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旭晨||伫立在祖宅前静默 / 四六文摘

伫立在祖宅前静默

文/栗旭晨

盛唐诗人贺知章在《回乡偶书.其二》中吟到：＂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每每读来，顿感人生易老，世事沧桑，心头便有无限感慨。今年春天，我回村陪伴耄耋之年的母亲，在宗亲的引领下，先后两次前往祖宅探幽究古，寻根问源。伫立在祖宅前，睹物思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岁月不居，江河如流，南高村的栗氏后辈子孙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先人是从哪里岀发，而迁徙定居此地的。大约1560年左右，始祖栗仲贤随着移民潮从洪洞大槐树下迁来忻州南高村，在村南择地而居，盖起三间土房，垦荒生产，艰苦创业，娶妻高氏，英年早逝，后葬于栗家园。从二世祖栗尚仕始，一直到六世祖栗奇，凭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断巩固祖业，扩大家业，修宅盖房，添人进丁。到十二世祖我的太爷爷栗贵荣时，跟着父辈到北路跑草地，广种薄收，闯沙漠，夜以继日，白天炒米凉水，夜间沙场露宿，不屈不挠，不畏艰险，靠最初的提篮小卖，到入股开店经营，再到买田置宅，靠原始积累，诚实守信，公平买卖，赚得了大笔银两。可以想象，太爷爷所赚的每一枚铜板，都沾满了自己打拼的心血和汗水。

风华正茂的太爷爷思念家乡的二老双亲心切，变卖店铺和家产，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与友人一起踏上了归乡之路。年轻英俊的太爷爷在父母的催促下，娶了两房妻子，一共生养了六个孩子，其中包括我的五个老姑姑和我的爷爷。太爷爷崇尚文化，把我爷爷送到镇上和忻县城里读书，我爷爷也没有辜负太爷爷的殷切希望，靠满腹经纶在部队上做过文秘，当了教员，被乡人尊称为六根先生，此是后话。荣归故里后，太爷爷瞅准了村南栗家街一块二亩八分大的地皮，不惜重金买了下来。紧接着，他遍请村中和附近村的能工巧匠，做规划，绘图纸，买材料，择吉日大兴土木，数月后工程竣工。盖于财大气粗，所建房屋材质上乘，匠心独运，雕梁画栋，气宇不凡，成为栗家街上最宏伟最气派的建筑。太爷爷在院子里栽树种菜，陆续买了车马、石磨、碾子，一派安乐祥和欣欣向荣之象。

此一时彼一时也。过着衣食无忧生活的太爷爷无事生非，竟结交了一帮终日无所事事的＂铁哥们＂，不是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就是阔绰赌博。太爷爷很快身陷其中，钱财大大缩水，除了搬不走的房子，口袋里的银票越来越少。到后来，经不住高利贷的诱惑，连房带院都输了个精光。迫于无奈，太爷爷只好把房子拱手相让，又到村东南一个小巷子里买了一处一亩大的宅院，盖了三间房暂且安身，这就是我父母现在所住的院子。搬家那天，太爷爷一步三回头，步步泪水流，看着自己的万贯家财落入他人之手，懊悔不已。从此，太爷爷一蹶不振，气火攻心，刚到中年就一病不起，弃世辞尘，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与不舍。创业难，而守成更难。这无疑是一岀悲剧，太爷爷是悲剧的始作俑者，他也留给后代人更多的警觉和教训。

住房，是一个家庭的重要符号，也是一个家族安居乐业的必备条件。伫立在祖宅前，我半晌无语，感慨良多。眼前的宅院确实非常大，院墙大多已经坍塌，三间正房建筑考究，旁边是一间作厨房用的耳房，据说宅院已几经易手，换了好几个主人。爷爷曾在正房里温习功课，练习书法，太奶奶在厨房里为全家人起早贪黑做饭，想方设法改善伙食。院子里有两棵老枣树在风中孑孓茕立，除了乱倒的土石垃圾，满院杂草丛生，残留的石碾还在诉说着民以食为天的过去，门板腐蚀不堪，门锁生锈，丝毫看不岀一点当年的繁荣之景。这正是：繁华落尽一场空，青山依旧笑春风。曲终弦断人散尽，浮生若梦在其中。

同行的宗亲告诉我，这个宅院去年就已经卖了，又有新的主人将在这里盖房居住。外围堆放着沙子、钢筋和水泥，不日将破土动工。随着温泉康养地建设步伐的加快，我们村的地皮和老宅越来越值钱，不少外地人和城里人纷纷捷足先登，在这块风水宝地上买院盖楼，尽享温泉之润泽。当年太爷爷在修建这个宅院时，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后来变卖时，又是何等的孤独无助啊！最令人回味无穷的是历史，它鲜活地发生过，最折磨人的也是历史，因为它已成为过去，无可改变。

相比于贺知章，同时代的诗圣杜甫胸怀更为广阔，他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一诗中写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抒发了自己的家国情怀，表现了诗人情系黎民百姓安居乐业的美好愿景。如果太爷爷能活到今天，他一定会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一定会告诫后代人孟子所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的大道理。

我想，每一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祖宅，奢侈豪华也罢，亭台楼阁也罢，都是过眼烟云。即便是那些低矮的房子，甚至是窝棚，它们和前者相比，一样高贵，一样圣洁。请珍爱祖宅吧，那毕竟是我们的先人、父辈或者我们曾经生活的家园，也是我们信仰的殿堂。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浸透着先祖对生活的热爱，对这方水土的眷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忘，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