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 我的大学(80)
80
1981年元旦后,我穿了一件我妈织的土布衣服回校,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杨双福说:“这种衣服好看个屁,人家不要丢掉的,去拣来当宝贝。我跟你讲真心话,别人讲好是嘲笑你的。”
我顿时火冒三丈,就奚落他说:“你管得倒多,人家穿衣服都管,人家穿鞋子也管,人家放个屁都管,只没管人家拉大便了。”
正巧马军民也走了过来,他又管起马军民来了:“你这个口罩挂在颈上多不好看啊,我很不喜欢看。”
我趁机又挖苦他说:“他又没请你看过,管他怎么样啊,你是不是管家婆出身呀?”
这时,杨双福呆在那里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眼,朝我看了看,甩头就走开了。
昨天起气候突变,气温急剧下降,下午起又下起了中雨,雨像撒沙似地敲击着瓦片,一直下到晚上还不停息。晚自修下课后,我仍然坐在教室里看《古典文学》,累了,就站起来伸伸懒腰,用嘴呵呵寒冷和僵硬的手指,随后又双手相搓,使之发热。这时教室里只有五六个人还在用功着。吕为苗对我说:“别看了,睡觉去吧,快十一点了。”
教室里灯火明亮,可教室外却是一片漆黑。通往寝室的路,没有路灯,我们只好借着教室透出来的光亮,慢慢地摸索而行。
同寝室的王国富是城里人,他面白而清瘦,平时很清高,也不太理人,我对他也是爱理不理的。我想: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课,在同一个寝室里睡觉?但他有自己的个性,我是很欣赏的。比如这些天王庸华老师来讲文字学课,他就敢不去听,自己躺在寝室里看小说。我可以肯定地说,在我们班里,小说看得最多的非他莫属,他三两天就能把一本厚厚的小说读完。
第二天上午还是王老师上文字学课,我对这门课一点不感兴趣,就没去教室,躲在寝室里看自己的书。
“陆文三,你不去听课了?”他睡在上铺,探下头来问我。
“只许你躲着,不许我不去啊?”我没好气说。
“你有一点,我很欣赏,不趋炎附势,有自己的思想,而且敢做敢为。”我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是农民的儿子,本身就朴实,没有奸刁基因。”我淡淡地说。
后来我们两人居然聊起了人生和社会。他跟我一样发牢骚,恨自己生不逢时。也许他在高中的时候谈过恋爱失败了,他十分感慨地说:“人应该有悲观和痛苦的时候,每当经历过一次,你就会前进一大步”。我对他这话非常赞赏。
他跟我说:“我现在就是做自己爱做的事,看自己爱看的书。”他的意思是学校安排上的一些课,全是无用的,如文字学,政治,还有现代汉语。他只喜欢文学,对小说很入迷。
他说的一句话,我记得尤为深刻,他说:“对于自己的哲学和原则应该是自信、自信,还是自信;对于别人的哲学和原则应该是:怀疑,怀疑,还是怀疑。”
1981年的第一场雪是在1月7日的早上下的。灰蒙蒙的天突然飘起了雪花来,而且越下越大,到近中午的时候,雪片像鹅毛一样一片一片地从空中飘落下来,把大地装点得银装素裹。下午的时候还雪夹着雨,淅淅沥沥地,雪片变成了碎雪,气温下降了不少,我冷得缩紧了脖子。
晚饭前,下累了的雪才停歇了下来。
“我们出去走走暖暖脚吧”。晚饭后韦东明对我说。
我望了望门外的白雪,雪虽停止了,但蒙蒙细雨还在下,天气格外的冷。我突然想起来,都已经好几天没出校门了,下过雪的天地应该与平时有所不同了。我略踌躇了一下,点点头说:“去就去。”
他穿着雨衣,我带着雨伞,我们朝着三板桥方向走去。寒风从耳旁呼呼地刮过,我冷得直打寒颤,我们就在公路上小跑了起来。
我说:“你知道吴敬梓'暖足’的故事啊?”
韦东明说:“只要读过《儒林外史》,一般人都会知道这个故事的。”
据说吴敬梓写《儒林外史》这部小说的时候,家中十分贫困。冬天,家里没钱买木炭取暖。夜晚,他冻得实在不能写字,衣被单薄又睡不着觉。于是,吴敬梓就乘着月光沿着城墙跑步,直到浑身出汗才回家。吴敬梓趁着身子热乎,手脚暖和,立刻坐下来写他的《儒林外史》。他把外出跑步称为“暖足”。
我说:“在这种天气下还出来散步的人,都不是常人。”
笔直的柏油路上已经盖上了一条长长的白地毯,那么纯洁,那么晶莹!纯洁晶莹得叫人不忍心把脚踩上去。路两旁的杨树像穿上白披风的卫士。地上、树上、屋顶上,大地的角角落落都积满了雪,白茫茫的一片。“东风春雪满山家,银树先开六月花”,这是此时此景的最恰当的描写。
我们跑了一阵子后,就靠在一棵树边停了下来,这时,韦东明用手拍拍树干,树上的雪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确属撒盐空中差可拟。
我就抱着一棵树摇晃,枝条上的雪大块大块地掉落,雪块把地上的雪砸得一个一个的洞,满目疮痍。我们就这样走着跑着玩着,直到浑身上下暖暖的,才回到明亮的教室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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