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高度赞誉“文起八代之衰”,韩愈真的值得
元祐七年(1092年)三月,受潮州知州之求,苏轼为潮州重新修建的韩愈庙撰写了一篇碑文,即《潮州韩文公庙碑》。其中有一句“文起八代之衰”,高度赞誉了韩愈在文学创作方面的成就。此处的“文”指的是“散文”而非“骈文”;“八代”是指自东汉至隋代(东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在这漫长的历史时期,骈文主导文坛而散文边缘化。
也就是说,在苏轼看来:在韩愈的努力与影响下,衰落很久很久很久的散文才真正得到了复兴。
散文的复兴为什么让苏轼如此振奋?
一直以来,人们习惯于将散文与骈文视为对立面,要想知道散文的好处,先需要了解一下骈文的局限。骈文发端于先秦、形成于魏晋、至南北朝大盛。这种文体在形式上有严格的规则:注重声律、对偶、用典和辞采,重视文章表面的美感。
因为通常是四六句严格相对,因此骈文也叫四六文。这种“相对”,不仅仅是字数相等就完事了,上下句的词语性质也要对称,音节上,出句与对句要平仄相对……形式上的诸多限制,往往影响内容的充分表达。
其实很简单:追求“美感”与“固化的形式”之间本来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审美享受的唤起往往与创作的“自由”所带来的层出不穷的“新鲜感”密切关联,而骈文却将“美的形式”固定下来。“固定的形式”很容易导致内容的浅薄与同质化。
有一说一,骈文能写得好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我们比较熟悉的温庭筠、李商隐,就是以骈文写得好在晚唐与另外一名叫段成式的作家名噪文坛,三人在各家族从兄弟中均排行第十六,被称为“三十六体”;以及大家更为熟悉的王勃的《滕王阁序》就是骈文名篇。不过,“带着镣铐跳舞”能够跳得非常出彩的毕竟还是少数,骈文因格式上的束缚在中唐之前已然式微,但是此时的散文却缺乏新意,不能继起。
古文即是散文,与骈体文对立,这种文章体裁形式自由,不拘一格,在唐代古文运动之前,以先秦诸子散文、历史散文和汉代政论文为代表。到了唐代,许多作家自觉地把这种文体视为学习的对象,先秦两汉对于唐代来说是“古代”,所以就称之为“古文”。当然,“古文”这个概念的正式提出,正是始于韩愈。
在唐代早些年的时候,已经有人关注到散文并对其进行改观,但收效不明显。直到中唐时期以韩愈、柳宗元为首兴起的古文运动,使散文创作面目一新,成为散文史上的一座丰碑。
其中,韩愈的理论和创作贡献尤其突出。
韩愈的散文理论主要有:创作内容上,他主张“文以明道”,反对骈文重形式无兴寄的文风;创作方法上,他能综合秦汉古文与六朝骈文之长,提出系统见解,主张“去陈言”“文从字顺”,即不模拟前言,并且写出流畅的文字。
韩愈在散文理论不仅有突出的主张,在创作实际上更是成就卓然。
散文在韩愈手中,拓宽了主题与体裁。
论说文、杂文、序文、传记、碑志等韩愈无不擅长,且都立意不俗。论说文和杂文中,有一些佳作讽刺现实,揭露矛盾,具有很强的社会批判性。比如,在《论佛骨表》中,他不顾身家性命,为了避免皇帝劳民伤财的“迎佛骨”行为,将佛骨蔑称为“朽秽之物”。要知道,当时的皇帝唐宪宗是佛教的忠实信徒,在封建时代“忤逆”皇帝的理念,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
还有一些作品,特别能体现韩愈独到的见解,例如在《师说》中,他发出了“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的洞见;在《杂说》中,提出了“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的论断。墨酱经常感叹,这些观点在0202年看来依旧具有前瞻性:有多少人,同辈尚且不服气,更何况肯定后辈的优秀;得到赏识,对于人才的发现与发展,许多时候都是至关重要的。
即便是那些极易陷入类型化的传记、碑志,韩愈也写出了独特风格。因为他善于选取角度,能够以细节传达人物的精神风貌。如在《张中丞传后叙》中,韩愈抓住细节,反驳时人对张巡、许元二公的质疑,加上气势的大段议论,不仅肯定了许远、张巡的功勋,也突出了二人的悲剧命运。
在艺术手段上,韩愈并不似之前的古文复兴者那样只注重文学的实用价值、政治价值而忽略审美价值,他对骈文也不是全盘否定的。韩愈虽反对骈文,却汲取了骈文养分,引骈入散,创造了新的形式美感。如在《祭十二郎文》中,有“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用精整对仗表达对侄子的沉痛追念,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当然,这几句话的意义具有普遍性,不仅可以用于亲人之间,用来描述朋友、恋人等关系的生离死别同样可以。
作为古文大家,韩愈能自铸伟词。兼收前人语言和时下词语,熔铸成精警独到、别具一格的新词。现在我们熟悉的许多成语,诸如“蝇营狗苟”“痛定思痛”“弱肉强食”“大放厥词”等,都是韩愈的原创。
此外,他还善用比喻等修辞,甚至全篇以寓言出之。例如《毛颖传》就是以毛笔拟才臣,暗讽君王,寄寓着不满情绪。
要之,韩愈以有力的理论与卓越的创作实践使散文复兴,确立了散文创作轨范。虽然在晚唐骈文又再次占据上风,比如前文提到的“三十六体”,但是到了宋代,文人们与韩愈隔空呼应,出现了一批优秀的散文大家。以至于明清时期的散文家还不断从韩愈那里汲取养料。
苏轼称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并非过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