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刚小说】二十年

刊头画作▲子非鱼(Farer)

二十年

作者〡韩刚   图片〡网络

1

这是一个清静的夜晚，已到后夜了，丰兰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流泪，——一直反复地想着，明天是个特喜的日子——她要去劳教、接丈夫回家了。

二十年，二十年啊！——终于熬到头了。

丰兰抹了抹自己苦涩的眼睛，又不由自己的想着：

二十年，二十年前的时候，她还二十八岁，丈夫才二十七岁。现在，现在她四十八了，丈夫都四十七岁了——虽然年近半百，但他们还并不苍老，今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日子哩里.相信经过那一次的灾祸，经过二十年的磨难，玉元一定是冷静成熟了，再不像以前那样惹事生非了，再不会让她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这时鸡叫了头声，丰兰翻了起来，她穿好了衣服，溜下了炕。丰兰走到箱子跟前，从箱子里取一件深黑色的红大衣。这大衣还是刚结婚不久，玉元赶集时給她买的衣服，当时她穿在身上，玉元就高兴得什么似的，说：“你穿上这件衣服太好了，我看都看不够哩……”

由于是玉元买来的，她一直存着，只是时间长了她取出来摸一摸，天气热了搭在院里晒一阵，然后就叠在箱子里放着,一直存到了现在。现在这件衣服并不兴时了，只是因为她没穿，到现在还是很新的，今天要去接丈夫了，他们就要见面了，她穿上这衣服，丈夫见了她，他一定会认为她还是当年的模样。他们要像当年一样高高兴兴的一起回家来……

丰兰这样想着，便来到镜子跟前。她昨天才烫的头发，现在她好看极了——眉清目秀、高鼻楞相、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

她身穿深红色的大衣，青色的裤子，黑色的高跟鞋，她丰满的身子绷得衣服，裤子都严严实实的,好像还成二十年前的那副模样了,只是脸上和二十年前有所改变——眼角微微有了皱纹,但笑起来好像还和当年一样迷人。她相信玉元看见她，一定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儿……

这时天已亮了，丰兰收拾好了自己，又在塑料袋里装了几个她早做好的油绳——她出门来接丈夫了。

2

丰兰走在门前的小路上，她家是郊区，在城市和农村交界的地方。她男人判刑后，一直在城里的劳教所，十几年后才转到了附近的劳教农场。

今天她是要去农场了。

正是春暖花开、百花齐放的季节——万物复苏，在微风的佛动下，花草树木好像都在欢呼，都在跳跃。然而就在今日，就在二十年前的今日，她家却出了大事：

——她是个浓眉大眼、身材端庄的媳妇。人说她是一个艺术品。也正就是她这个艺术品，才害死了她家。

她被玉元接过来后，人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园子庄那个死不要脸的黑子，见了女人就流口水，看见了她更像碰到了磁铁，有事没事总是到她家溜达。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没念过书，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养成了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习惯。他嬉皮笑脸，油嘴滑舌。起初玉元并没在意,甚至同情黑子的不辛遭遇，常常也留他在家吃饭，临走还有时拿一包烟。玉元从没当回事。然儿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吃着拿着看着偷着，还时时打着她的主意。

那天他瞅着玉元出门干活的空儿，突然闯到她家,当时她感冒正睡在炕上，他一进来就像疯狗一样，扑到了她的身上。他们两个正在撕扯之间，玉元回来了，玉元说，他那天正巧头疼，到地里一阵就扛着锄头往回走。

谁知他进门来就看见了他们，玉元当即捞起锄头就向黑子头部打了下去，可那一锄头正巧打在黑子的后脑勺，一下子就打愣了。他们赶紧送到医院，可已迟了，那一锄头打得后脑进血了，人没抢救过来就死了。

从此丈夫坐牢了，她和两岁的女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日子。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女儿十岁那年，在一个漆黑阴冷的夜里，天下着大雨。她刚刚睡倒在炕上，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她问着急忙下了炕，来到门口。心里也七上八下、咚咚地跳着不停——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那段时间常有不三不四的人敲她的门，白天更是有人劝她和玉元离婚，也有人讨好地献殷勤，都被她客气地劝走了。她的老同学王一连，妻子去世了。更是好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凭他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认为她这个孤儿寡母，会离婚，会跟上他来，可他错了。缠了她半年，还是被她婉言谢绝。

可现在会是谁哩？莫不是最近几天那个狂妄的小伙子故意来骚扰她吗？

丰兰顺手从墙角抄起一根木棍，蹑手蹑脚地站在门跟前，大声说：“你是谁？”门外还是没出声，只是又重重地敲了几下门。丰兰猛的将门拉开，黑地里朝门外面的人就是一棍。“别打了，是我。”门外的人这才低声说。丰兰这才急忙转声顺手拉亮了屋里的灯，天啦——！竟然是自己的男人玉元。

丰兰惊魂未定，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被雨淋得湿漉漉的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太想你了……监狱的日子——”

玉元说着，猛抱住了妻子，嘴按在了丰兰的脖颈上。丰兰软了，软的成了一块面团，任玉元抱在了炕上——

丰兰再没说一句话。她好像完全融化了，化成了一滩温静的水。丰兰醉了，她仿佛在做着长长的梦。正在经过一片茫茫的沙滩，一步一步艰难的跋涉……

到了后夜，丰兰突然抱住玉元失声痛哭，玉元说：“你咋哭啊！”丰兰说：“你咋能从监狱里逃出来啊？这是罪加一等啊！错了一次就不应该再错了”。

玉元说：“我想你啊，我一天一夜的想你，睡着了梦见的就是你，我想死了，你知道不？”丰兰说：“好好改造啊，争取早一天出来。王宝钏等了薛平贵十八年，我就等你二十年啊。二十年以后，我就天天陪着你，我们俩天天在一起。你就这个样子出来，我们还有啥盼头啊！”

玉元激动地说：“那么怎么是好啊！？啊？”“听我的，玉元，现在就跟我回劳教所，給干警认错，争取从宽处理……”

当下他们穿好了衣服，丰兰从柜子里拿出了雨衣,拿了把雨伞，让丈夫穿上了雨衣，扯着丈夫的衣服出了家门，在哗哗的大雨里,丰兰和丈夫去了劳教所。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而今尕女都考上大学了，除了探过几次监外，再没和丈夫一起走过，今日总算要和他一起回来了……

这时丰兰终于到了劳教农场。

丰兰在门前站了片刻，便上前向门卫说明了丈夫刑满释放，她要接玉元回家的事。门卫说：“你等等，我去问好了。”

几分钟后，门卫从里走了出来，说：“玉元病了，现在在医院抢救哩。”

丰兰惊呆了,。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了地下，她傻傻的站了一阵，便向医院跑去——

一路上丰兰摔了几跤，手上、脸上都出血了，她的头发纷乱，她什么都不顾了，她再不知道她早上是怎么精心收拾打扮自己的，只想赶快赶到医院，见到她的丈夫玉元。

丰兰进了医院，扑到手术室门前。

门开了，丰兰问了一声出来的医生。医生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进了力了，病人已经走了。——不要过于悲伤，得准备料理后事……”医生的话音没落，丰兰就跌到了，她昏了过去。

丰兰双腿蹬直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像死了一般。人们赶快七手八脚抬起丰兰向急救室走。

这时丰兰好像飞了起来，她和丈夫在回家的路上飞着，他们要飞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