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峥嵘岁月稠·忆小舒老师

想来去年深秋,知新楼前落叶缤纷。我等着小舒老师下课后出来和他述说申请国外学院的事。我看他从教室从出来,和往常一样,拿着灌满茶水的水杯戴着普通的棒球帽带着微笑向我点了点头。我们顺着知新楼和餐厅的大道一路往小树林走过去。很多人问我,你是一个中文系的人,去国外学什么?小舒老师似乎很能理解我。当时我对他说,作为一个中文系的本科生我想去国外或许是为了能够有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前卫的学术理念来将中国的文学和文化作为世界的一部分来看待。我记得马兵老师曾和我说过,学术研究确实应该不拘泥于语言。当时小舒老师不由地点点头,他和我说曾有学生在欧洲学习,卓有成就,希望我也能努力奋进。

岁月荏苒,再见到小舒老师已经是冬季尾声。当时我从校返杭听闻老师身体状况不佳便发信慰问,记得他在信中回道:我还好,勿挂念。返校后依旧约了时间依旧在知新楼见面,当时他开完会下来,我有些担忧地问及老师身体状况,他笑着说,我动过手术之后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你和同学们都不用担心,包老师接受治疗后身体也已经好转。我说,我也已经被国外院校录取,来年秋季便启程赶赴伦敦。

那时济南冬日阳光正暖,大片洒落在地上仿佛众神都许诺着美好和希望。

寒假期间我再次写信请教,没成想老师却如此回信道:“前不久,我身体检查出患了骨髓瘤,目前正在上海住院治疗,很难再指导你了。”他在信中说,“你能做大量的阅读,还有勤于思考,这是很好的习惯,一定要保持下去。希望你一如既往,和其他老师多多请教,尽量在毕业前获得更多知识储备,为将来打好基础。祝进步!”

今年9月,我怀着忐忑的心来到伦敦,噩耗最终还是尾随而至。这大约一年的光景里,我偶而想起在山大的日子,想必是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等到大学宣告尾声的时候我这将近四年的岁月所缺少的也恰好就是一个句号。记忆总是由人来承载着,或许是小舒老师的离开提醒了我,总有一天对于这些老师和大学岁月的记忆只剩下我们那一届的学生来共同承载,纵使我们并非真的如兄弟姐妹一般相亲相爱。对于曾有的纷争种种,我想我不必过分煽情地来掩盖,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但就算真的老死不相往来,我想我们彼此还是能依稀记得曾经那些峥嵘岁月并默默地在自己所在的角落怀念的。

大概是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记忆已经是有些模糊,消息灵通的同学们早已知悉了颇有声名的王小舒老师即将为闻一多班授课的消息。小舒老师来自上海,却不是江南人一般的身材,反倒魁梧得像是山东汉子。我记得每次提及小舒老师,思敏总是犯些花痴说,小舒老师宽厚的肩膀真是让人忍不住想靠上去。在第一节课的时候小舒老师得知我是杭州人的时候便感觉分外亲切。思敏说,当小舒老师知道我是杭州人的时候就目光一亮。大概小舒老师在山东许久学生中也少有来自相邻故地的学生,也算是一种对故里的怀恋。此后课上选背柳永的《望海潮》,记得第一句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我当时背的时候便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背完之后思敏小声在我身边打趣说,行了哈,其实你就在杭州郊区的小农村。我记得94年的时候我所在的区还是属于萧山市隔着杭州城区是一条钱塘江,然而沧海桑田,转眼间便归属了杭州。这样变化的身份虽然有些令人困惑,但是但凡在外省,我总会说自己是来自杭州,就像伦敦人和纽约人一样,充满自豪。大概也是钱塘自古繁华带给我的虚荣。而这种身份也同样莫名其妙地拉近了我和小舒老师的距离。

从第一节课因为地域结下的缘分其实我也说不清,总之在与小舒老师相识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十分眷顾我。记得我们闻一多班因为有个规定会给每个学生配备导师,小舒老师作为明清方面的专家和中国古代研究所所长自然人气也是不低。课后散步往南门走的时候,我向小舒老师提及希望能他作我的导师,没成想老师欣然答应了,他说你既然提了,我自然是要选你的,其他学生再看意愿和安排。思敏在旁边笑着小声说,行了,没人跟你抢你的小舒老师。

如今我大概也记不起什么时候有小舒老师的课了,只记得那时候公交楼前的银杏叶总是落得遍地金黄,窗外也挺立着的那片银杏树叶霎时好看得亮眼。在我的印象里,每当下课后,思敏总是和我陪着小舒老师从公交楼走到南门,大概走了多少次也记不清了。课后常常会有些问题时不时地找老师请教,从诗歌谈到韵律,老师便提起了古琴。记得有一次诗歌朗诵大赛,小舒老师正是评委坐在前排,思敏则在赛前表演了一曲《凤求凰》,后来我笑她说,这哪是《凤求凰》,简直是乱弹琴。我自己在高中最紧张的时候去浙派所创立西湖琴社学古琴,大约学了许久指法,才开始学最简单的《秋风叹》,思敏则在山东学了不久就学曲子,当时弹得有些生涩,但幸好也没人听得懂,我便每每以此打趣她在小舒老师面前乱弹琴。小舒老师最负盛名的课便是“神韵史诗”,当时在谈话中偶而提及他对古琴的兴趣,我便将手头收藏的一本《神奇秘谱》影印本赠予老师研究。如今想来不知道小舒老师读了多少,亦不知有何种收获,恐怕病魔缠身且教务繁忙,他也未能得空好好坐下研究。

年龄增长,所遇的人事多了自然会回想起小舒老师这样的导师予我的眷顾。如今横跨大陆来到异国,恐怕这里的导师并非像国内的老师那样愿意对异邦学生有所照顾,要凭借一己之力完全跨越语言障碍来从事学术研究也绝非易事,这门曾被国内学者戏称为伪学科的比较文学还仅仅只有两百年不到的历史,亟待学者拓进。记得小舒老师在信中说,“你学习较为努力,视野也较开阔,如选定学术的道路,有自己一定的优势。但是道路漫长,曲折必多,需要做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记得他一直强调说,“你要时刻记住做学术是要坐冷板凳的。” 也是,如今异国求学之路伊始,正所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虽然斯人已逝,但其言语仿佛仍在耳畔,宛若绿光伴我前行。 可惜作为学生,我如今能做的只有撰文缅怀,聊表悼念之情。

望小舒老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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