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你的同桌
在上学时候,我们总可以得到一个同桌。或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或是出于老师的安排。除非自己单独一桌,像一个老年单身汉那样。得到的同桌质量之参差不齐,正如抽奖时候所得的特等奖、一等奖……优胜奖,参与奖之类。
在初分座位之时,如果你看一眼你的同桌,就会发现他也在看你。你羞涩地低下头,决定隔一段时间再看。但他也选定了这个时间,于是你们的目光再次相撞,砰地一声,猝不及防。你就会心虚地问,你为什么老看我。他说你不也是。于是你们再次低下头。就像古时洞房中新郎新娘偷眼看对方一样。但如果你得手了,你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白色的毫毛,在窗外的风吹来时极为轻微的抖动,在阳光下发出潋滟的光,仿佛岸边的芦苇的毛边。他可能并不十分漂亮,但也不至于十分难看。你可能并没有对他日思夜想,但可能会梦到他。发展到后来,这可能成为一部关于荷尔蒙散发过程的青春爱情片,但世事并不总是如此。最简单的反驳就是如果你们是同性而并不是同性恋。而你对他的观察,也不过是想要像科学家观察昆虫一般考察人的相貌的共通性;或者如我曾经这样刻意盯着别人看一般,刻意历练自己的胆量,即使别人回看也绝不退缩。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而同桌,大概也要前世百十几年的修行吧。既然同在一排桌子上,就像同一个战壕下的战友,你们大可以将桌子当作掩体,将桌子底当作壕沟,将知识难点当作敌人;或是将桌子当作眠床,在上面梦到黄粱熟了好几遍;抑或将桌子当作做法的供桌,贴满无法识别的字符画,摆上盛满鲜花的花篮,身披道袍,念动急急如律令,祈求自己的愿望成真;又或者将桌子当作乒乓球台,将书立起来作为中间的护网,在上面大打乒乓球;再或者将桌子当作跳水台,踏动踏板,纵身一跃,边跳边做出优美的动作……
在学习或玩乐中,你们日渐熟稔。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会发现同桌的很多缺点与优点,优点如入睡时间短,睡觉花样多,人际关系好,缺点如忘性大,喜欢吃大蒜,不爱学数学等,诸如此类。以上种种,无不因为同桌是离你最近的人,最近的时候你们仅距五分之三毫米。如此近的距离足以安排一次图穷匕见的刺杀。这无疑是危险的。如果你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危险,那么你应该感谢我的指点并加以防范,比如在学校穿一件盔甲、学一门功夫或其他什么。至于危险发生的原因,自有多种多样。比如当你正确地回答了老师提出的在你看来如此困难的问题,你的同桌将嫉妒的目光看向你,看得你的脸都火辣辣的,但你误以为是自己的兴奋使然;当你考试比他高零点五分的时候,他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将你的书藏起来,当你以为自己没带的时候不给你看。遑论高更多分数。因此在我们意识到一分之内藏着多少杀机与嫉恨时候,我们就大抵理解能够学习的不易了;当你和后面的女生多说了一句话,而那女生正好是他暗恋的对象时,他就像将你想象成一个妄图占有美女的怪物而要英雄救美了;也可能是因为你一句无心的话语,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十分在意,因此在心里发生了海啸,竟至溢出了他的身体而发挥出来。而最可怕的是,对于身处的险境,你竟一无所知。还笑着对同桌说后面的女生多么漂亮说你的成绩多么出众说你的回答多么机智。这无异于逼他早早下手。忍无可忍时,他就会拔出匕首刺向你的大腿,让你血溅五步不能行路。
也许你说你们的同桌关系多么和谐,像是共生的根瘤菌和豆科植物一般。而且还日久生情,渐渐地眉来眼去,彼此都有意了。为了试验你情感的确否,在上课时,他先把袖子向桌子上拂落一只笔下去,只推拾笔,将手去你脚上捏一捏。你若鞋底太厚没能感受得到,此事便休了;你若鞋底薄而闹吵起来,老师自来搭救,此事便休了,再也难成;你若鞋底薄而不做声时,此事便十分光了。在试探之后,你不做声的默许使你们结成了眷侣。从此你们像王子和公主一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幸福无一不是短暂的。如果你诱惑他在钱不够的时候买东西而给他放高利贷;如果另一个同学在你们中间挑拨离间而你们不能识破;如果你在和他成为情侣后又和另一个同学暗生情愫,那么即使你们曾经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现在的关系也会像地震中倒坍的墙一般土崩瓦解的,甚至反目成仇。即便不这样做,但由于种种原因你们的座位被调开,也会冲淡你们的感情。但凡事总有两面,对那些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同桌而言,这无异于功德无量的拯救。他们会说,天啊,我终于摆脱梦魇一般的对方了。
接触到新的同桌,自然会有一种新鲜的感觉,不自觉地将之前的和现在的加以比较权衡。但新的同桌关系也无非是新的刺杀或爱情的开端,或者什么都没有,鸡肋一般食之无味而弃之可惜。大多数同桌就是这样的,就如大多数夫妻之间没有感情一般。但也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同桌的时光。但平安也是不易的,只要想到世界上多少国家或地区处在兵荒马乱尸横遍野的状态。而如果心念旧情,一心怀念过去的同桌,而对现在的同桌百加嫌恶,就像后母对待现任丈夫的孩子一般,在一定程度也会造成某种不幸的后果。倒不至于有图穷匕见的仇恨,但明嘲暗讽着,说一些我才不想和他坐在一起呢他连头发都不洗之类的话,让人心里不舒服。长此以往,两人的仇恨似海也深,终于老死不相往来。更甚者拔刀相向,两败俱伤。
说到同桌之间的危险性,还有一种可能,例如同桌小时候走在路上被疯狗咬了一口,当时没有发作,过了十几年的潜伏期之后,突然发作,性情焦躁,眼睛也变得血红,仿佛眼珠爆炸一般,血丝爬满眼球,鼻翼翕动,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咬了你一口,你感到很伤心,却愤怒不起来,因为你一直以为同桌是一个像绸缎一般温和的人。伤心之余,你还感到不平衡,为什么同桌就可以放纵自己的嘴咬别人,而自己不可以呢,于是你又咬了临近的人,临近的人也作如是想,于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班同学都被咬了一遍,都变成了狂犬病患者。即便不是狂犬病症,而是水痘、肺结核,也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了。
虽然说同桌之间本该互相帮助的,大概设置同桌的本意即在于此,就像古代的同年一样,但同桌之间总还有一定的基于或人性的或性格的或阶层的诸种矛盾。因此构成了同桌之间错综复杂的不幸。消解此种不幸的其中一种方法,即以问题的方式向对方示弱,表明自己没有专心听课的毅力或缺乏理解问题的智慧。如此,同桌就会忘记芥蒂而开心地显示自己更胜一筹的能力,为你详尽地讲题,一边露出这样的题你都不会的冷嘲笑容。在对方讲完题之后,你可以附之以崇拜的眼神与满足的笑容,仿佛在一次沁人心脾的房事之后,以满足对方的征服欲。虽然你下次考试可能比他还要高。但如此,便缓和了双方的矛盾,避免了可能发生的灾殃。
除此外,还可以加强和老师的联系,以共同防御同桌构成的伤害。向老师反映同桌的情况,表达自己的隐忧。老师就会通过私下谈话或课上提问等或明或暗的方式暗示同桌不要做出不体面的事来。为了达到目的,老师甚至会编造一些谎言(老师经常会编造谎言),在私下对同桌说你是一个再可怜不过的孤儿,如果他对你不好,就是向全中国的孤儿和孤儿院挑战,届时会有数不胜数的孤儿会向他挑战。他只得唯唯称是;或者和你合伙演一出苦肉计。老师在课上提问你,而你装作不会,老师就说你是虫豸,连虫豸都不如,一边骂一边敲打你的桌子,以敲山震虎,使他不敢轻举妄动。然后你在课下哭泣地声明要投靠于他,使他出于怜惜的心理而放下刺杀你的心。
人们通常认为,好的同桌关系使人快乐,坏的使人不快。但事情并不如此简单,因为好的关系中往往包含着坏的因子,而坏的关系也包含好的因子。在好与坏的博弈中,在风与雨的激荡中,同桌之间度过了共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