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常州9

第二十四章  留梦炎误国失平江  文天祥扑空独松关

元军攻下常州的消息传到平江,文天祥知道平江城是通往临安的最后一道屏障了。他庆幸勤王军到平江是来对了,终于可以面对面,枪对枪与元军决一死战,将元军阻遏在平江城下。

伯颜在常州吃尽了苦头,十余万水陆大军阻在常州城下四个多月。如果这次再与文天祥的四万勤王军在平江激战几个月,那三路大军会师皋亭山,他中路军肯定到不了。常州仅有二万义军,平江有文天祥指挥的四万勤王军,最好不要强攻,思虑再三,还是招降为上策。

伯颜派囊加歹到平江招降文天祥,向文天祥陈说利害,并许以高官厚禄。文天祥知道伯颜是一儒将,很礼貌地接待了囊加歹,对他说:“请转告丞相,天祥身为大宋翰林院大学士,却不知投降为何物,丞相如果执意要打,尽管放马过来,太湖虽小,也还葬得下元军十几万人马。”

文天祥对平江勤王军守城进行周密的部署和督查。元军从常州、无锡南下,他把军队重点放在北门,扎营在虎丘以东一线。在城北给元军迎头痛击,此外,还在城内的运河、望虞河、娄江、太浦河,特别是河流的交汇处,都布置了宋军镇守,他知道元军是水陆并进,以阻击从水上来(太湖、运河)的元军。他在城西的西山、狮子山、灵岩山、冲山及太湖边都派驻军队,以防元军久攻不下平江,从西边绕道直扑临安。

正当文天祥全力以赴在平江迎击元军之时,十一月底,朝廷的圣旨到了“独松关告急,着文天祥火速驰援。”文天祥知道这是宰相留梦炎的主意,当时陈宜中已离职回老家。可这道圣旨如此地不合情理,元军已经占领常州,常州到平江近在咫尺,平江危在旦夕,哪有大敌当前而撤军的道理?独松关告急,临安旁边还有张世杰在啊,从平江到独松关,要经过临安,至少要三、四天的时间行军,何不从临安直接派兵增援独松关呢?万一独松关守军支持不到援军赶到呢?这一走平江又无兵把守,被元军攻陷,岂不是两头落空吗?可是文天祥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为了朝廷,文天祥还是写了一道奏折,陈述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当晚又收到朝廷复旨:“急速驰援独松关”。文天祥无奈,只得于次日一大早率军奔赴独松关。

下弦月亮斜挂在西边天上,照着满地的白霜,路边的树枝上,树叶已全部落光,偶尔有数只被惊起的水鸟,飞出芦苇荡,拍几下翅膀,留下几声乖戾的哀鸣。人和马静静地,无声地急行。文天祥的心情烦躁,触景生情,思绪万千,顷刻之间从心底里流淌出几行诗句:

楚月穿春袖,吴霜透晓鞯。

甘心欲填海,苦胆为忧天。

役役全金柱,悠悠叹瓦全。

丈夫竟何事,一日定千年。

果然不出文天祥所料,他还没赶到独松关,独松关已经失守。他急忙回师平江,刚走到临安,得悉平江已被元军占领,只好在临安驻扎下来。!留梦炎此举由于指挥不当,等于是他把平江、独松关拱手送给了元朝。

伯颜为平江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得之哈哈大笑道:“常州是'纸城铁人’,平江是'铁城纸人’。吾皇洪福齐天,天助我也!”临安慈元殿,谢道清召见留梦炎,太皇太后拿出几份奏折给他看,奏折是临安的太学生和几个大臣所写,奏本指责留梦炎任用无能的黄万石,指责他调兵指挥失当,故意将平江文天祥军队撤出平江,把平江拱手送给元军,指责他天险独松关早应调重兵把守,举措不力致使独松关失守……。

平江、独松关失陷,临安已无任何屏障可守,元军随可直接攻打临安,宋廷岌岌可危,七十四岁的谢道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憋着一肚子气,正好撒在留梦炎头上,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太皇太后说:“事已至此,你回去想想怎么善后吧。”留梦炎此时是当朝一品宰相,受这种窝囊气,对他来说还是笫一次,可他在太皇太后面前又不敢发作,只得回到家中自生闷气。留梦炎独自坐了一会,心里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理顺自己的思路。他埋怨黄万石、陈宜中离开朝廷后,督府只剩下他一人,平时孤独无助,每逢大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重用黄万石,可黄万石投降了元军,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弄得他非常尴尬。他越想越来气,把黄万石当心腹,任黄万石为江西制置使,用他压制文天祥,结果在江西丢了十一座城池,接着丢隆兴,丢抚州,正想安排黄万石在临安一个官位,可是他去投降了元军,把自己搞得很被动。

他还埋怨独松关张濡,“历来文死谏,武死战,大敌当前,应当为朝廷战死,马革裹尸,为何要逃走呢?如果你再坚守二、三天,等到文天祥援军赶到,共同御敌,独松关怎会丢失?”

最后他还埋怨陈宜中,“国家风雨飘摇之际,多事之秋,你为何撂挑子不干呢?你将督府这个烂摊子扔给我,一走了之,想看我的笑话,看朝廷的笑话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亡了,我看你给谁当宰相去!

留梦炎左思右想,就目前朝廷的形势,自己是一筹莫展了。元军步步逼近,谢道清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子皇帝,带着只有几个大臣的朝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当这丞相还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他喊来家人给他研墨,动手写起奏折。

陈宜中又神气了,太皇太后四次派人来永嘉请他,不得不把右丞相的位置交给他。他耀武扬威地再次进入临安朝廷,他让人知道,朝廷没有他陈宜中是不行的。陈宜中刚进临安朝廷,留梦炎随后不久在衢州投降了元军。

且说夏士林兄妹、吕娴姐弟、文杰、夏菱儿一行六人风尘仆仆赶到临安,找到刚到京畿的文天祥。文天祥一见是文杰、士林他们,兴奋激动泪光闪动,恶战余生,劫后重逢,文天祥情不自禁与他们六个晚辈拥抱在一起。士林年稍长,阅历比其他几位要深,又善言辞,为此文天祥道:“士林侄儿,你将虞桥、五牧之战详情与老夫讲来,文杰尔等再与补遗。”

士林开头就讲尹玉、麻士龙二位将军与元军激战的英雄事迹,最后战死疆场的壮烈情景,文天祥听到尹玉将军满身箭羽如猬,直立不倒,双目圆睁,被四支长枪架项,梃击而亡时,悲伤痛哭一声:“尹玉贤弟!”顿时昏厥过去。

尹玉、麻士龙是文天祥募军赣将中武艺最强的将领,且为人仗义,江湖侠义道上威望很高。他们亲如兄弟,也是文天祥最信赖的爱将,两将惨死,文天祥痛心疾首。众人将热茶给文天祥喝下,才慢慢缓过神来。

文天祥让士林重点讲张全临阵脱逃的细节及五牧之战五百壮士,虎口余生的四位壮士现在何处。士林没去五牧再战,就让文杰讲述五牧之战的情况,文杰一一道来:尹玉率领虞桥大战后的五百残余赣军在五牧与元军浴血奋战,可是寡不敌众,身边的兵士一个个倒下,最后被围困在一片芦苇荡里,连续几天没有吃喝,兵士们不是战死就是饿死,张全不发一兵一卒相助,反而开船逃跑。尹玉知道肯定命丧于此,英雄马革裹尸还,战死疆场英雄本色。可恨的是张全这个怕死的败类,到朝廷肯定慌报战况,赣军六千弟兄岂不是怨死?他叫来文杰,可一时哪有笔墨纸张,扯下自己战袍,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张全误国,临阵退师。”尹玉将血书交与文杰,命他突出重围,去平江找文大人。文杰含泪辞别尹将军,紧一紧腰带,提起丹田之气,施展轻功,戟刺镖打近身之敌,脚踩元军人头,突围而去。后来得知尹玉殉难后,只有朱华将军奋力冲出重围,剩下的五百名将士坚持奋战,最后全部被元军所杀。冲出元军包围后,

文杰想到虞桥之战中受伤的夏菱儿、吕娴姐弟,放心不下,决定先找到她们,然后与夏菱儿、吕娴姐弟,到横林夏家头士林兄妹家中会合。后来众人与夏家头及邻村民军一起收拾埋葬死难的宋军遗体,待菱儿伤愈后,得知文大人已戍京畿,他们六人急忙赶至临安见文大人。文杰一口气讲完后,站在文天祥身后拭泪。

文天祥见到尹玉血书,这是张全怕死逃逸的铁证,想起以前留梦炎不同意处斩张全,现在又是陈宜中坐镇督府,要告倒张全还需要人证。急召朱华到府,不一会,朱华带领五牧战场幸存者四名军卒来到。四名军卒向文天祥讲述了张全不让溃败逃入河中的宋军上船,反而命手下砍断攀船士兵的手指,全部战船逃逸走太湖的经过。①

朱华将军又阵说张全命他拆去防御寨栅,致使元军攻来无法抵抗的经过。文天祥追问朱华他派去协同作战的赣军四指挥的去向,朱华吞吞吐吐说不出所以。文天祥厉声喝问:“隐瞒军情,罪当处斩!”朱华见状急忙双膝跪下道:“末将该死,听到像张全临阵脱逃这样的泼天大罪,留梦炎都不处斩,赣州四指挥是文大人部下,末将也就不报了。”文天祥正色道:“我的部将犯军纪不处罚,何以治军?谈何救国?四指挥是死是活,速将实情道来。”

朱华一见文天祥一向是儒将风度,平时待人慈祥和气,今天的面孔寒若冰霜,一脸杀死腾腾。急忙说道:“赣州四指挥曾玉、曾全、胡遇、谢荣逃遁,无脸来见大人,现藏在我府中。” 文天祥闻言大怒,喝令文杰带校尉去将赣州四指挥抓来,关入牢中,听候朝廷处置。文天祥余怒未息,提笔给朝廷写奏折,弹劾淮军统制张全,问责退师罪,请按军法处斩,以告慰死难将士忠魂。

右相陈宜中主掌督府,见奏折即批:“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大战在即,不宜斩杀大将。”

文天祥接到督府批折,十分恼怒,赶至皇宫请求太皇太后御批。谢道清正拟好抚恤常州之战死难将士的圣旨,对文天祥的到来,她还是十分高兴的。她安慰文天祥道:“爱卿遣军援常已尽力了,寡不敌众,能逃回来总比投降元军要好,现在朝廷的将军不多,张全免他退师罪,让他戴罪立功,赣州四指挥杀一曾全,以儆效尤。”说完将已写好的圣旨交给文天祥。文天祥只得谢恩,退出宫门,怏怏而归。

【注释】

①宋史第四十七卷,本纪四十七,灜国公二王附。

……癸酉,赠尹玉濠州团练使,麻士龙高州刺史,免张全、朱华临阵退师罪。

第二十五章  宋恭帝敕封忠烈  谢太后力主和议

宋德佑元年十二月,宋廷抚恤常州之战中殉难将官的诏书,由中书省快马分送尚未失陷的南方各省,江浙、江西、湖南、福建、广东、广西等地。

常州知州姚訔赠龙图阁待制;通判陈炤赠朝奉大夫、直宝章阁;刘师勇赠宋安抚使殿前都统制;王安节赠保定军丞宣使、谥“忠盖”;节度判官胡应炎赠直秘阁;麻士龙赠高州刺史;尹玉赠濠州团练使。

抚恤诏书似给将要断气的病人打强心针一样,苟延残喘,但面对元军的强大攻势,已无济于事了。

太皇太后求和心切,敕吕文焕降元罪,期望他能从中联络与元通好罢兵。陈宜中又奏请朝廷,派工部侍郎柳岳,出使元营议和。柳岳去无锡元军大营见伯颜,想说一番道理,但慑于伯颜的威严,望而生畏,毛骨悚然地上前颤声道:“嗣君冲幼,尚在哀绖,先帝驾崩才年余,德佑帝年幼无知,大帅有儒将之称,当然明理,自古理兵不发丧,贵国何以兴师?这似乎有违礼仪。”伯颜赫然而怒,喝道:“尔等背盟失约,幽禁我国师,杀我使臣,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帅,贾似道失信爽约,破坏和议,今已伏诛,贵国亦可恕罪了。”

“勿将责任推于贾似道,罪首是你们朝廷,倒行逆施,失尽民心。我大元军顺应天命,摧枯拉朽,统一中国,这是翻天覆地,重振乾坤的万年大计。”

“你们要统一中国?”

“宋朝赵氏天下不也是这样得来的吗?”伯颜嘿嘿笑二声,又道:“宋室江山亦从小孩手上得来,昨从小孩手上得,今从小孩手上失,这是天道轮回,无可逆转。”柳岳议和不成,只得回朝复命。这时,丞相陈宜中仍在坚持推动议和,但伯颜要求效仿当初吴越归顺宋朝那样,向元朝投降,拒绝了南宋求和的条件。可是,陈宜中还不死心,再次命柳岳赴元营,求元封宋为小国。张世杰、文天祥泣谏,太皇太后谢道清不听。柳岳行至高邮稽家庄,被当地民军拦截杀死。

伯颜率领的三路大军会师离临安三十里的皋亭山,大江以南已无一坚城,宋廷大震,群臣束手无策。

在临安的文天祥找张世杰商议道:“如今常州、平江、独松关尽失,临安危矣!然李庭芝和淮西夏贵却依然坚持守城,福建、广东一城未失,不过他们都只能自保,无力勤王。元军逼近京畿,目前京城可动员二十万军民护城,你我完全可以背水一战,若天幸得捷,则令淮东李庭㞫、淮西夏贵截断元军归路,国家便可得救。”“君言极是,甚合吾意,照此行事。”

张世杰与文天祥不谋而合,联名上疏奏请整顿军马迎敌。奏章呈递上去,心神不定的太皇太后谢道清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右丞相陈宜中说道:“宋庙的大事,怎可儿戏,他们持血气之勇,孤注一掷,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道清听信陈宜中所言,降诏曰:“王师务宜持重,宜出万全之策,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冀侥幸。”文天祥和张世杰见诏,犹如当头被拨一盆冷水,凉透了心窝,陷入了彷徨苦闷之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辞旧迎新,可是对南宋朝廷及百姓来说,岁新气象不新。临安城上空阴霾密布,天寒地冻,道路结冰,行人稀少,已失去了往年京城繁华的景象。德佑二年正月初二,潭州失守,元将阿里海牙围困三个多月,城破,李芾合家自尽殉节。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忧心如焚,接连不断上疏请战,而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大军的陈宜中,并不理会三人的奏折。朝廷又给文天祥加了新的头衔:浙西、浙东制置使,签书枢密院事,还任命他为临安府府尹,文天祥固辞不受。

恭帝、太皇太后驾临慈元殿,文臣只剩六个,武将一个都没有,大臣们垂头丧气,如同泥塑木雕似的,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太皇太后鼻子一酸,忍不住哭泣起来,悲声道:“朕何负诸大夫,诸大夫奈何皆舍朕而去,无事尸位食禄,有事弃官而逃,你们扪心自问,惭愧不惭愧?”

文天祥强忍泪水,出班奏道:“眼下时局紧迫势危,临安朝夕不保,万一不讳城破,宗庙社稷怎办?”

“文卿的意思是?”谢道清望着文天祥。“依微臣之见,宜速命吉王和信王离开临安,分别出镇福建、广东,那时即使宗庙有警,二王尚在,可以谋划复兴大计。”①

太皇太后不忍心骨肉分离,悲伤叹息道:“二王年幼,从未离开过哀家,让他们仓促远离,山高路险,怎么放得下心?假使左右守护失误,日后我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先帝?”

文天祥道:“圣虑固然周到,但军情紧急,莫如忍痛割爱,留下退路,宗庙犹存生机,否则一旦骨肉同时陷入敌手,社稷无望也!”张世杰、陆秀夫见文天祥深谋远虑,言在理中,都跟着劝说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顾虑重重,犹豫不决,道:“此事容哀家想一想再定,卷帘退朝。”

形势越来越严峻,噩耗不断传来:嘉兴知府刘汉杰举城降元,安吉州戍将吴国定输款(投诚)元军,知州赵良淳与提刑徐道隆先后殉难。这几个城池的兵马都溃败了。

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和宗亲大臣,再次联名上疏:“城亡旦夕,社稷事重,二王出镇之事,不可再延,伏乞圣上速决。”

太皇太后接了奏折,思虑再三:度宗帝有三子,恭帝排行第二,系全太后所生,其长子昰,七岁,封吉王,系杨淑妃所生。第三子名昺,生母俞修容,俞修容难产死,昺才四岁。让他们

远离后宫,实在放心不下。可是如果不走,城破徒死有何意义?终于她想通了:“城破之日,与其同殉社稷,不如让两个孩子出去觅条活路,倘若天不灭宋,有二王在,便可恢复宗庙社稷。”

太皇太后硬着心肠下诏:“进封吉王昰为益王,出镇福州;信王昺为广王,出镇泉州。命附马都尉杨镇,杨淑妃之弟杨亮节及俞修容之弟俞如珪等,保护二王启行,兼领二王府事,备车驾,即曰起程。”

太皇太后早朝下来,命朝臣午门外候着,送二王一行出关。杨淑妃带着二王,以及宫嫔内侍,含泪拜别了太皇太后、全太后和恭,上辇出了宫门。杨镇、杨亮节和俞如珪带领二百御林军护卫车驾。都督府陈宜中派亲信将领张全率一千兵马送行。朝臣们一直送到嘉会门,等车骑出城关才返回城内。

陆秀夫又一次从平江回来,说伯颜态度十分强硬,不答应求和。太皇太后谢道清等于是听到了豺狼虎豹在吼嚎,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待缓过神来,缺少主见的她,这次倒有主见了,命陆秀夫“改用臣礼”复往元营。众大臣大吃一惊,连右相陈宜中也瞪圆了眼睛道:“称臣,岂不是等于亡国了吗?”

“只要够保存宗庙,称臣不必计较。”

太皇太后即命监督御史刘岊奉降表去见伯颜,降表中大意是:“上元主尊号,每年进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乞存境土,以奉烝尝。”太皇太后谢道清和陈宜中已决意乞降,文天祥却不死心,下朝后去见张世杰商量。其时,张世杰的兵马在六和塔扎营。两人一见面,感慨唏嘘,张世杰气恨难消,满脸涨得通红,青筋直暴。

“就是死,我们也要杀得元军血染临安,方才瞑目。”文天祥态度强硬。临安城看来保不住了,与其送到元军手里,倒不如自己与元军同归于尽,即使不幸战败,你我也要杀他个七进七出,死在战场上。”

张世杰的男儿豪情被文天祥激发起来,热血沸腾,拳头在桌上重重一击道:“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我就此决定,分头准备。”

刘师勇将军满头大汗,急匆匆破门而入,大声道:“太皇太后遣监察御史杨应奎奉传国玉玺赴元营议降去了。”张世杰脾气暴,火气大,他跳起脚来,破口大骂道:“无耻,他们降,我们不降。文枢密,我们乘议和之际,乘人不备,去杀他一个人仰马翻。”刘师勇连说不妥,道:“太皇太后既已遣使迎降,我等却兴兵去杀伐,元酋岂不会疑心圣上用的假降之计?那时他们把一腔怒火发泄到圣上和太皇太后身上,一则反害了他们,二则我们也犯下了欺君之罪。”闻听此言,张世杰一腔热血顿时冷了下来,心中忖度着:“幸亏他提醒,假若凭着血气去做,那真吃罪不起。”文天祥走出帅府,仰天长叹。

正月十八日,伯颜大军推进皋亭山,阿剌罕和董文炳二路大军前锋抵临安城北新关。

监察御史杨应奎、保康军承宣使尹甫、和州防御使吉甫、安抚贾余庆等人奉太皇太后之命将传国玉玺送至元营,伯颜接受了宋降表及十二枚传国玉玺,遣使指名要陈宜中到皋亭山议降。

陈宜中又想降,又怕当卖国的罪魁祸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学留梦炎,不辞而别。

陈宜中出逃的当天深夜,内侍匆匆来到文天祥府邸,传达了太皇太后口谕:“奉圣旨即刻进宫殿见。”文杰和众将骑马送文天祥至承天门下马,文天祥步入宫门,来到冰冷的朝房中等候。听到内侍叫他进去,他整了整衣冠朝服,跟随内侍往里走,宫女揭起暖阁的黄缎门帘,他低着头跨过门槛,走了几步,跪在拜垫上。 太皇太后赐了座位问道:“文爱卿可知陈宜中弃官逃走之事吗?”天祥道:“太皇太后不是让他出使元营吗?”

“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谢道清骂道:“相臣如此,国家复何所倚恃?元兵进城时,哀家打算以一死殉社稷。”说罢潸然泪下,“嗣君生死,只得托于文卿,但愿能保得他免受一刀之苦,我死亦瞑目了。”

“文卿救朕……”恭帝赵显蓦然从龙椅上跳下来,扑向文天祥。文天祥抢先跪了下去,双手抱住小皇帝,鼻子一酸,如泉般的泪珠儿滚落下来。文天祥道:“圣上不可过伤,事虽急迫,总不至于山穷水尽。微臣受国深恩,誓必以死报效国家。”

太皇太后将恭帝扶上龙椅,文天祥再次磕头后重新坐下。太皇太后道:“有一事相托,须文卿去皋亭山与伯颜谈和议之事。”文天祥本是一点曲节不受,但见朝廷这番凄惨情景,百感交集,义愤填膺,勉强应付道:“宝佑四年,理宗先帝御笔亲点微臣头名状元,臣一心精忠报国,收复中原,如今却命臣使元营和议。” 谢道清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事已至此,天意如此啊!”“不,”文天祥道:“事在人为,大宋三百年天下,不可葬送在臣的手上。太皇太后,臣与张元帅一起尚有十万大军,尚可与元酋决一死战!”太皇太后挥挥手道:“晚啦,爱卿不必固执之见,快回去准备吧,夜己深,文卿且先回去,等候明日降旨。”

鸡鸣头遍,文天祥回到府中,只见桌上放着一封书信,这是张世杰临行前写给文天祥的:“不能救国,生无人颜。未报大仇,死不肯死。亡魂海上,誓图再举。聊寄寸言,以报知己。”

张世杰和刘师勇各自调齐本部人马,谎称有紧急军情,把军队拉到关外,临走时,张世杰留下了这封信。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寒冷袭到胸口,文天祥好似如同狂风恶浪搏斗的船夫,张世杰的离开,出其不意地折断了一只臂膀,只能一只手划浆苦撑。文天祥感到胸闷难支,万念俱灰。

【注释】

①      史第四十七卷,本纪四十七灜国公二王附。

……二王者,度宗庶子也,长建国公罡,母淑妃杨氏;永国公昺,母修容俞氏。度宗崩,谢太后、贾似道主立嫡,乃立昰,封昰为吉王,昺信王。德佑二年正月,文天祥尹临安,请以二王镇闽、广,不从,始命二王出阁。大元兵近临安,宗亲复以亲,乃徙封昰为益王判福州,昺为广王判泉州。

第二十六章  谢道清降元倾宋  文之祥皋亭抗辩

正月十九日,太皇太后诏命文天祥为枢密使,又拜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完全代替了陈宜中的职位。自这一天起,人们都称呼他为文丞相。

伯颜派出使者约南宋的当国丞相相见,南宋大小官吏都乞求文天祥出使元营,以保全身家性命。文天祥心想:“事已至此,我也只得挺身而出,先到元营去观察一下,回来再谋救国之策。”决定辞去右丞相,以枢密使的身份去皋亭山,表明他无议和、议降的权力。

次日,恭帝、太皇太后上朝,特命文天祥和左丞相吴坚、同知枢密院事谢堂、安抚贾余庆、中贵邓惟善出使元营。设帐因明寺的伯颜,得到宋使前来议降的报告,即命传见。

元营中军帐中,刀枪林立,森严壁垒,侍从军校个个虎着脸,挺胸凸肚,腰悬短剑,叉手而立。伯颜端坐正中虎皮椅上,斜眼瞟了一眼文天祥,见他神色如若,举止安详,如道来者不善。

伯颜是蒙古人,古铜色柿饼脸,体魄强壮。他通晓汉学,善作诗文,智略过人,用兵筹谋,出神入化。强悍骄矜之余,又透出一种淡雅的儒将风度。他以胜利者自居,扬起下巴,抬平双肩,露出高昂阔步的凌厉气势;文天祥则从容不近,庄重,安之若素,始终保持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伯颜壮实,文天祥魁梧;伯颜刚强,天祥坚执;伯颜果决,天祥沉毅;伯颜雄姿英发,天祥神采明隽。他俩是同年同庚,二个民族,二个国家,各为其主,斗智斗勇。

“此次我任使臣,本是前丞相之事,我并不知情。现太皇太后任我为相,我不敢受,先来军前协商。”文天祥道。好厉害,几句话将太皇太后命刘岊奉表称臣,陈宜中约伯颜到长安镇面议降款,陈宜中奏准太皇太后遣杨应奎纳传国玉玺投降,以及伯颜要求陈宜中来议降等事都推得一干二净。

文天祥继续如发连珠炮仗似的道:“本朝继承历代帝王正统,堂堂礼仪之邦,不是辽、金那样的小国所能相比。请问丞相,北一朝是想把大宋变成附属国呢,还是要毁灭社稷?”

“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这两句话本是忽必烈诏书中所说,伯颜但求南宋早日投降,竟用它作了回答。

文天祥抓住话柄,借题发挥,展开攻势。“你们伐宋,是违背和约的侵犯行径,今后兵连祸给,贻害百姓,应由你们担责。此次达成协议之前,你们如有诚意,应先退兵到平江或嘉兴,待议出的条款送到北朝,看你们朝廷如何表示,再继续谈判。”

“……”伯颜嘴巴一动,但并未出声,明知此是缓兵之计,但又找不出理由动怒。

如果同意我之所言,两国成好,幸甚!不然,南北继续打下去,对你们也不见得有利。”

伯颜终于沉不住气了,脸色一变,威胁道:“如此狂妄,想讨死吗?”

文天祥毫不畏惧,冷笑道:“我乃宋朝状元,就欠一死报国,且告之,宋存我存,宋亡我亡,砍头、下滚油锅,皆无惧也。”

文天祥义正辞严侃侃而谈,有礼有节,有理有力,产生了一种压倒之 力。伯颜理屈词穷,难以发火。

在文天祥与伯颜谈判时,先前投降元军的襄阳守将吕文焕也在场吕文焕为了讨好伯颜,帮忙劝说文天祥。

文天祥开始根本不理睬吕文焕,这时更怒不可遏,痛骂其为乱贼,并说:"国家不幸有今天,你是罪魁祸首。"

吕文焕尚以固守襄阳六年而朝廷不派救援,为自己辩护,文天祥厉声斥责说:"力穷援绝,以死报国就可以了。你爱惜自家生命和妻儿,既辜负国家,又败坏你家的名声,现在整个家族都背叛了国家,真是万世的贼臣。"

吕文焕的侄子吕师孟也在场,先前文天祥曾上书请求朝廷杀掉他,没有得到许可,这时他又恬不知耻地挖苦文天祥说:"丞相上书要杀我,为什么不能杀掉我呢?"

文天祥闻言大怒,说:"你叔侄都投降了北朝,没有诛杀你全族,是朝廷刑罚失当,现在竟然有脸来做朝廷的士大夫?我真遗憾不能杀掉你们叔侄。你叔侄能杀掉我,我就是大宋的忠臣,是你二人成全了我,我不怕。"吕氏叔侄被文天祥的大无畏气概所震慑羞愧难当,张口结舌,再说不出话来。这给伯颜和其他元军将领很深的印象,都对文天祥肃然起敬。

伯颜感到自己对付不了文天祥,啃不动这块硬骨头,他避开文天祥,只邀吴坚、谢堂、贾余庆、邓惟善四人到后堂,设宴置酒,热情款待。要他们回去劝太后及早降元。

文天祥坚请回临安,伯颜笑而不答,文天祥理直气壮地质问道:“我为二国大事而来,他们能走,为何偏不让我走?”

“何必生气呢!”伯颜耸了耸肩又道:“你是宋朝之擎天柱,责任重大,既来之,则安之。”伯颜不肯放文天祥回去,且以其降表不称臣,仍书宋号,防止他回到临安又出谋划策,采取强硬的对抗,阻挠南宋的投降,遂令万户忙古带、宣抚唆都将文天祥羁留军中。让吴坚、贾余庆等四人回去,并派鄂州降将程鹏飞等同去临安,处理南宋投降事宜。

降元进程步伐加快,吴坚、贾余庆等几个人合谋吓唬太皇太后谢道清接受元朝廷提出的一切降元条件。最初右丞相陈宜中不辞而别弃官逃遁之后,无人敢当右丞相,现在贾余庆敢当了。太皇太后降旨贾余庆接任文天祥的右丞相职位,与吴坚左相等人奉降表至元营。

伯颜精明而谨慎,他担心君降臣不降,又命程鹏飞取太皇太后手诏及 三省、枢密院檄文,晓谕南宋各州郡降服。太皇太后手诏:“今根本已废诸诚,虽欲拒守,民何宁焉?诏书到日,其各所附,庶几生灵免遭荼毒。”

贾余庆一行奉表献国,伯颜请出文天祥来,他没想到昨天是跟随他来的安抚贾余庆,今天是领头的右丞相。文天祥怒气冲天,指着贾余庆鼻子大骂:“卖国求荣,不得善终。”

伯颜不想与文天祥短兵相接,那等于是火上浇油。和善似商量的语气问文天祥:“今你们皇上都上表称臣了,你还不肯降,孤忠要忠到何时?究竟是为谁守节呢?”

“人各有志,不得强求。”文天祥道:“圣上可降,我可不降,我生为南宋人,死为南宋鬼,故而这节不必为君王守,皇帝虽降,

我为南宋国守节,皇帝可降,败类可降,有气节的男子不可降。至于我自己这节,既为宋朝守,亦为自己守。”

“那你打算守到何时?”

“能守一天算一天。”

伯颜以为文天祥语中似有松动,诚恳地劝说道:“文丞相来我大元吧,大元忽必烈帝看重人才,定会重用你。”

“难得你一片苦心,真要我降,需依得我三件事。”

伯颜大喜过望:“快说,哪三件事?”

“第一清水点灯,第二江水倒流,第三太阳西边出。”

伯颜这才知晓上当被文天祥戏弄,不由恼羞成怒,凶相毕露:“开玩笑,竟把如此大事当作儿戏,真是岂有此理!”

“不讲理的是你们,你们凭什么要犯我南宋?”

旁边的元将实在听不下去了,用手在颈部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呔!你不怕这个?”文天祥仰面大笑:“哈哈!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贾余庆见元人被文天祥制住了,想为元人遮面子,又想为自己出口气,反唇相讥道:“文丞相既然肯舍身报国,如今国已破,为何迟迟不死,难道非要等别人来杀你吗?”

“你有何面目出来说话?真不知世上有羞耻两字,我不死,

也不至于如你一样把自己国家拱手相送。你听好,我若尚存一息,就要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不成功,便成仁。”

贾余庆满面绯红,却如鸭子死了嘴巴硬:“请勿随意说人卖国求荣,我等奉诏议降,哪来卖国之说?元朝未授我一官半职,何来求荣?”

“开口元朝,闭口元朝,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为之效命,不是卖国又是什么?不想求荣又是图什么?你一不图名,二不图荣,那你图的什么?”

贾余庆张口结舌,狼狈不堪。在场的,有感叹的,有钦佩的,也有自愧的,再也没有人站出与文天祥争辩,自讨没趣。

前来劝降的元军将领询问度宗有几个皇子,除了恭帝,其他的皇子下落怎样。文天祥回答说:“度宗有三子,恭帝是第二子,其他两位皇子被封为吉王和信王,被大臣保护,离开了京城。” 劝降者追问道:“到哪里去了?”文天祥回答说:“不是福建就是两广,大宋疆土辽阔,到处都可以藏身,劝降者说:"既然都投降了,算是一家人了,何必要逃跑呢?”文天祥回答说:“怎么能这样说呢,这是关乎宗庙社稷的事,难道是小事吗?北朝若待恭帝好,那么二王就是人臣。如果对恭帝有不周到的地方,那么就会出现新的皇帝。”即使到此时,他依然对击败元军抱有幻想,认为当初在平江如果坚持战斗,胜负尚未可料。

凄风苦雨的二月到了,初五这天,恭帝赵显领着文武百官在祥曦殿向北遥拜,举行退位仪式。

忽必烈颁布《归附安民诏》,旨令南宋宗室子弟迁往大都(今北京)。二月初,伯颜让南末政府派要员组成祈请使团,捧着降表到元朝的大都拜见忽必烈,请求纳降和听候处置。

文天祥不在使团之列,但在临出发时,伯颜命令文天祥随行,借此将他押送到北方。文天样羞于此行,本打算出发前自尽,

后来又想,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够完成抗元报国的心愿。

伯颜命贾余庆、谢堂、家铉翁、刘岊为“祈请使”,去大都向元世祖忽必烈献降表,同时任监察御史杨应奎和大宗丞赵若秀为奉表献玺纳土官,下设日记官、书状官、掌管礼物官等十三人,另带从行官员五十四人,随从二百四十人,扛抬礼物士兵三千人,随同祈请使去大都。初八日,祈请使团首先登舟上路,九日,文天祥被当作祈请使团的附庸,胁迫去大都。临行,文天祥写诗一首七绝-《使北》:

初修降表我无名,不是随班拜舞人。

谁遣附庸祈请使,要教索虏识忠臣。

这首诗,记述了他被迫北上时的想法、处境、打算:“你们迫使我附庸北上,我要让你们见识大宋忠臣是个什么样子!”

文天祥的一切行踪去向,文杰、夏士林等侠士对此了如指掌,他们在暗中护卫着文天祥,伺机救他逃离虎穴。

第二十七章   文丞相镇江脱险  离间计二雄分道

文杰、士林兄妹、吕娴姐弟、菱儿等六侠士自从得知文丞相被扣元营,心里很是着急,每天都在一起商量如何营救文大人。

文天祥虽属附庸的“祈请使”成员,但仍是一个代表宋朝的丞相,一国使者。表面上伯颜招待很周到,但对文天祥的戒备增加了,派元将铁木儿率兵卒五十名,负责文天祥的“安全防卫”,重兵守卫,实质是关押软禁,一言一行都被管束起来。

夏士林这日探得文丞相即将跟随祈请使起程前往大都,不由得计上心来,他叫来众侠士吩咐道:“如此这般……”

次日,夏凤至、夏菱儿、吕娴三位女侠,以文府女婢身分去元营,求见祈请使文丞相。元军见是女流之辈,身上也无兵刃,放她们进营见文天祥。三人见到文丞相虽然面容消瘦,但仍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身着大宋一品朝服,不失丞相威仪,也就放下心来。“见过相爷!”三人按主婢之礼相见。

“免礼,上前回话。”三人心知肚明,凤至上前数步回话,吕娴、菱儿站立文天祥两侧背后。凤至轻声道:“夫人命奴婢三人跟随老爷前往大都,服侍老爷饮食起居。三公子文杰和文府二名仆人现被挡于门外,望老爷设法让他们进来。”

文天祥知晓众侠士要追随自己去大都,肯定想在途中设法相救他脱出牢笼,自己本有出逃之意,苦于身边无人,众侠皆是武功高强之人,心里十分高兴。果然,门外传来争吵之声。

文杰、士林、吕斌三人因元营守卒不让他们进门,双方激烈争吵,元营守卒仗着他们人多,数十名军卒提刀拿枪向三人围拢过来。因不准带兵器入军营,三侠手中无刀无枪。只见文杰从腰间拉出软如腰带的缅刀,手一抖直,登时成削铁如泥的利刄。士林也拉出缠在腰间的软鞭,甩在空中,叭的一声,鞭在内功的助力下,如元军碰到鞭稍,可跌出一丈有余。吕斌将缠在腰间的铁链取出,舞得呼呼生风。眼看双方即将较真厮杀,此时伯颜闻声赶来,见状大喝一声:“撒开!”元军住刀收枪退后。

伯颜转身向三侠平心静气解释道:“诸位壮士请息怒,本帅不敢有辱文丞相,只因我大元皇帝久仰文丞相盛名,定要一见颜面。文丞相声名远播,恐路上有失,不得已而为之。请放心,一路之上都会有人小心服侍的。”

此时文天祥从门内走出,恐文杰三人贸然行事,慰劝道:“文杰儿,尔等不必如此担心,我此去虽然生死未卜,但生有何欢?死亦何惧!你们年轻,不可因我误了前程。”

“丞相”三人抱拳道:“你虽不怕死,我们却不肯你去死,要你死,须我们先死。”

文杰三人横眉怒目,走到伯颜面前,声色俱厉地道:“既然文丞相是大宋的祈请使,随从人应是我们服侍文丞相。”

文天祥见伯颜正在犹豫不决,怕他不允,故意生硬地说道:“我一切都无所谓,听天由命,你们最好不要跟随我去大都,免得路上麻烦。元军不杀我,还有何人来杀我?不用你们保护,回去吧!”“我们偏要去。”文杰三人齐声嚷嚷,“我们去与相爷无关,我们正好去北方走一走,领略一下北国风光。”

伯颜一听他们的语气是想乘此机会去北方游玩,放下了疑虑和戒备之心,再说元军有三千名护卫军,这么几个人也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样。说道:“去不去随你们决定,如果要去定要守军营规矩,不准到处乱跑,要照顾好文丞相。”文杰等三人抱拳躬身道:“谢丞相。”伯颜将手一挥:“快回去准备上路。”

六位侠士回到文府住处,叫上夏德,以文丞相贴身书僮的身份加入祈请使团。七人匆匆收拾随身行李,暗中藏了金银和各种短兵器,返回元军大营。

伯颜专门拨一千人马,由铁木尔率领,押着文天祥,登上了早已备好的去大都的船只。

文天祥站立船头护栏边眺望,只见河中波澜起伏,鱼鹰翻飞,他心里迸发出一个字“逃”,逃出去发动民众奋起抗元,挽救尚有一息的南宋社稷。但逃离虎穴,并非易事,鹰犬似的元军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七人。他细心观察寻找敌人的防范漏洞,如有疏忽之处,乘其不备逃离魔掌。

十日晚,船只停泊在杭县谢村,正观察能否有逃出的机会。怎知贾余 庆向伯颜讨好道:“我看文天祥神色有异,须严防他别有用心。”次日,伯颜命铁木儿将文天祥带到他的船上。

这样,文天祥与其他七人联系中断,船队离临安越来越远。船队顺着大运河北上,不觉已到平江府,准备停泊上岸,平江是文天祥曾经驻防九个月的地方,岸上旧吏和遗民看见他,无不痛哭流涕。元兵害怕出事,旋即解缆离开平江,急速夜行数十里。文天祥心头凄惨,托病卧于舟中,吟诗一首五律《平江府》:

楼台府舟楫,城郭满干戈。

故吏归心少,遗民出涕多。

鸠居无鹅在,漁网有鸿过。

遂使睢阳志,安危今若何?

他将唐朝的张巡、许远坚守雎阳比自己,既伤感又遗憾,假如南宋朝廷命他固守平江,也就不至于造成如此悲惨局面。北上大都沿途的所见所闻,桩桩件件都勾起文天祥的故国情怀,乡愁断肠。他被裹胁北行,所经过的地方,曾经是战争的前线,宋元双方曾在此拼杀,将士在此裹尸,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心潮难平。无锡黄埠墩到了,他吟道:

英雄未死心为碎,父老相逢鼻欲辛。

夜读程婴存赵氏,一回惆怅一沾巾。

春秋战国时期程婴牺牲自己的儿子,换存赵氏孤儿的性命,为的是赵国江山社稷后继有人。他也是为赵家的社稷能后继有人。未知二王现在如何?在他身陷元营期间,吴坚、贾余庆等正式奉表向伯颜投降,而他亲自召集的几万勤王军也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不能给元军以打击。南宋正式投降之后,文天祥所召集的勤王军马上就被伯颜遣散的消息传到文天祥耳中,他痛哭流涕。这段时间,他陷入了极度的悔恨和痛苦之中。又仿佛自己回到赣州,在与元军激战中,许多兄弟战死……,他激动得不能自持。

船队经过五牧,五牧是自己的赣军弟兄、爱将尹玉殉难之地,去年十一月五牧之战,大运河河血如汤,好想上岸祭奠英灵,可伯颜决不会允许。只得在心中设祭,口中吟诗一首《吊五牧》:

首战勤王役,成功事则天。

富平名委地,好水泪成川。

我作招魂想,谁为掩骼缘。

中兴须再举,寄语慰重泉。

船过五牧大桥,士林、文杰号啕大哭,其余四人都掩面而泣。士林哽咽诉说去年五牧之战后,他率民军来此地收拾战死宋军将士遗体,带去虞桥掩埋的惨状……,

文杰追忆当时尹王将军在危急之时,撕下战袍书写血书,请斩张全的遗命,遣文杰突出重围送交文天祥大人。文杰在师父战死的五牧发下重誓:“师父之仇,文杰不报,誓不为人!”

他们六人与文天祥分乘二条船,主仆之间互不沟通已有二日。伯颜对元军已发下话:“船至镇江停靠,可上岸游玩歇息半日。”他们心中都十分明白,船至镇江,时不可失,机不再来,一定要行动了。

船至常州,文天祥早已从仓中走上甲板,伫立船头,西望通吴门,只见城楼已毁,剩下的是断墙残壁,破败不堪。文笔塔尖已被炮石击秃,常州之战中,元军火箭射入塔内,上面三、四层窗棂被火焰烧焦,常州历史文化的古建筑毁于战火。

文天祥是南宋状元,南宋时共举进士一千二百零九人,其中常州五百三十六人,占总数百分之四十三,高于平江四百十三人。常州在两宋科举时达到颠峰,位居江南之首。两宋时常州出状元二名:霍端友、佘忠。大学士苏东坡喜爱常州这千载读书之地,终老常州。王安石在常州任刺史时留有半山亭等古迹遗存。被誉为“六龙城”的常州三千年历史文化名城,一旦毁于元军屠城,大火焚烧月余,城内房屋商铺尽皆烧尽,仅存十八间(今古村巷)。元军见人就杀,城中义军与百姓,几乎全部死于屠刀之下,幸存七人(躲在桥下幸免)。

文天祥见运河两岸一片焦土,偌大的城池不见一个人影,不由悲从中来,写下著名诗篇《过常州》:

山河千里在,烟火一家无。
壮甚睢阳守,冤哉马邑屠。
苍天如可问,赤子果何辜。
唇齿提封旧,抚膺三叹吁。

文天祥以诗文为武器,表达了他对入侵者野蛮的强盗行径无比愤慨。

元军船队已到江南大运河的北端重镇-镇江府,过长江后就告别了江南。文天祥急如星火,忧心如焚。

机会终于来了,伯颜决定船队在镇江逗留,元帅阿术镇守在此,要见文天祥。阿术与伯颜交厚,故让阿术会见文天祥。

二月十九日,阿术邀请宋丞相渡江至瓜州见面,这位身着元朝丞相新朝服的丞相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贾余庆、刘岊等人打躬作揖,争向阿术献殷勤。唯独文天祥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与贾余庆等人形成明显对照。

阿术见文天祥枯坐在那里,便斟满一杯酒,走到文天祥面前,分外恭敬地道:“文丞相,我一介武夫,不会措词,请赏光,我俩干一杯。”

“我戒酒了。”文天祥昂头冷冷地扫了一眼,“要喝你自己多喝几杯。”

骄横的阿术在文天祥面前碰了钉子,满脸横肉由紫变青。阿术非常扫兴,心中很不自在,但又无可奈何。

他们七人又可以在一起见面交谈了,文天祥向他们表示了要逃出牢笼的决心:“不顾一切设法逃离,即使失败丧生,亦不后悔。”逃出后要有一个目的地,逃往何处?众人商议,江南全被元军控制,去扬州要通过瓜州这道门,是不可能的,真州府(今仪征市)虽要溯江而上,但离镇江较近,又在江边不远,元军防守比扬州松懈得多,众人决定去真州。但去真州必须有船,江边的船只全被元军控制,要找一条船比登天还难。

在镇江,只有文丞相一行七人住府衙,这是伯颜对文天祥的特殊照顾,他想感化文天祥降元,甚至他的丞相之位可以让给文天祥,因为文天祥治国肯定比他强,他要让贤。

文天祥可不买这个账,他要逃走,可是要逃出府衙更是难上加难,府衙重兵把守,镇江虽无城门城墙,可元军处处设卡盘查,混出去很难。文天祥如坐针毡,急着要找船,从水路逃离镇江。“皇天不负有心人”,文天祥在集市上闲逛,偶遇一“贵人星”,此人是欧阳夫人的堂兄弟欧阳文远。“文丞相别来无恙。”欧阳文远“他乡遇故知”,两人十分高兴。

文天祥道:“欧阳舅爷,此地非谈话之所,是否借一步再说?”欧阳文远连连点头,文杰、士林头脑灵活,马上将他们引至一小茶馆,找一包厢坐下。文天祥道:“欧阳舅爷是自己人,长话短说,我们要一条船,逃离镇江。”文杰道:“前辈只要弄到船,船钱加倍都行。”欧阳文远道:“小兄弟,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不是要船钱,而是为民族大义,文丞相冒死救国,我尽点义务出点力也是应该,能与文丞相一起救国,我义无反顾。”众人大喜,齐齐起身抱拳道谢。欧阳文远连声说道:“自己人不用谢。”又道:“应约定时间和上船地点,再见面一次不容易。”文天祥放下心来,把选定的时间、路线、上船地点告知欧阳文远。

二月二十九日夜晚,众人开始行动,因明天一早元军船队就要出发过江前往大都,元军将校、军卒今晚要尽兴玩乐,今夜行动是最佳时机。约定上船地点是北固山甘露寺江边码头上水二里葫芦港。文天祥派出文杰、士林二人前面探路,后面一行人在夜色掩护下紧跟往江边而去。沿江边码头向上游在僻静的葫芦港,文杰、士林找到一条小船,是只贩私盐的木帆船,船上二人,老梢公和一年轻壮实水手。

众人迅速上船,扬帆划桨向长江上游驶去。船行至七里港,忽然从斜刺里冒出一条元军巡江船,巡守在船头喝问:“什么船?”老梢公答道:“渔船。”

“停下检查。”

“喂,船要去赶渔汎。”

“呔!怎么不停桨落蓬,想开溜不成?”

文天祥低声命令:“别停,闯过去!”船上众人帮着水手划船,小船绕过沙礁出港,向江北疾驶。巡守冒火了,脚蹬甲板,怒吼:“歹船,快追!”巡逻船划动四桨,急速向小船冲来,眼看快要追上,众侠士各亮出兵刃,拉开架势,准备与元军拼杀。正在此时,江水退潮,小船搁浅沙滩,巡逻船不敢靠近。文天祥急出汗来,命令道:“下水推船。”众人一齐下水,江水冰冷,二月天气乍暖还寒,泛肌侵骨。众人推着船只艰难行进,元军火把照亮夜空,哇哇嗷叫。过了七里港,船入江心,扯起帆蓬,顺风顺水,船只向真州方向疾驶,将巡逻船远远甩在后面。

文天祥逃走,阿术从瓜州赶到镇江,盛怒之下处死了看守文天祥的几名军校。头脑冷静下来后与伯颜商议对策。他们清楚文天祥逃出对元朝很是不利,文天祥肯定要图谋东山再起,重新与元军展开殊死较量。伯颜、阿术想出一条歹毒之计-反间计,借你们宋人之手除去文天祥。

真州到了,云开雾散。众人欢呼雀跃,相互拥抱。文天祥扬起下巴,抚着五络美髯,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他写下了饱含辛酸和慰勉的诗篇:

自来百里半九十,望见城头路愈长。

薄命只愁追者止,人人摇桨渡沧浪。

真州守城将士听得叫城的声音,知是文天祥丞相来到,报与安抚苗再成,大开城门,苗再成出城迎接,热情接入府衙,安排文大人一行就近住在清边堂寓所。

在尚未沦陷的南宋国土真州,文天祥写了《脱京口》诗组:包括《定计难》、《谋人难》、《踏路难》、《得船难》、《绐北难》、《定变难》、《出门难》、《出巷难》、《出隘难》、《候船难》、《上江难》、《得风难》、《望城难》、《上岸难》、《人城难》,详细地描述了他逃亡的经过。这十五个"难"字,总结了他历经磨难之后的感慨。

文天祥刚脱险回到宋军阵营,就又开始谋划重整旗鼓、恢复赵宋江山。

这一天,真州守将苗再成安抚衙门内外,画楼扎彩,鸾灯高悬,苗安抚备酒宴为文丞相洗尘压惊。真州刺史赵孟锦也到了,真州是孤城,已很久未听到朝廷的消息。文天祥向他们讲述皇太后屈服投降,临安陷落,权奸卖国,国破家亡的凄惨景象。

在座诸将官气愤之极。纷纷道:“国耻不雪,我等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文丞相,你举旗领着干吧!”“大丈夫为国捐躯,虽死犹荣!” 宴席过后,苗再成向文天祥提了一个宏大的复兴计划,首先联络两准的宋军,驱逐在两淮之间的元军,然后发布命令平定江南。

苗再成道:“两淮兵力,足以复兴,可是淮东李庭芝怯懦不敢进取,淮西老制使夏贵与他有嫌隙,不能携手与共。丞相你来得正好,由你出面,两方疏通,消除隔阂,各作准备。不出一月,可连兵大举,先驱逐两淮元军,江南传檄即可平定。”

文天祥认可了这个两淮复兴计划,立即修书送李庭芝、夏贵,苗再成以复帖附在后面,文天祥还分别向姜才、朱涣等将帅及诸州军府守臣守将写了书信,相约同举复国大计。

此时伯颜、阿术派出的使“反间计”的间谍已混入扬州城内,目标是镇守扬州的淮东制置使李庭芝。

李庭芝是南宋知名度颇高的一位文武兼职的统帅,手握重兵,直接与阿术对垒,阿术猛攻扬州,他巍然不动,劝降不从。朝廷投降后他坚持不降。目前他既无降意也无斗志,一味坚守城池,静观其变。

三月一日,巡哨来报,抓到一名可疑蒙古奸细。李庭芝大喝一声:“带上来!”元军奸细被押至堂上,双膝跪下。李庭芝喝问:“你什么人?到扬州何干?”

“我来贩卖扬州漆器我玉雕。”

“你是北方人?”

“我老家在北方。”

李庭芝一把抓住这蒙古人,将他提了起来,露出了蒙古内衣,李庭芝把他摔在地上,大喝道:“大胆探子,竟敢蒙混本帅!”“大帅饶命,饶命,饶命!”奸细抖抖索索不住地磕头。

“说!”李庭芝喝道:“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若有半句假话,当心我活剥了你的皮。”

“南爷,我实说,是文丞相派来的。”

“放屁,文丞相是大宋的大忠臣,岂能派出奸细来探我?”

“那是以前,如今文丞相已降元朝。”

“他有何打算?”

“文丞相打算前来劝降。”

“好一个文天祥,我等着他来!”

巡哨又来报:“文丞相遗人送来书信。”李庭芝纳闷,怎么文天祥又来送书信?“带他进来。”

巡哨又带进来一个人,李庭芝喝问:“你又是什么人?”

“我送书信来,文丞相有书信在此。”送信人解下衣扣,从贴肉衣服缝中取出书信,双手递交上去。

李庭芝接书在手,浓眉倒蹙,额角上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涨,问送信人“他在哪里?”

“在我们真州苗安抚那里,等你的回信,共图大事。”

李庭芝以为文天祥写来的是“劝降书”,可拆开一看却是“劝战书”。书信中说他和六名随从逃出虎口,到了真州,并奉劝李庭芝要以国事为重,与夏贵和好,共同举兵收复失地。李庭芝瞧瞧这二个人,不知谁真谁假,摇摇头叹道:“令人不解啊!”

李庭芝十分疑惑,伯颜派出数千人护送祈请使团去大都(燕京),又专门拨一千精兵押解文天祥,防范如此严密,简直是插翅难飞。他随从只有六人,凭什么能逃出?他自言自语:“不可能,绝不可能!他肯定降元了,设下圈套骗我城池,先下书来探我动静。文天祥是个亡命之徒,难以对付,不管是真是假,干掉他再说。”

文天祥和苗再成在真州的会合,是爱国志士的风云际会。苗再成的复兴计划极大地鼓舞了文天祥,但实际上根本无法实现。文天祥和苗再成并没有准确地把握时局,而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切实际、一厢情愿的计划上,为此激动和振奋不已。

可是文天祥万万没有想到,夏贵这个鄂州之战、鲁港战役的逃兵,已于二月二十二日向元军投降了。两淮连兵驱逐元军的计划已成泡影,李庭芝怕元军,怯不敢进,尤其在伯颜的“反间计”之后,怀疑文天祥已降,决意除去文天祥,故此真州来书信要谈连兵,他怎么也听不进了。

李庭芝遣使命真州安抚苗再成将文天祥抓起来。苗再成左右为难,他不敢杀文天祥,又不敢留文天祥,因为李庭芝是他的顶头上司。苗再成也不敢再留文天祥了,他将文天祥一行送出真州城。文天祥一心为国,却遭到猜疑甚至杀身的危险,使文天祥倍觉酸楚和愤慨。

文天祥及士林等七人来到扬州城外,文杰、士林道:“丞相,李庭芝要杀你,不可进城。”文天祥道:“要想复兴宋朝,非要依靠李庭芝淮东十万军队这支力量,劝服李庭芝,目前是最快捷的办法,他要杀我就让他杀吧。”众人被文天祥的民族大义所感动,但是感到现在这种情形进扬州城是有生命危险的。

文杰道:“是否还有不冒险,稳妥的路可走?”众人你一句,他一句,最后集思广益,一致决定经高邮去通州(今南通市),然后渡海到江南去,那里是南宋故土,百姓思宋爱国。民心是本,是复兴基石。

文天祥冒着被元军再次俘虏的危险,再次走上了艰难的逃亡历程。在途中,他既遭遇到元军的巡逻兵,差点被俘,也遇到散兵游勇的抢劫,经历了几次生死的考验,终于到达通州。

由于消解了奸细的嫌疑,他受到了守将的盛情款待。在通州,他得知益王和广王在永嘉(今浙江温州)建立元帅府,张世杰、刘师勇在定海聚集十万兵马。他急于抗元复国,就急忙乘船扬帆南下,恨不得一步就跨到那里去。

在海上航行十三天,文天祥一行七人,从通州到达台州,登上了海岸。

第二十八章  宋三杰扶佐二王  李庭芝魂断泰州

且说那日太皇太后封吉王昰为益王,出镇福州;信王昺为广王,出镇泉州。命附马都尉杨镇,杨淑妃之弟杨亮节及俞修容之弟俞如珪等,保护二王启行,都督府陈宜中派亲信将领张全率一千兵马随行。杨淑妃带着二王,以及宫嫔内侍,含泪拜别了太皇太后、全太后和恭帝,朝臣们一直送到嘉会门外。

二王一行晓行夜宿,走了三日,为元军探知,伯颜即令阿剌罕、董文炳、范文虎率诸军先据守钱塘口,以劲兵五千人追赶。

张全得知有元军追来,惊得差些跌下马来,着急道:“我这一千老弱兵卒,如何迎敌?”所幸附马都尉杨镇英雄善战,对张全道:“请张将军拨五百人马给我,我回过去拼着一死拖住他们,你等护着车驾快走。”

张全报知杨淑妃,杨淑妃从未受过如此惊吓,浑身打起寒颤,对张全道:“杨都尉凭五百兵卒,如何挡得住几千铁骑?将军不去助他,恐怕难以抵挡。”

“我这里仅仅一千人马,如全部过去抵挡元军,这里车驾安危怎么办?”张全怕死推诿不去。杨淑妃道:“这里车驾安危没问题,前面没有元军,只需把后面追赶的元军拖住就行。”张全只得率领一千护卫军卒回头去抵挡元军。

杨淑妃一行接连奔波七天七夜,才走出荫天蔽日的会稽山脉。车驾踏上平地,张全返回,向杨淑妃禀报道:“附马都尉杨镇迎战元军,寡不敌众,被范文虎生擒,我看无法取胜只得率领兵马撤回,总算化险为夷。”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杨亮节奏请道:“我们都已疲惫不堪了,不如去永嘉休整一下,再作计议。”随行众人也都附和说要歇息。杨淑妃命杨亮节督促御林军在前引路,俞如珪护卫车驾,张全依旧率领他的兵马断后,一行人马向永嘉方向而去。到达永嘉,后驻于江心寺。此时陈宜中亦来永嘉,见着杨淑妃和二王,跪倒痛哭不已。杨淑妃问起朝中情况,方知朝廷已经迎降了。

过了几天,朝中大臣苏刘义、陆秀夫、秀王赵与檡等也陆续到了永嘉,见过二王和杨淑妃。杨淑妃召集众大臣商议去福州图谋复兴大计。陆秀夫提议道:“张世杰将军谋略非凡,拥有十万兵马,欲图复兴,须召此人前来辅佐二王。”杨淑妃即命人去请张世杰将军到福州共商大事。

二王、杨淑妃等一行人马到达福州,文天祥自镇江亡归,在杨淑妃的主持下,将福州大都督府改成王宫,大殿为垂拱殿,便厅改为延和殿。五月择吉日,群臣朝服上殿,奉益王赵昰登基做皇帝,是为宋端宗,兼天下兵马都元帅,坐上金龙宝椅。昰九岁,尚不谙事,朝臣便请杨淑妃垂帘听政,上尊号为皇太妃,改元景炎元年。

群臣山呼“万岁”后,殿后轰然一声巨响,如雪崩,似海啸,又像钱圹江潮头涌来,一团似烟似雾的黑气随着响声翻滚升起,扩散开来。杨淑妃唬得浑身颤抖,端宗震得差点掉下龙椅,群臣惊恐万分,只有张世杰、文天祥、陆秀夫三人镇定如若,扶住幼主。杨太妃道:“看来嗣子福薄,不堪正大位,此凶兆也。”

“民意即天意,此不足为虑也。”文天祥神态庄重而又平静。张世杰剑眉耸立道:“皇太妃不可疑虑,自相惊扰。”

杨太妃和群臣这才情绪安定下来,静听内侍宣读诏书:“文天祥任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陈宜中任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张世杰任枢密副使,陆秀夫任签书枢密院事,陈文龙和刘毅为参知政事,苏刘义主管殿前司,杨亮节、俞如珪、张全等各升一级。进封广王昺为卫王,改福州为福安府,温州为瑞安府,王刚中知福安府。其余大小官员依然任原职。”群臣磕首谢恩,只有文天祥跪在丹墀不起身谢恩。文天祥启奏道:“微臣才薄,不愿任丞相之职,愿出戍边疆,外讨寇仇,内蔽帝都,以效微薄之劳。”

杨太妃知文天祥文武全才,对朝廷忠贞不二,一心想倚仗他为国家栋梁,留在朝中辅佐幼主,不肯放他出去。而文天祥却不愿与陈宜中为伍,又见张全是陈宜中亲信,五牧之战非但不究退师之罪,反而升了官职,坚持不奉诏。

杨太妃沉吟再三,温和说道:“边疆之行,须待酌定何处紧要,再命卿出镇守,今暂屈卿为枢密使,都督各路人马,卿家不要再辞了。”文天祥见杨淑妃如此敬重他,也不想再为难她了,这才叩头谢恩奉诏。

自此,张世杰、文天祥、陆秀夫三人经常在一起商谈复兴大计。文天祥遣其将吕武入江、淮招豪杰,杜浒如温州募兵。

文天祥固辞右丞相不拜,陈宜中由左丞相转任右丞相,左丞相空缺杨太妃便以少保左丞相召李庭芝,以保康军承宣使召姜才,命二人即刻启程,入行都福安供职。

李庭芝、姜才接到诏书,决定到福安朝廷供职,留朱焕守扬州。二人行至泰州,被元军都元帅阿术围困在泰州城,泰州被围一月有余,粮尽援绝,李庭芝仍不屈降,困兽犹斗。淮安、盱眙、泗州三城只因断粮,相继降元,泰州变成孤城,阿术劝降李庭芝、姜才,两人决死不降。

次日,突然传来扬州陷落的消息,原来这些天中,阿术偷偷抽调兵力开赴扬州,猛烈攻城,贪生怕死的守将朱焕开城投降。

李庭芝一下子犹如掉进冰窟窿里,浑身凉透。

泰州危在旦夕,李庭芝、姜才决定向南突围,向福建退逃。姜才勇猛,率五千精兵冲出泰州城,阿术派一万蒙古铁骑追赶。李庭芝、姜才不敢交战,又退回城里。姜才积劳成疾,背上生疽,疼痛难熬。

七月十二日,泰州守将孙良臣、胡惟孝与李庭芝帐下军卒刘发、郑俊开北门迎元军入城。李庭芝得报,扶起姜才,提枪冲杀出去,不料大门被元军堵住,慌乱中,李庭芝投入莲池自尽,怎奈池中水浅,陷入泥中被执,姜才亦被执,送往扬州关押狱中,阿术劝降二将不从,遂于八月斩宋淮东制置使李庭芝、都统姜才于扬州市。

李庭芝死后,淮东大乱,阿术猛攻真州,安抚使苗再成以身殉国。至此,淮东州县尽为元军占据。元军气势磅礴,水陆并进,四面出击,高歌猛进,在一片凯歌声中大步向福建推进。

阿剌罕、董文炳兵锋直指福安,沿途兵不血刃已到浙江处州。二王及杨太妃得报,大惊失色,急命秀王赵与择率军去浙东抵御元师。此去却似以卵击石,瑞安一战,赵与择被杀。

边警十万火急报入朝廷:“处州知州李钰献城降元,瑞安知州方洪降元,元军进攻建宁,建宁府失守,守臣赵崇钋被元军俘获斩首,知邵武军赵时赏弃城退走。”陈宜中、张世杰急备舟船,奉端宗帝昰与杨太妃、卫王昺乘舟西行,福州陷落。

帝昰至泉州港,招抚使蒲寿庚迎接谒见。张世杰以为泉州不可驻守,遂取蒲寿庚的舟船西行,蒲寿庚疑朝廷不信任,十分怨恨,竟将泉州城内皇亲国戚,搜杀多人,举城降元。

阿剌罕、董文炳率军取兴化军,遣使劝降宋参政知兴化军陈文龙,陈文龙斩元使,率宋军出战,阵中被擒。阿剌罕劝陈文龙归顺,陈文龙以手指腹道:“此中皆节义文章,如何能为你胁迫?”阿剌罕将其解送杭州,文龙绝食而亡。

第二十九章   文天祥江西麈兵  五坡岭被困遭擒

元将阿里海涯率军攻广西,知邕州马塈,屯兵静江,前后宋元交战十余仗,两军伤亡相近。阿里海涯遣使谕降,并以元帝诏谕,授其为广西大都督。马塈斩使毁书,誓不背宋。阿里海涯只得督军强攻,城破之后,马塈犹率军士巷战,臂伤被擒不屈被害,头已落地,尸尚奋起。马塈合家及仆,兵民皆被元军活埋坑死。元军乘势尽取广西诸郡。

德佑二年(1276年)七月,文天祥以同都督职出任江南西路,准备上任,召集士兵进入汀州(今福建长汀)、漳州等地,想从梅州出兵,向江西进军,克会昌,下云都,十月派遣参谋赵时赏等分道取吉水,宁都诸县,进围赣州。文天祥自居江西兴国县,指挥调度。广东制置使张镇孙又克复广州,张世杰奉帝昰至潮州。复远军讨伐反贼蒲寿庚,传檄诸路兵马,取郡武军,夺兴化军。淮人张德兴、傅高,又用景炎年号举民兵入黄州,下寿昌军。

景炎二年(1277年)正月,元军攻入汀州,文天祥于是迁移漳州赵时赏、赵孟溁也率兵归来,唯独吴浚的士兵没有到。不久,吴浚降元,来游说文天祥。文天祥派人缚起吴浚,把他吊死了。四月,进入梅州,。五月,迁出江南西路,进入会昌。 六月,进入兴国县。七月,遣参谋张汴、监军赵时赏、赵孟溁荣等率大军进逼赣城,邹洬率领赣州各县的军队攻取永丰,他的副官黎贵达率领吉州各县的士兵攻取泰和。吉州八县克复了一半,仅剩赣州没有攻下。临洪各郡,都送钱劳军。潭州赵璠、张虎、张唐、熊桂、刘斗元、吴希奭、陈子全、王梦应在邵州、永州等地起兵,克复数县,抚州何时等人起兵响应文天祥。分宁、武宁、建昌三县豪杰,都派人到军中接受调遣参战。四川制置使张钰,自合州起兵,收受泸州、涪州等州,一盘残败局,顿时翻转,大有光复宋室的景象,文天祥的威名愈来愈大。

元帝忽必烈闻报大惊,忙调兵遣将,命伯颜、李恒率步兵出大庚岭,攻打文天祥。忙兀台、唆都、蒲寿庚率战舟下海追赶二王。

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年)十一月,李恒引兵至江西兴国县,袭击文天祥,天祥不意元兵忽至,与战失利,出走广东水丰,守将邹凤被元军击溃,文天祥撤退至空坑,元兵追上厮杀,部将巩信、张日中战死,手下兵卒全部逃散。赵时赏坐在轿子中,后面的元军讯问他是谁,赵时赏说"我姓文",众兵以为是文天祥,活捉了他返回军营,文天祥因此得以逃脱。文天祥妻欧阳氏、次生佛生、三女环娘皆为元军所掳。李恒遣送文天祥家属北上大都,途中次子佛生病死。

元将唆都救泉州,大军猛攻张世杰,张世杰冲出重围而去。昭武、兴化又落入元军手中。唆都大军势如破竹,取漳州、惠州,与吕师夔会合攻广州,守将张镇孙献城降元。四川制置使张钰亦于景炎三年为元兵所获,张钰解弓弦自缢而亡,福建诸州尽失。

在元军的进攻下,各路宋军尽皆败北,只有张世杰奉帝昰奔至海滩,又为元军追及,张世杰乘船趋避秀山,忽遇狂风将帝昰所乘之船掀翻,张世杰命人急忙救起,帝昰已是半死半活。陈宜中一看情况不妙,竟然溜之大吉。

1278年四月,张世杰行至冈州,帝昰病不能起,遂以疾崩,年仅十一岁,做了三年皇帝。群臣皆要散去,陆秀夫道:“古人一城一旅,犹可中兴,现在我们百官有司(国家主管部门)悉具,士卒尚有数万。度宗帝尚有一子,可予嗣位,天意若不灭宋,尚可恢复。”群臣乃立卫王昺为帝,适有黄龙现于海中,遂改元为“祥兴”,升冈州为翔龙县,仍由杨太妃听政。

都统凌震,转运判官王道夫又克复广州。张世杰择得广州外海的崖山,以此作为天险可与元军对峙,即奉帝驻跸(皇帝后妃外出,途中暂停小住,称驻跸)于此,葬帝昰于崖山,号为端宗,进陆秀夫为左丞相。

文天祥收拾残兵,奉母与弟,同出海丰,至丽江浦,上表崖山,自劾兵败江西之罪。帝昺诏加文天祥少保衔,封信国公,张世杰为越国公。湖制置使张烈良等也起兵响应,崖山雷琼、全水与潭州周隆贺等十二人亦同时举义。

元帝忽必烈升张弘范为都元帅,李恒为副帅,率水陆大军进攻闽、广诸州县和崖山。张弘范已在征南历次战役中脱颖而出,又熟谙南方水战,故此元帝命他来对付南宋流亡朝廷。

元帝又促阿里海涯速平湖广,阿里海涯率元军日夜兼程赶至潭州,周隆贺等十二人不及防备皆为元军所杀,湖制置使张烈良亦战死。阿里海涯进而攻入海南,宋琼州安抚使赵与洛,与元军战于白沙口,不敌败走,为州民所执降元军,被磔身亡,海南遂归元军。李恒率元军由梅岭攻广州,凌震、王道夫屡战屡败,率残兵逃至厓山。张弘范率战船从海道进攻漳、潮、惠三州。

1278年十一月,文天祥屯兵潮阳,刘兴引元兵进入潮阳,文天祥不敌败走海丰。期间文天祥母与长子道生皆在军中遇瘟疫身亡。文天祥率军行至五坡岭麓,安营扎寨,方才造饭,元军先锋张弘正(张弘范兄弟)及张弘范部将王惟义引兵追到,宋军溃散,仅余文天祥及文杰、士林等侠士,他们护住文天祥且战且走。文天祥与靠近身边的文杰轻声道:“瑞儿你们六人可先杀出,不用管我,快走!”文杰道:“为儿怎可忍心丢下义父不管!”文天祥满脸尘土,手提长剑,卧蚕眉倒竖,道:“元军要抓的是我,你们武功高,可分散突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图将来,这是军令,亦是父命!”文杰只得悲声道:“儿遵命。”说完一声长啸,纵身而起空中,施展轻功“蜻蜓点水”绝技,踩着元兵头顶倏忽不见。

众侠士听得文杰长啸之声,知是约定撤退的命令,迅即依照文杰长啸方向突围而去。文天祥率军继续奋战,最后力竭被擒,与手下将校邹凤、刘子俊、杜浒等数人被元军执往元营。

在被押送去元营的路上,文天祥想到自己以身殉国的时刻到了,但以何种方式呢?自刎不行,长剑已被元军收去,身被五花大绑不能动弹,他想吞脑子(即龙脑,毒丸的一种),自尽,但被元军发现夺下没死成。邹凤乘元军不备,抢了身旁元兵的刀自刎而亡。刘子俊想反正是一死,自己代文天祥死吧,就说这个文天祥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文天祥,元军一时真假难辨,到了元军大营,命宋降卒来辩别,结果刘子俊以欺诳罪受烹惨死。杜浒也在到元营后绝食而亡。

张弘范率领元军从海道追到丽江浦,文天祥已离开。张弘范命舟师追往潮阳,驶近靖海,暮色降临,张弘范远眺前方海门湾港口,只见灯火辉煌,似有大军列阵以待,以为文天祥亲自受镇指挥,心生惧怕之意,一时不敢近前,下令舟师就地泊定,待明日再战。文天祥部福建提刑陈龙复、林琦等宋将得知文天祥在五坡岭被元军围住,正想遣兵去救,忽见远处海岸边灯火连天,照得海水放亮,陈龙复恐是张弘范舟师到了,不敢分兵去救文天祥,双方相守一夜。次日,陈龙复下令战船列阵迎敌,张弘范的战船犹如排山倒海般湧来,宋军异常紧张,元军船队上炮火猛烈,岸上又是吕师?的兵马赶到,紧接着李恒的陆路中军也到了。四万元军高声大叫:“文丞相被擒了!”“你们已无退路,快投降吧!”宋军惊慌失措。元军水陆二路人马渐渐围拢,两面夹攻。陈龙复指挥中军奋力拼杀,冲入敌军船阵。但宋军寡不敌众,抵挡不住元军人多势众,四散溃逃。战船不断被打散,士兵四散溃逃。陈龙复知大势已去,拔剑自刎身亡,宋军全军覆没。至此南宋在陆地的抗元势力全部覆灭。

第三十章   张世杰崖山决战  零丁洋君臣投海

除夕过去,新春来临。1279年(南宋祥兴二年,元至元十六年)正月初二日,张弘范挟持文天祥乘船下海。初六日,元军水师启程从潮阳起航,向厓山进发,去歼灭南宋最后一支军队和朝廷行朝(流亡政府)。

船过珠江口外的零丁洋,突然间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顿时天昏地暗,狂风随着翻卷的浓云压将下来,呼啸着驰过海面。一阵阵如山岭般的巨浪,从那黑乎乎遥远的天际,以排山倒海之势咆哮着滚滚而来,猛然扑向正在行驶的战船,激起的浪潮漫过船头甲板。战船急速驶进香港与九龙之间的海峡躲避风浪。

风雨过后,元军登上海岛挖灶造饭。文天祥也随着上岸歇息,面对岛屿的山水和港湾的渔船,触景生情,不由想起二十三年前殿试对策,借用《易经》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哲理,奏请理宗法无不息,革除弊政,富国强兵,凭此高中头名状元。想起了国破家亡和自身不平凡的遭遇,思绪万千,心潮澎湃,濡墨运笔,一气呵成千古绝唱《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正月十三日,元军海船浩浩荡荡陆续抵达崖山,对南宋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张弘范图谋宋军不战而降,欲请文天祥招降张世杰和陆秀夫,但尚不知文天祥意下如何,便派遣李恒过船去见文天祥,转达他的意思。文天祥回答道:“我自己救父母不得,难道还要教别人背叛父母吗?”断然拒绝了张弘范所请。李恒再三苦求,文天祥不愿多说,将《过零丁洋》一诗抄写一份给他,让他带回去给张弘范看。张弘范也是一员儒将,诗词颇有功底,看了此诗,连连赞叹道:“好诗,好诗!文丞相气壮山河,忠君爱国,志不可夺,本帅钦佩之至。以后不要再为难他了。”

当时在崖山宋军兵力号称20多万,实际其中十数万为文官、宫女、太监和其他非战斗人员,各类船只两千余艘;元军张弘范和李恒也有十余万人,战船四百余艘。张世杰负责监造战船,尚未竣工,却得到了元军张弘范进抵崖山的凶信。连忙上殿奏报少帝和皇太后。杨太后听说文天祥被擒,大惊失色,叹息不已。陆秀夫等大臣奏请两宫仍回龙舟驻晔,张世杰戍守海口以御元师,幸而战胜,固国之福,若不幸而败,犹可西走。杨太后知大势危急,别无他法,也就依从了陆秀夫的奏请,即命后宫收拾行装,备好銮舆,照样是数十乘銮舆和随从车驾,宫女、太监及群臣都跟随圣驾重新返回舟中。

张世杰见两宫起驾后,吩咐亲兵在行宫四周放起火来,登时辟辟拍拍将行宫烧得干干净净,成一片废墟。两宫上了御船,张世杰进仓觐见祥兴帝和杨太后,杨太后问张世杰道:“国公,为何要将行宫烧毁?”“还留下它干什么?”张世杰翘起络腮胡子道:“我们如战胜张弘范,则长驱直进,不怕找不到驻跸之处,假若失败,此地也休想再能安身了,尤其是不烧毁行宫,将士之心不死,难以与元军决一死战。”朝臣们明白了张世杰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张世杰下令军士将千余艘大小战船全部转移至海湾中,用联舟筑垒之法,每十船连成一排,用铁链锁住,摆成一字长蛇阵。又将四周战船搭起楼棚,如城楼一般坚实可守,两宫和文武大臣在中间。为死守计,又命百余艘巡逻船终日在外围巡视,二百余艘战船巡视海口。

张弘范率舟师到达厓山后,随即领三十只战船探视宋营,想出了对策,传令水军将战船摆成一字长蛇阵,在海口泊定,又向各军暗传进攻号令。

祥兴二年(1279年)二月六日,当夜三更时分,潮水初涨,随着一声号炮,一排元军战船乘着海潮冲向海口,宋军战船逆潮迎战,难以抵挡。元军战船分二路冲入海囗,向里延伸,并不出战,形成包围圈后,将宋军战船上的士兵杀得所剩无几,张世杰的大船因铁链锁死,一时无法出海口救应,眼睁睁看着三百余艘战船全部被元军夺去。

元军以小船载茅草和膏脂,乘风纵火冲向宋船。张世杰早防到这一着,在船上涂上厚厚的一层湿泥,并在每条船上横放一根长木,以抵御元军的火攻。

张弘范的火攻失败了,就用船队封锁海口,断绝了张世杰通往陆地的交通。宋兵在海上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海水。海水又咸又苦,兵士们喝了纷纷呕吐。张弘范发动元兵发起猛攻,宋兵誓死抵抗,双方相持不下。张世杰被困大港海湾,张弘范派遣被俘的张世杰外甥韩虎去劝降,张世杰心如铁石,强硬不屈,韩虎前后三次去劝降舅父,均被张世杰骂回。

港湾内宋军水师缺少淡水,崖山北村漁民送去一百只船淡水。李恒率军将渔民船只拦住,元军大喝一声:“这水要送至何处?”

渔民身无寸铁,无法抵抗,欲转舵退避,被元军战船截住。李恒见渔民皆直立不跪,以为乡村渔民不懂礼节,并不计较,只是厉声喝道:“为何违犯元军命令,偷偷送水至宋营?”

渔民中有人反问:“送水犯法,不知大帅何时发布的命令?小民并不知晓。我等是南宋子民,给官军送水,有何不可?”

李恒并不发怒,对渔民道:“尔等不愧为南宋的好百姓,只可惜宋朝没有好的擎天柱,陈丞相逃跑,文丞相当了俘虏,朝廷凭你们这一点点忠心也无济于事,支撑不了啊!”

“我等作为大宋子民,有一分力就出一分力,至于擎天柱还有张国公和陆丞相。”李恒感到渔民所言有些道理,不杀并放他们回去。“大帅如此大量,放我们回去,小民既感激又佩服,但船中的水还是要送去的,否则就失信于人。”李恒笑了笑道:“不必送去,明天让他们自己来取水。”

文天祥感觉到了大战临近的气氛,征得张弘范的同意,站在船栏边观战。张弘范命都镇抚石嵩带着一队元兵护卫文天祥。文天祥双目注视着崖山方向,心中默祷着:“苍天上在,祈求保护我主少帝平安,护佑越国公张世杰、左丞相陆秀夫带领宋军将士打败张弘范。”傍晚时分,雨停了,但旋风却卷得人难以立足,东倒西跌,船队迷失了方向,船与船之间失去了联系。

二月六日,张弘范将其军分成四份,宋军的东、南、北三面皆驻一军;弘范自领一军与宋军相去里余,并以奏乐为以总攻讯号。首先北军乘潮进攻宋军北边失败,李恒等顺潮而退。元军假装奏音乐,宋军听后以为元军正在宴会,稍微松懈了。正午时段,张弘范的水师开始正面进攻,接着用布遮蔽预先建成并埋下伏兵的船楼,以鸣金为进攻讯号。各伏兵负盾俯伏,在矢雨下驶近宋船。两边船舰接近,元军鸣金撤布交战,一时间连破七艘宋船。宋师大败,元军一路打到宋军中央。宋军船队已乱阵脚,失去指挥,时风雨交加,昏雾四塞,咫尺不相辨。被元军杀死杀伤无数,许多宋军跳入大海。这时张世杰见大势已去,和苏刘义带领余部十余只船舰斩断大索突围而去。

祥兴帝的御船和文臣的楼船在中军正中,杨太后御船靠后。陆秀夫见元军已逼近少帝的御船,御船偏偏也与楼船、战船连锁在一起,一时解不开锁链,想逃也跳不脱,他那清癯的面容惨白如纸,眼睛圆瞪布满血丝,陆秀夫看到大势已去,元军四面八方涌来,他不想让赵昺及家眷被俘受辱,先把自己的妻子儿女赶下大海,然后对小皇帝赵昺说:“事已至此,天亡赵宋,陛下当为国捐躯,想当年德佑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便给赵昺穿上龙袍,把传国玉玺挂于胸前,然后背起赵昺,纵身跳入大海。护驾国舅俞如硅,也跟着跳进大海,众多的官员,妇女与将士纷纷随之跳海,上演了一幕悲剧。当战斗结束,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惨不忍睹。

后来赵昺尸体漂流至赤湾(今深圳市南山区),有群鸟飞遮其上,古刹僧人将尸体打捞上岸,见其身穿龙袍及传国玉玺判明是小皇帝赵昺和陆秀夫丞相,礼葬于山麓之阳,至今仍存。

战前的一丝希望随着宋营水帅的战败而成泡影,文天祥却仍期盼着出现奇迹,他手扶栏杆,顶着寒风,眼望崖山,不肯离开。

张世杰带领着一支精兵赶来救驾,只见龙舟上挤满了元军,他心里一急,跃过一丈多远的船距,踏上了御船,他挥动朴刀,大砍大杀,把元军如砍柴切菜,杀得七零八落。张世杰杀光船上光军,直奔御舱,喊道:“皇上在哪里?”“国公来迟了。”几名内侍跪在舱板上哭泣道:“陆丞相恐圣上被元军所辱,背着他一起跳入海中了。”

张世杰闻听,五脏六腑都差点裂开,“哇”的一下口吐鲜血,幸有杨亮节和方兴带着几员将官过来劝住。张世杰缓过神来,仰天大骂道:“苍天啊,你也太无情了,偏偏要害我大宋,非置我们于死地不可啊!”

张世杰和杨亮节、方兴率三千残兵,四、五十艘战船破浪前进,遇一宋军船队,两军合为一支。张世杰见是殿帅苏刘义、张达、刘师勇及文杰、夏士林等保护杨太后御船逃出海湾。

张世杰过船来拜见杨太后,杨太后急切问道:“嗣君在哪里?”

“陆丞相负主投海了”张世杰泣不成声。“哀家忍辱苟活,历尽艰难四处漂泊,为的是宋室江山有人承继,如今无望了。”杨太后嚎啕大哭不已,群臣退避出舱。杨太后乘宫人不备,踉踉跄跄走出舱门,纵身一跃,扑下大海。过了数日,尸体浮出水面,有渔民经过收尸葬于崖山寿星堂(今有国母祠古迹)。

在杨太后跳海后,后宫及诸臣都跟着跳海,还有随行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祥兴二年(1279年)三月十九日,崖山海战结束,大宋王朝宣告灭亡。

苏刘义等宋军将领见少帝和杨太后已跳海身亡,齐向张世杰问计,张世杰决定从崖山的山门冲出,率领百余艘战船刚驶至海口处,忽然号角齐鸣,号炮隆隆,张弘正及陈懿率元军战船拦住去路,宋军战船上有人喊道:“就是这个陈懿出卖了文丞相。”众将抬头看去,却发现了元军战船上的张全。一宋将道:“张全带着几百艘战船作为见面礼和陈懿一起投降了元军。”

这时文杰、士林兄妹、吕娴姐弟及夏菱儿军六位侠士也在此战船上。原来六位侠士与文天祥在五坡岭泣别,杀出重围后,偶遇苏刘义、刘师勇将军,谈及援常勤王军在虞桥、五牧之战的惨败,都是淮将张全贪生怕死,不发粮饷,不发一兵一卒,临阵脱逃所造成的。文天祥上疏参劾张全退师罪,而陈宜中及谢道清不同意处斩张全。后来反而被朝廷重用,封为殿前使,率军保护杨太后及幼主驻跸福安。张全为淮北水军统制时,曾是张世杰部下,后张世杰为太保统领宋军时,张全为殿前使,苏刘义为殿前副使。

众将得知张全已降元,个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要杀了这个叛贼。以前文杰、夏士林等多次请求文天祥要刺杀张全,均被阻止,怕杀了张全会引起朝廷猜疑。

文杰、士林等亮出兵刃,意欲冲出刺杀张全,苏刘义也是一脸怒色,此时张世杰道:“让我来灭了此二贼。”说罢拉满金雕铁臂弓,嗖嗖两箭,正中元军船上陈懿、张全咽喉,二人倒下身亡。元军登时大乱,宋军战船乘机突破封锁,冲向大海向西而逃。

张世杰逃离崖山,张世杰带着突围而出的残军,逃亡海上,准备招集旧部,寻找赵氏后裔,重整山河。船只向占山进发,刚到占城,占城守将准备降元。只得调转船头,往回行驶。但在平章山阳江南面的海陵岛一带,突遭强烈的暴风雨,飓风大作,海浪奔腾,苏刘义、刘师勇、杨亮节等劝张世杰停航,张世杰怅然若失,仰天长叹:“天绝赵氏江山,我张世杰已经倾尽全力了,一君亡又立一君,如今又已亡矣。今遭风雨,天意如此!”战船继续行进,风势愈急,怒涛滚涌,数丈高的巨浪冲上甲板,大海一片昏暗,分辨不出东南西北。战船被巨浪一会被推上浪尖,一会又跌入浪谷,一艘又一艘战船被巨浪吞没,沉入海底。最终,张世杰的帅船也被风浪打翻,张世杰在大风雨下溺死于平章山下(约今广东省阳江市西南海陵岛的海对面)。一代英豪以身殉国,死不瞑目。张世杰的尸体被冲到黄杨山畔一带被当地人收殓,至今存有张世杰墓。

杨亮节失声悲号:“天亡我也!”一头栽进大海。狂风巨浪过后,劫后余生的苏刘义、刘师勇、文杰等六侠士及其余数十名军卒,分乘十八艘飞鱼快艇,安全到达海岸。

苏刘义将军逃出时,身边仅存一名亲兵。他化妆为相士,亲兵扮成随从,辗转潜返新会沙涌苏家,秘密联络马南宝,觅得一宋王室后裔赵旦,拥立为王,以继赵氏宋室,至顺德都宁山登山立寨,取名“都宁”。取“躲此可宁”之意,招集千余人马,继续反抗元朝统治。后被元军重兵围剿月余,兵败苏刘义殉难,时年四十七岁。①

刘师勇将军自崖山海战宋军失败后,逃至台山,想到自己追随二王、杨太后和张世杰将军,赵昰帝驾崩又拥赵昺为帝,转战福建、广东、崖山海战,赵昺帝、陆丞相投海身亡,文丞相又被擒生死未卜,张世杰将军又在海战中殉国,南宋朝已灭亡,抗元斗志轰然倒塌,终日以酒浇愁,以泪冼脸,忧郁寡欢,不慎跌入海中而卒。数日后,刘师勇的尸体随风浪飘至台山铜鼓湾钦头村河口沙滩,犹如睡着一般,不腐不臭。村民见到把尸体捞起,见他身着宋将战袍,知是朝廷大官,回村去拿锄头工具欲将刘师勇将军遗体安葬,谁知待他们回至沙滩,居然看到刘师勇遗体已被千万只蚂蚁埋好。②

目睹崖山海战的文天祥,眼睁睁望着张世杰指挥失误,宋廷行朝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心灰意懒,日暮之时,也想蹈海而死,元军却早有防备,把他带进船舱。他被困舟中,疾首痛心,向南恸哭,泪如泉滴,长吁短叹,唯有用笔作诗,以抒心中之苦。这首诗录下了历史上旷古未有之海上大战具体经历。③

崖山海战以宋军失败告终,七天过后,十多万具尸体浮出海面,崖山海口内外海水浑浊,臭腥熏天,数十里外亦能闻之。

崖山之战后,元军中置酒宴犒军,张弘范说:“丞相的忠心孝义都尽到了,若能改变态度像侍奉宋朝那样侍奉大元皇上,将不会失去宰相的位置。”文天祥眼泪扑簌簌地说:“国亡不能救,作为臣子,死有余罪,怎敢怀有二心苟且偷生呢?”

张弘范将文天祥不肯屈服,及所以不杀的理由奏报朝廷。四月十一日,使臣传达元世祖忽必烈圣谕:“自古以来历朝皆有忠臣,文丞相难得之忠臣也,善待之,护送京城。”张弘范与李恒商议,遵照世祖旨意,派遣都镇抚石嵩护送文天祥北行。

石嵩护送文天祥的船只四月二十二日离开羊城,五月四日出梅岭,五月二十五日至南安军。元南安军守将囊加夕怕南安有义民夺走文天祥,嘱石嵩将文天祥锁于舱中,不让他在赣江沿岸露面。

太学生王炎午得知文天祥乘坐的船只沿赣州顺流而下,书写一篇《生祭文丞相文》,邀名士刘尧举等人誊抄数百份,从赣州到隆兴各个赣江上码头都张贴上此文,盼着文天祥看到,加速他以死全节。航船到隆兴靠岸,前来看望文天祥之百姓压肩叠背,挤满码头。石嵩两眼圆睁,大是疑惑:“船才靠岸,怎么一下就人山人海?”石嵩以手遮阳向前张望,只见无数百姓像潮水般涌来,一层层向前推动,不禁感慨万分,叹道:“文丞相如此深得民心,犹如诸葛丞相也!”

【注释】

①文天祥诗赞苏刘义《文信公集杜诗》全文:

苏,京湖老将,虽出吕氏,乃心专在王室,永嘉推戴实建大功。后世杰用事,志郁郁不得展。其人刚躁不可近,然能服义,始终不失大节。厓山与子俱得脱,亦不知所终。诗云:

骅骝事天子,龙怒拔老湫。鼓枻视青旻,烈风无时休。

②刘师勇墓碑文:

钦头河畔一塋横,潮汐疑传鼓角声。无力擎天殉敌国,有缘就地筑佳城。君臣涛海千古恨,英烈流芳万古名。此日人怀刘太保,满炉香烛表深情。

诗云:石难填海,同志三忠,溯义师曾驻吾乡,白叟能淡青史事。戟已沉

沙,独留孤冢,知毅魄乐栖茲土,丹心常照赤城霞。广东督学使恽彦林撰清光绪十九年(1893),当地绅民为纪念刘师勇,曾集资建有三间太保庙,现已毁。墓始建于南宋,已圯。现墓是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重修,坐东向西,青砖砌筑,花岗岩石墓碑,上刻“宋太保刘师勇刘公大人墓”

文天祥诗: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北舟中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

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

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厥角稽首并二州,正气扫地山河羞。
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间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当。
出师三年劳且苦,只尺长安不得睹。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戈为人擒。
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搏。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蝟交沧溟。
游兵日来复日往,相持一月为鹬蚌。南人志欲扶崑崙,北人气欲黄河吞。
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
昨朝南船满崖海,今朝只有兹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今朝船船鼾睡声。
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釃酒人人喜。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
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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