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婚宴【七】
〓 第 1547 期 〓
作者|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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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秋天就要过去了。
丑子跟丁家叔叔婶婶说,他还想去燕儿崖背炭。婶子很不想叫丑子走,说你甭走,你也是我家一口子人哩。丁叔其实也不想丑子走,可是没办法。丑子在下,也难给丑子成一个家,自家的生活也只能糊口,怕耽搁了丑子的前程。丑子出去能挣下钱,也是好事情。于是丁叔说,还是回去好,叔不留你,这儿可没啥奔头。近日安顿一下,拣个好天,你就回去。又嘱咐女人给丑子准备点衣裳鞋袜。女人说,我早备下了,好赖不说都有了。走不走也得穿衣裳呀。丑子又给叔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过了中秋节,雁北地区正秋高气爽,只是早晚稍有凉意。野外的庄稼大都收割完了,山茆上沟壑里只有那些杂树蒿草,仍然抖擞着最后的精神,使这黄土塬上还能显示出些生机。
这天早上,丁婶给丑子做了山西人最好的油炸糕,还炖了一只鸡。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丁婶经由着丑子吃得饱饱的。吃过饭,丑子穿起了婶子给做好的衣裳鞋袜,丁婶还不停地给他抻抻衣襟,拍打得舒舒展展的。又转身进家拿出一个包袱,递到丑子手上,说:“孩子,这里有十几个月饼和熟鸡蛋,你在路上做干粮。记得进了村,找个人家要碗热水喝。这一路上可要受罪了,娃可要眼活点,千万别碰上赖人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丑子眼里噙着泪花,一边应着一边推让,说不出话来。“行了,甭说了。丑子是大后生了。”丁叔又跟丑子说,“从这顺北梁出去,有一条朝西北的小路,你一直走。记住,你说得那地方就在西北方向,你嘴长点,一路走一路打听。”说完把手里一串铜钱往丑子怀里揣。丑子躲闪着,怎也不接。丁叔硬给他塞到手里,说:“拿上!出门人不容易。”丑了推让不过,只好拿上,退一步就往地上跪,老丁两口慌忙把他拉住,说:“这是干甚。咱是一家人,走哇!”丑子扭头上路。一家人送上高坡,丑子回头望望,丁叔挥挥手说:“记得回来!”丑子点点头,去了。
丑子迎着轻轻的西风,抹一把脸上的泪水,登上归途。晚秋天气,风轻云谈,丑子心里却五味杂陈。他盼着见到那棵枣树,又难舍丁家的亲人。眼前的路怎走,他心里却如烟似雾一片迷茫。那个叫他叫一声姐的女子,不时在脑袋里闪现。梁家还会用他背炭吗?润香还想给他当姐吗?他不知道,反正他心里想回那燕儿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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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十来里,丑子就脱下了鞋袜,赤脚上路。一来习惯了,二来轻快,而且也舍不得这新鞋。这一路上划拉开长腿,闪动大脚,钻沟过梁,钥匙弯子,搭背花子,曲曲弯弯,追风踏云,晓行夜宿,一路上过了不少村庄,一家峁、二道洼、马家圐圙、老牛圪旦、大沙壕、黑石崖……逢人作揖陪笑打听路途,也不知绕了多少弯子,兜了多少圈子。到第四天,他终于打听到一个熟悉的地方,百十里外的二台堡。二台堡是个大村子,他听说过,离燕儿崖不很远了。他才有了希望了,脚步更快了。他想,今天不管怎也得赶到二台堡,去了二台堡就能打问到燕儿崖的路了。他的眼里放出些希望的光芒。
日头沉下去了,远处的山脊上画出一道曲曲折折的光晕,山沟里暗下来。这时丑子的脚步越来越慢。几天来脚底踩乱的血泡也钻心地痛,一瘸一拐,心急腿沉脚痛,一步一步往前挨。
天全黑下来,他忍痛爬上一道高岗,远远地瞭见沟里有几星灯火。丑子的心气又上来了,不由地脚步又快了。也不知走到啥时候,终于进村了,狗的叫声倒让他心安了许多。前面两三个柴禾垛,丑子一头钻进去,便啥也不知道了。
天亮了,醋房老掌柜转悠到门前小场边,听着呼噜呼噜的鼾声,在柴垛边先看到两只大脚,疑惑道,怎这儿睡了个人?老汉仔细一看,这人身子钻进草垛,依旧鼾声大作。老汉用脚轻轻踢了两下,那脚只是往里缩了一下。“这怎行了?”老汉弯下腰,一边拉一边吆喝,丑子才醒来。带着一头柴禾毛子爬出来,惊愕地看着身边的老人,揉揉眼问:“这是哪呀?”“二台堡。后生,你是哪的?”“我是个走路的。夜里过来,就睡这了。我给您把柴垛弄烂了。”说着起身去弄柴垛,可刚起身便又“哎哟”一声又坐下了。原来那脚白天走木了,睡了半夜,却疼得厉害了。他翻起脚一看,脚底又是泥又是血,肿得象个窝头。这可怎走呢?丑子无奈地坐在地上。老人看看说:“后生,你走了多少路,怎把脚走成个这?”丑子说:“大伯,我走了四天了。”老人再一看他满嘴燎泡,忙说:“后生进家再说。你等等,我给你找个小车。”丑子忙说:“不用,我能走!”说着他强扶着柴垛站起来,抬脚跺了两下,那大伯忙上前扶住他。他只是用劲咬住牙,裂了下嘴。大伯说:“哎呀,后生是硬汉。走哇,进家。”丑子强忍着疼痛跟着大伯进了家。
这家原来是做醋的,也叫缸房,大门外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醋香味。山西人那口醋,顿顿饭离不了。家里安了二十多口大缸,做这点小生意也比村里一般人家生活上活泛些。
话休絮繁,丑子进了家,大伯大娘忙给他备了些饭食。丑子却先喝了两大碗热水,精神好了许多。于是丑子给大伯大娘叙说了自己近两年的遭遇。他自从上路,白天饿了吃几口丁婶给拿的干粮月饼,渴了,遇着井就喝口凉水,只有一天在一家喝了两碗稀饭,几个米花儿,临走给人家孩子十来个制钱。夜里都是找个柴禾堆睡一觉。大伯大娘不甚唏嘘叹息。
丑子的脚又肿又疼,大娘又给他把脚洗了,用针把水泡挑破,用酒把脓血洗了。说:“这可不能走路了,再走这脚就坏了。”这时的丑子也不能强求,只是说:“大伯,我一文钱也没了,住您家里该怎办哩?”大伯却说:“后生,你甭说这话。只管住着,我老汉不图你钱财,你养好脚板能走路就好。”丑子也无话可说,只得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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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大娘也真是好人,天天汤水茶饭侍候着,丑子身上烧得厉害,夜里跟两个做醋的师傅住在一起,大睡两天。五六天后,一切都好些了,也能下地了,慢慢地出院走走。他想,大伯大娘对咱好,怎还人家的恩德呢?这白吃白住心里实在过不去。他到醋房里看看,这几日正是新料下缸,大伯和两个中年的师傅忙得不可开交。丑子看这营生是力气活,又不用多走路,就进去帮忙,大伯再三不用,丑子说,这营生我能做。
原来这酿醋一要技术,二要力气,一口大缸放一二百斤熟料,每天搅拌两次曲料,一直翻到缸底,掌控好温度,七天就能能淋醋。醋房里缺人手,丑子现在正是有力气的时候,日日在醋房帮师傅们干活儿。翻缸是力气活儿,丑子就管翻缸,二十大缸,每天依次翻两遍。两个师傅说:“掌柜的,你算遇上好苦力了,要不还得顾两个人。”大伯大娘虽然喜在心头,可也不时叫他歇息。大娘说,“可不能把娃累坏了。”
丑子在醋房里做了四十多天了。醋房里原料也缺下了,要停些日子,赶紧收些料。他见营生不多了,就和大伯大娘说,他该走了。大伯说您要不嫌这营生赖,就留下哇,反正我得顾人了。丑子在四十多天里,手做眼看,也学会了做醋的手艺了。有心留下,可他心里总还是想去燕儿崖,他也说不清为啥,总觉得有啥牵挂着他。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阳婆红丹丹的。天气好,人心里暖和痛快。
丑子从大伯家出来,大伯大娘也不舍地送出大门来。大娘把一个蓝布小包递给他,说:“没啥拿得,给你蒸了些干粮,路上垫补几口。有空儿记得回来。”丑子一一应下。
大伯送他出村,告诉他,往西北上有路。离燕儿崖大概是一百多里了,不算远了。你慢点走,五六十里是宽窑店,你住上一宿。
丑子别过大伯,离开二台堡,一路望西北去。
过了晌午,下了一道沟,丑子在沟的一汪清泉边沙滩上坐下。用手掬着喝了几口泉水,清爽冰洌的泉水下肚,满身舒畅呀。饿了。他拿出大娘给的小包袱,打开了吃一口干粮。刚打开,拿出一个金黄的米面窝头,白亮亮的两块现大洋跌在沙滩上。丑子一看,惊叫一声,立刻,大娘那和善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丑子喃喃地说:“大娘,这可怎叫我……”说着满眶的泪水溢出来。
这世上的人呀,该怎说呢?碰上坏人,险些丧了命。可又遇上多少好人呀!这世上怎也是好人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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