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食悖论”揭示了什么?
Bibo no Aozora 坂本龍一 - /04
利维坦按:我小时候因为一次饱食猪肉吐了之后,便再也不吃猪肉了。不过,牛羊肉、海鲜还是吃的。产生食肉道德负疚感的主要来自于两个层面:一,我们假装认为那些被我们食用的动物在生前并未遭受痛苦和折磨(比如,就日本和牛的对外宣传,据称那些牛是做着按摩,喝着啤酒长大的);二,在善待保护动物、饲养宠物的同时,大多数的人无法停止食用肉类。就第一点而言,更多涉及到动物福利问题,比如如何在屠宰它们时尽量降低死时的痛苦程度,就第二点来说,有些人选择让自己成为素食者,有些人则试图说服自己,就食物链来说,食肉是一种自然行为,不需要产生道德负疚。
由此,动物“是否能感受到痛苦/具备感受痛苦的神经机制”成为了人类为自身食肉行为辩护的核心问题。可问题在于,随着人类对于生物意识的探究,有证据表明昆虫也是有其复杂感知方式的——在对于它们是否能像人类一样感受到快乐和痛苦的问题上,有人警告说,不应该在这一问题上走得太远——毕竟,我们无法能够知道做一只蝙蝠是种什么感受(内格尔)。
文/Julia Shaw
译/火龙果
校对/Carlyle
原文/www.bbc.com/future/story/20190206-what-the-meat-paradox-reveals-about-moral-decision-making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火龙果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金钱改变了我们的道德观。金钱,以及复杂的商业和财富分配系统,成为了人类自身和人类生产的产品之间的缓冲带。这导致我们以极其不道德的方式行事。
我能向你证明这点。你认为虐待动物是不道德的吗?那你吃农场饲养的动物吗?许多在原则上强烈反对虐待动物的人,同时也会吃在恶劣条件下长大的动物的肉。
我自己意识到了这点。我试着大部分时候吃植物性饮食,但和大部分西方国家的大多数人一样,我并不是只吃素食。
美剧《穹顶之下》截图。图源:Reddit
通过重新建构同一问题,给产品加上价格标签,我们让自己的一些行为看上去不那么讨厌。我们不会直接看到动物,所以就感觉这些动物跟我们没关系了。价格是人们唯一能看到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当我们明白为什么人们在知道动物饲养环境很恶劣的情况下仍然会吃肉,我们就能理解其他与根深蒂固的道德原则相冲突的行为。
(journals.sagepub.com/doi/abs/10.1177/1088868316647562?journalCode=psra)
图源:The Conversation
内在冲突
根据心理学家布鲁克·巴斯蒂安(Brock Bastian)和史蒂夫·拉夫南(Steve Loughnan)在澳大利亚所做的研究,“肉食悖论”是指人们对吃肉的偏好和对虐待动物产生的道德反应之间出现的心理矛盾。二人认为,“伤害他人和把自己视作一个有道德的人是相违背的。因此,吃肉会对肉食者有负面影响,因为他们面临着一种让人不快的自我形象:我怎么可能在吃肉同时还做一个有道德的人?”
这种道德冲突不仅仅影响了我们享受吃肉的快乐,还影响了我们的身份认同。为了保护自我认同的身份,我们建立了让自己感觉更舒适的习惯和社会结构。人们把吃肉和社会习俗联系在一起,所以节日是用来与朋友和家人吃大餐的。有的人还会把吃肉看作男子汉气概的标志,声称吃肉能助人成为真正的男子汉,要么说人类进化成最高级的捕食者生来就是要吃肉的。尽管畜禽产品和各种各样糟糕的健康问题相关,当我们说自己想做素食者,还是会有人嗤之以鼻(“你怎么获取足够的蛋白质?”),朋友们也会开始“忘记”邀请我们去聚餐。
对于包括吃不吃肉在内的很多决定,我们制造的借口大部分都是马后炮——在我们选择满足了自己的欲望后,我们需要替自己的行为辩护,为什么这些行为是可以接受的,为什么下一次可以继续这么做。如果没有这些借口,我们会觉得自己是不道德的。
图源:Wikipedia
当我们嘴上说一套却做的另一套,或者心里怀有矛盾的信念时,心理学家将这种情况称为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这一术语最早由利昂·费斯汀格(Leon Festinger)在1957年发明和使用。费斯汀格和詹姆斯·卡尔史密斯(James Carlsmith)于1959年公开了他们在这一领域的经典实验。他们在实验中问到:“当一个人被迫做或被迫说与其个人观点相反的事,TA的观点会发生什么变化?”他们让71位男性在实验中完成两项任务。首先,所有的被试者被要求在半小时内重复进行以下行为:先把12 个木质圆线轴放到托盘上,然后清空托盘,再把线轴放回托盘里。
(psycnet.apa.org/record/1960-01158-001)
接着,参与者会拿到一个放了48个正方形木质挂钩的平板。他们要把每个挂钩先顺时针旋转15度,再顺时针转15度,如此重复半小时。当被试者在做这些事时,一位研究员会看着他们,同时做些记录。这些事情都是故意设计得这么无聊。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无聊。
尽管参与者认为被记录的是他们的表现,但真正让研究者感兴趣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完成这两项无聊的任务后,被试者被带回到等待室。他们被告知坐在那儿的人是接下来的应试者。研究人员会对三分之一的参与者什么都不说而让他们直接入座,但他们会问剩下三分之二的人会不会对接下来的应试者撒谎。这三分之二的被试者会为撒谎而得到报酬,其中一半人会为撒谎得到1美元,剩下一半则能得到20美元(这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是很大一笔钱)。当应试者答应撒谎,研究人员会给他们一张纸,指导他们根据纸上的要点撒谎。“实验过程很开心”,“我玩得很开心”,“我很享受”,“实验很有趣”,“实验很吸引人”,“实验很刺激”。
研究人员真正想知道的是撒谎及其报酬如何影响参与者对任务的评价。他们想知道,参与者是否会因为自己告诉别人实验很有趣,就真正认为自己享受这些无聊的事情,而报酬的金额又将如何影响这一过程。
你认为谁对实验的趣味性评分最高?没有被要求撒谎的控制组说实验任务很无聊,他们不会再做。拿到20美元报酬的参与者也对实验给予了消极评价。和这两组相比,那些拿到1美元报酬的人认为实验非常有意思,而且更倾向于说自己愿意在以后报名参加类似实验。
为什么会这样?可能在参与者看来,1美元不足以为此撒谎,由此产生了认知失调。“为什么我要说一个无聊的实验有趣?真的是为了这可怜巴巴的一块钱?”由于实验者不能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行为,也不能不进行实验,摆在他们面前的选项只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实验一定是真的很有趣。而当人们获得20美元时不一定会出现认知失调,因为他们可以解释自己是为了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很多钱而撒谎。这个实验第一次表明,我们往往会迫使自己的认知与行为相一致,而钱会影响这一行为。此后像这样的实验还有很多。
1962年,费斯汀格系统化了这一观点。他说,尽管我们认为自己的行为、思想和态度通常保持了一致,但其实并不尽如此。当这之中出现前后矛盾,他称之为认知失调,而保持一致时则称作认知一致。 他总结他的认知失调理论为:
(www.worldcat.org/title/theory-of-cognitive-dissonance/oclc/921356)
·认知失调会让人心理上感到不适,从而促使人们试图减少失调,实现认知一致。
·当出现认知失调,除了努力减少失调,人们还会主动避开增加失调感的场景和信息。
漂亮包装中的认知失调
费斯汀格进一步解释道,就像饥饿会使人去寻找食物减少饥饿感,认知失调会让我们寻找可以减少失调的情境。对吃肉这件事而言,有两种方法可以减少失调:改变行为或者改变认知。要么不再吃肉,要么想一些理由证明吃肉在道德上没有问题。
除了我们自身为证明吃肉无罪而做的努力,广告和营销也让人更容易为自己吃肉辩护。社会学家莉兹・格拉霍兹(Liz Grauerholz)研究了流行文化中的动物图像后发现,为了让吃肉看起来更能让人接受,一个办法是把动物和其来源分离开。格拉霍兹认为,人们为了实现这一分离,把“让人喜爱的动物转换成让人吃的肉,从而让'动物’和'肉’两个词看起来毫无共同之处,也毫不相关。”我们用“牛肉”一词代替牛宝宝,用“火腿”代替小猪,用“打猎”代称捕杀野生动物。人们把死去的动物漂亮地包装起来,让自己离食物的真正来源远远的——无论是身体上,语言上还是概念上。
图源:peta lambs
当格拉霍兹看到商业广告里对肉类的描述,她发现人们主要通过两种方式使“动物“”和“肉食”保持距离。第一种方法是展示经过卫生消毒后,用塑料制品包装起来,切成一片片的,于是,人们很难想象这些肉是从动物身上来的。第二种方式则是“乔装打扮”——广告让动物看起来比实际更可爱。这种方法在亚洲部分地区(比如日本)尤其多见。这类广告里的动物往往有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圆圆的,就像我们会在儿童书里看到的那样——生态学家康拉德・洛伦兹(Konrad Lorenz)将之称为“婴儿图式”,意在使人认为这些肉来源于一群快乐的、想象中的动物。这两种方法都是为了让人转移对虐待动物事实的注意力。
(journals.sagepub.com/doi/10.1177/016059760703100404)
这不仅仅关乎吃肉。当我们物化动物或人类,逃避由于了解到消费品背后的痛苦而引起的不适,其实是让变得残忍这件事变得更加轻易。我们用处理肉类的方法,处理一切道德上难以接受却常见的人类行为,这些行为都需要通过金钱才能完成。
图源:Mercy For Animals
人们知道贫穷会造成苦难,但是仍然会购买昂贵的鞋子,而不是把自己的财富分享给他人;基本上人人都同意不应该使用童工,或让成人在恶劣的环境下工作,但我们仍然会在打折商店购物。我们为了维护脆弱的身份认同,为了维持自己的幻觉,相信自己仍是一以贯之、富有道德感的人,而选择闭上眼睛。
在持续性减少认知失调的努力过程中,我们可能将道德上存疑的行为也传播给了他人。我们塑造的社会能最小化心理不适感并使我们无视自己的自相矛盾。我们不想要会不断提醒这些问题的事物。正如巴斯蒂安和拉夫男所说,“减少失调的过程让一些行为中原本显而易见的恶看上去消失了。”
伪善会在特定的社会和文化环境中兴盛。社会习惯将一些行为常态化,使人对此数见不鲜、难以改变,如此便掩盖了道德冲突。
是时候改变我们谈论人类、动物和地球的方式了,也是时候承认人类自身的伪善了。我们必须想办法做出真正的改变,而不是在思想上努力辩护自己的不道德行为。承认并解决让你怀有负罪感的道德矛盾吧——哪怕只有那么几个。那或许会让你更快乐,也会让这个地球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