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列车

若有人问我,男人最珍稀的品质是什么?我一定斩钉截铁告诉他,先要有趣,剩下的有空再说。

金庸先生在《射雕》里写了一个老顽童叫周伯通,是个武痴,孩子一样的性情,一辈子白云一样飘来飘去。人有这么一个朋友,大约该算是最高级的养生了。比如我对这种人就没抗体。尤其在上蹿下跳经历一些事之后,对那种一脸家国不苟言笑的人物,特别炸毛,尽量敬而远之。

我做小孩子的时候,想想应该也蛮有趣的。天空近,村庄亲,泉水叮咚,鸡狗可爱,老少男女袅袅炊烟都优雅美丽,处处是意外和惊喜,在这样一种氛围里,悲伤没什么地位。那个年代的人们,眼神清澈,想法简单,衣裳朴素,言语干净,每个人都像是可以通神。村道上到处是五加皮,春天刚一过,绿成一片海。丛林间那些嫩芽真的很像是吃奶的小婴儿的嘴,无限享受地吮吸着这个母亲一样的天地。人站在一边看,看着看着就看呆了,会看得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后来就有声音提醒说,你长大了。耶!长大了?什么意思?仿佛只在一夜之间,手上的时光就被一一收回,不再哭得惊天动地,不再笑得花枝乱抖,不再有人给你讲故事,不再有人叫你吃饭,耳朵里全是五讲四美三热爱,一抬头看见半块红布遮住了天。说句话要举手,撒泡尿得请假,特别怀疑讲台上那个家伙到底是坏人还是我爸爸。(我父亲是我的小学老师。)我跟父亲商量说,就连牲口说话撒尿都不用举手请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说,这是礼貌。就像下雨之前先要打雷,告诉地上的人们。

但我就还是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假,那一地的花,说开就开,也没听她们先给哪个大爷吱一声啊?是否大人们口中的长大,只不过是一个逐渐无趣的过程?然后他们还一脸严肃满嘴认真告诉你,这是植物那是动物,这是中国那是外国,这是好人那是敌人……人会一下子听懵逼掉:觉得自己小孩子的时候真是瞎了眼,居然以为自己可以在河边听到浪花的歌声,却原来那只是H2O和水而已。越听就越不确定到底是教育切割了真相,还是儿时愧对了爹娘?

总之你听越多,学越多,人们就会告诉你心有星辰大海是个错误。人们会告诉你要用知识武装头脑,要屠龙刀一样锋利,学会了知识才可以去改变世界,才可以去切割世界这张牛皮。但是我发现我从小就没兴趣改变世界,我只希望自己可以去过那种浪漫有趣的生活。奇怪!世界乐呵呵美滋滋的,你要去改变她干什么?可是你不能公开你的这种想法,不然他们会将你视为异类和傻逼。于是你只得独自去往写作,因为在写作里,每个字都独一无二,每个字都与众不同,每个字都会绽放自己的故事和幸福。

怎么说呢?写作真的有趣吗?写作是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还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只不过是一种神经病一样的试炼?

如果你去问一只青蛙,你会不会因为不能像一只青鸟一样在天上飞而悲伤?青蛙会怎么回答你呢?或许他会说,作为一只青蛙,我知道我曾经认认真真活过。我从来不觉得不能飞这件事值得悲伤,因为我脚下的土地,本身就已经是一辆云中列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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