨了,东一块肉,西一条腿,有的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腚,到处都弥漫着那种难闻的死亡味道。
这时候,潘云龙已经是所在部队的战地宣传员了。
此前不久,部队抽调了17个人进行战地宣传员的培训,要求有文化,思想好,出身好。这事儿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在前线的最前沿挖一个掩体,用铁皮卷成的一个大喇叭筒子朝着敌人喊话。因此时间不长,有的因为害怕不干了,有的因为文化水儿低不让干了,最后只剩下包括潘云龙在内的四个人了。
“我们剩下的这四个人可就成了部队的宝贝了,跟着总部走,因此能听到一些内部信息。”
说到这里,潘云龙老人显得非常的自豪。
关于廖耀湘被俘的经过,一般的描述为:1948年10月28日,廖耀湘等人花重金买了老百姓的便衣,化妆后向南方突围,结果在一条小路上遇到一小队巡逻的解放军。一盘查,廖便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求速死。但在此次采访时,潘云龙却给了记者另外的一个版本:“其实,廖是藏进了一辆坦克车里了,有国民党兵偷偷地告诉了我军,我军的战士假装要用炸药炸毁坦克,把这个老小子又从坦克里给吓出来了。”
辽沈战役结束后,潘云龙又随着大部队参加了淮海战役和平津战役。平津战役时,潘云龙所在部队负责驻守北平南苑机场。“因为我们没有见过飞机,有人说一打飞机就下蛋,所以都不敢打它,跑了好几架呀。”说到这里时,潘云龙老人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傅作义起义后,有一部分国民党部队还挺顽固的,开着坦克就朝着南苑机场冲了过来。“我们都不会放反坦克炮,打不准。有一个国民党是行家,据说从国外专门学过反坦克火箭炮,可他不干,用枪顶着脑袋他才干的。这个家伙打的真准,连中两辆,第三辆调头刚要跑,也被钻了屁股了。”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以后,国民党军大部主力已被歼灭,潘云龙随着司令部,坐着大船,百万雄师渡过了长江,占领了南京。
“不容易呀,不容易呀,过大江时也不容易呀,用铁丝把檩子捆在一起做成木排,还有的战士干脆用铁丝把五块木块串起来,捆在腰上,把枪往脖子上一挂,用手当双浆……唉,能活下来真的不容易呀!”
一声长长的叹息,老人家结束了对往事的回忆。
全国解放后,部队上要选派一批有文化、25周岁以内的工农子弟去进行重点培养,刚好25岁的潘云龙入选了。很快,又从这批人当中选了42人到第七航校,潘云龙又在其列。
第七航校当年的代号为“黄河部队”,在牡丹江,潘云龙属于这个航校的第三批学员。“刚入学的时候,教员和地勤技术人员以日本人为主,我们飞的也是日本产的‘九九高教',他们的技术确实高。我们一边学一边上飞机,一天要飞三个起落。”
1950年,日本人回国了,潘云龙开始改飞“米格”了,教员也换成了苏联人。但也就是在这一年,他的右眼看不清了,住了七个月的院,当不了空军飞行员了。在随后的岁月里,潘云龙当过空军飞行技术参谋和军事参谋,管理飞行基地的日常工作。文革时,潘云龙又被派往海拉尔,去那里接管一个军事飞机场,直到197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