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画水镇巉头新书堂（三）

巉头新书堂（三）

新书堂虽然是学校，但在农忙时候，这里也成了大队农业生产的场所。学校每年放两次农忙假，每次农忙假有两周时间。上半年放农忙假，支援收麦割麦，教室就成了打麦分麦的地方，操场也就成了晒场，太阳照耀着黄灿灿的麦子，一片丰收的景象。下半年放农忙假，支援收割双季稻和玉米，稻谷和玉米也晒在操场上，有的还坐在地笠里脱玉米，阳光下，一堆堆黄澄澄的玉米棒堆在地笠中间，人们席地而坐，手拿一支铁钻，先钻出一条弄来，再用玉米芯绞着，玉米就力力拉拉地掉下来了。

暑假里，教室就分给生产队堆谷用。学校成了生产队堆稻谷的地方，操场上晒着谷子。

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这里就开始热闹起来了，扫谷声，簸谷声，扬谷声，拍地笠声，人与人的叫唤声，人声鼎沸，构勒出了一幅农村繁忙景象。

晚上，收工了的人们急急吃了晚饭，就来到这里来分谷。早先没有电时就点煤油灯，后来有了电灯，就把电灯挂在三角叉上照明。分谷，先要抓阄确定顺序，一般由最后几户人家抬筐和簸谷，会计掌扛枰。分谷时，两个人抬筐，一人簸谷，一人掌扛枰，会计叫着户主的名字和分到的斤量，没叫的人家，就在旁边排队等候。一直忙到深夜，这里才能安静下来。

新书堂有四间教室，分别为小学一二三年级，剩下的一间作储藏室用，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那时学校里的老师有三个：陆仁弟，陆芝福和陆桂兰。他们分别教着三个年级，基本上是包班状态。我们三年级是由陆仁弟老师教了。

当时陆仁弟还很年轻，好像只有二十五岁的样子。他教我们全部的课程。语文、数学和常识，也教美术和体育。

陆仁弟老师教得很认真，我们学得也很认真。他教珠算，主要学打百子，也教加减乘除。有一次，他教我们打除法，我感觉很难，没学会。他走下讲台来，站在我边上单独教我好几次，我都没学会。他狠狠地连续敲了我三个五枣栗，当时我头上就肿起了包，头都给他敲晕了，痛得刻骨铭心，还只能一声不吭，也不敢跟家里人讲，现在似乎还有痛的感觉。

但我心里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倒有感激之情。遗憾的是，我到现在，仍然不会珠算除法，觉得对不起陆老师。

有时候，他高兴了，也教我们做游戏。他教我们一个排雷背红旗的游戏，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这个游戏分两组同时进行，以先扛到红旗者为胜。游戏要先穿过敌人的封锁线，学电影里解放军剪断铁丝网，穿过铁丝网，然后进入雷区排掉地雷，再跨过用两条长凳拼成的一座桥，腋下抱着一个装满书的书包当炸药包，把敌人的雕堡炸了，才能扛到红旗。如果在剪铁丝网、排雷、过桥等过程中，被地雷炸死，或被敌人发现，敌人机枪就会扫来，人就牺牲了。同组人如果看见敌人把自己人打死后，就要前仆后继，直到把红旗扛过来为止。

那时候，大家情绪高涨，呐喊声、加油声、叹息声不绝一耳，有的人甚至拍脚蹬地，恨不能自己去替代。那种情景，真是终生难忘。一次游戏，能让我终生记住的，还真不多。

美术课时，陆仁弟老师教我们画天安门、画宫灯，画南瓜，这些都历历在目。

陆桂兰教我们唱歌，她的歌声婉转甜美，唱得非常好听。她教我们《红灯记》中李铁梅唱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现在都耳熟能详。小学三年级以前，我们的唱歌课很少，能有一节唱歌，心里就特别开心，我们都希望陆桂兰老师能每周都来教我们唱歌。

午睡课也是忘记不了的。午睡一般都趴在桌子上睡的，也有睡在桌上或凳子上的，但更多人是自己从家里带去草席、篾席或衧裙摊在地上睡的。我那时候，自己带一块尼龙膜去，摊在自己的课桌下睡。那时我们都不想午睡，午睡时间到了，又不得不睡，很是讨厌午睡课。有一次，因为我和陆仁余讲话，被陆老师罚站，记忆深刻。

新书堂是村校，因为人数少，还有过复式教学。复式教学，就是在同一个教室里有两个或两个以上年级的学生。老师在一节课里，分两个年级进行教学。

上课后，老师先给一个年级的学生布置作业或做预习，然后给另一个年级学生的上课。因为在同一个教室里，有时，我们也会偷偷听老师别的年级的课。如果老师讲得生动有趣的时候，大家就不做作业了，都在听着。老师就会说：“继续写作业，不要停下来听。”我们就接着做。复式教学，老师是很辛苦的。但那时候，老师和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在村校里读书五年，除一个外村的老师来教过外，其余的老师都是本村人，这个外村老师就是陆德华，他是白泥塘村人，我们都叫他华老师。我在《我的初小生活》那篇文章中专门写了他：

二年级的时候，我们迎来了一位陆德华老师。平时，他住在我们村里，大队会计室隔壁有一个房间就是给陆德华老师住的。华老师中等个子，常常穿一件蓝色的中山装制服，面庞清瘦，颧骨突出，掉了几个牙齿，讲话有些漏口风。

华老师在我们学生心目中是一个很凶的老师，学生如果不听话，或者不完成作业，就会被敲五枣栗，学生们都惧怕他。他教学的时候，一手拿着一根教鞭，眼睛直勾勾地地盯着下面的学生，如果有学生不认真的，他就会叫你站起来读。他常常把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读课文的时候，由于漏口风，字音跑调，常常引起学生们的暗笑，有时也会笑出声来。这时候，华老师就会瞪着眼睛看大家，面露愠色，双眉紧蹙。

华老师不但教学很认真，作业批改也很认真，虽然凶了一点，大家还是认为他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

华老师除了教学外，平时也会给学生们免费理发，也给村里人免费理发，很得村里人的称赞和喜爱。逢年过节，村里人有烧什么好吃的，也总会送一点给他吃，比如粽子、年糕、时令蔬菜等。华老师调走后，村里人一直非常怀念他，我也常常怀念他，以至于很多年以后，还记得他给我理发的事。

我考上大学之后，有一次放假回家，陆芝福老师有事，他找我说：“能不能帮他代几节课？”我虽然是大学生了，但还没上过课，我有些犹豫。陆老师说：“你就按你所想的讲就好了，就算是实习也是好的。”我就大着胆子答应了他。我在那里做了三天的老师。我的老师生涯，是从新书堂开始的。

上世纪90年代，政府对学校进行了大规模的撤并，我们村的小学被撤掉了，孩子上学都到陆宅小学读书了。

我也不知道上级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前是把学校办在老百姓的家门口，方便老百姓孩子读书。现在，社会进步了许多，可学校却越办越少了！我村孩子读书要走三四里路，一年四季，风吹雨淋，孩子们要遭多少罪？这还不算，由于家长不放心，得亲自接送孩子上下学，严重牵制了家长的心力！严重浪费了家庭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这也是严重的社会倒退！

这所学校最终被废弃了。后来大队就把闲置的教室和老师宿舍租给了村里的专业户，成了专业户的生产场所。这里办过塑料厂、食品加工厂、养殖场等。

2000年左右，这所学校的房子被拆了，一部分地方建成了大队办公室，一部分地方卖给了个人当宅基地造了新房子。原来好好的一所学校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2010年，村民又在原址上新建了本保殿，好像大自然进行了一个轮回一样，又回到了从前或比从前还不如的模样。再过一些年，我相信：这里曾有过一所“新书堂”的历史，大概也无人知晓了，这是我所悲哀的。

新书堂，是一个很让我怀念的地方，在那里，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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