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反标

读了一位群友昨天说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我亲历的同样性质的一件真实的故事。“反标”一词，早已进入历史垃圾堆了，现在四十岁以下的青年人都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了。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个词一旦黏到一个成年人的身上，那是极其可怕的事情，轻者逮捕入狱，重者判处死刑。但对于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来说会是怎样的呢？

那是1974年的秋天。我在一所学校工作已经4年了，并担任了初中部的负责人。爱人则刚刚调进来，担任四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兼教语文课。

一天下午，突然一个学生跑到校长室，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校长说，在学校男厕所的墙上发现了一条反标，是用粉笔写的。两句话把两个校长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对这个学生说：带我们去看看，但不准向其他人再讲此事。去了一看，五个字，歪歪扭扭，内容不说大家也可以猜到，写在小便池上方，高度比一个小学生的身高稍高一些，明显就是一个小学生写的。校长叫两个教师封锁现场，不准人进出。他们回校长室商量如何处理。一个提出：算了，肯定是哪个学生乱写乱画的，擦掉算了。但另一个说：不能，擦掉容易，但传出去我们脱不了干系，无法交代。商量的结果还是报案。

于是立即来了两名公社里的保卫干事。先是拍照，包括地上的脚印。然后把报告的那个学生找来谈话，校长还要回避。在一个空教室里，两个干部坐着，这个学生站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哪里经历过这个场面？已经吓得哭起来了，后来听说都尿裤子了。

校长这边也没闲着，找几个教师来分析案情。初步分析，是三到五年级学生写的。又准备排身高，又准备对笔迹。但是三个年级九个班，五百多个学生，怎么排？笔迹怎么对？粉笔字和钢笔字有很大的不同，工作量太大，大家都不愿意做。于是，决定先从最靠近厕所的四年级1班学生排起。这个班正好就是我爱人的班。先排身高，再各人写一篇日记。大家都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了，所以字写得特别认真，也无法去比对。但工作还是要做。

足足一个小时过去了，这边讯问学生的程序才结束。只见学生哭着出来，跑回了教室。他就是我爱人班上的学生。

保卫干事在校长室和两位校长交换意见，并通知我爱人一起参加。我爱人一听就吓坏了，难道是我班的学生？胆颤心惊地走进了校长室。他们认定这条标语就是这个学生写的。理由是：个子高矮符合，字迹也很相似，自己交待是拿的教室地上的粉笔写的。作案动机是考验公安人员能不能迅速破案。校长一听虽有怀疑：哪能这么快就破案了？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我爱人一听，连忙说，这个学生平时很老实，上课也不发言，很听话的。干事一听，非常严肃地对我爱人说了一句：你怀疑我们的破案水平和能力？他自己写的交待材料在这儿呢！我爱人还想和他讲几句，校长连忙制止住了，转上了另一个话题。

校长问：这个学生怎么处理？干事说：考虑到他年龄还小，又能主动承认，家庭出身很好，就不公开处理了。把他自己写的这份交待和检查材料我们带走就行了。校长还追问了一句：要不要告诉家长？回答是不要告诉，也不要在教师和学生中公布，就此结束。但要吸取教训，严加管理。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学校在街上饭店很好地招待了两位干事。双方握手告别。

后来校长和我们几位讲到，这是他们办案的一种手段。上面有内部规定，对于小学生以批评教育为主，只要家里不是地富反坏，就不追究。这样他们可以认定一个来早些结案，有所交代就行，免得麻烦。对学生也没有多大的影响。所以，究竟是不是这个学生谁也说不清楚，只有天知道。

不过学校真的吸取了教训，要求教师下课后必须把桌上、地上所有粉笔头都要带走，不准留下一个。第二天还发动学生在全校操场上、草地上，各个角落，来了一个拾粉笔头的运动。后来就没有再出现这类事件。

2020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