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毕淑敏:我用30年走出悲观,走出自卑
零下20度,寒风凛冽,一个17岁的少女背着60斤的行囊,步履艰难。
背包皮带在她肩头勒出深深的痕迹,她感觉都要勒到骨头里了。
一阵寒风吹来,她浑身像是散了架。
她的喉咙里又苦又咸,想喊却出不了声,已经有12个小时没有喝上一口热水了。
她又冷又饿,困乏至极,她好想一屁股坐下来,但一坐下,就可能永远都不会起来,而且前后有伙伴紧紧相随,她想停也停不下来。
她感觉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似冰冻般凝固,每一寸肌肤也都似一片枯萎的叶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成为化石般永久失去生命力。
她一刻都不想忍受了,她放下扶着行囊的手,脚踏在一块岩石上,只要眼一闭,纵身往下一跳,痛苦就消失了。
她紧闭嘴唇似是下了最大决心,临跳前她本能地看了一眼周围,后边的一个女孩子紧随着她,如果自己一跳,势必连带这个女孩一同坠入这深不见底的悬崖。
她停下了,继续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这是发生在1969年寒冬腊月的一天下午3点钟,气温在零下20度,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阿里地区,这里被称为“世界屋脊之屋脊”、“世界第三极”、“生命之禁区”。
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们熟悉的中国一级女作家毕淑敏。
幸亏她没有跳,不然我们也读不到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如《昆仑殇》、《血玲珑》《红处方》《拯救乳房》《女心理师》等等。
50年后的今天,她在回忆起那一幕的时候仍是心有余悸。她说,那一刻,稍微自私一点就会随了心愿。而这也将会成为她一生最大的一个遗憾。
度过了那一个劫难,之后的整整十一年,毕淑敏都在这个满山荒野不见绿色的高原之上静静地生活着。
她用冷竣的眼光一遍一遍抚摸着这些山头,却从来都不会发声,高歌一曲,抒发心中的郁闷。
一个不到17岁的小姑娘为何如此悲观矜持,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就会去轻生呢?
这缘于她自身深深的自卑,而这自卑的来历,恰是她人生当中一个不堪回首,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巨大的伤痛。
在阿里寂静的山头,她无数次地去回想那个令她感到自卑和羞愧的时刻。
在优美激昂的旋律当中,毕淑敏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扯开嗓子,努力迎合着音乐,大声地唱着歌曲。
骤然,女老师停下手中的音乐,走到他们跟前,她让同学们继续开口唱,而自己来来回回看着同学们的口型。
“毕淑敏,我说队伍当中总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原来是你。你已经被开除了。”女老师忽然站在毕淑敏的跟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毕淑敏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想要说什么,却努力咽回去,她收拾了东西,狼狈地离开。
她漫无目地走在路上,后来一个女生跑过来:“幸亏你没走远,音乐老师让我叫你回去。”
“毕淑敏,谁让你长这么大的个子?以后你就继续站在这个位置上,但是只能张开嘴不准发声。”音乐老师冷酷的声音灌进她的耳膜。
从此之后,她就落下了一个坏毛病,从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开口说话,更别提唱歌。
11年的高原生活,她愣是让自己紧闭嘴唇安静地思考。
从内心深处,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资质不够好,不论如何努力,都比不过他人的人。
多年过去,她甚至都没有给自己的儿子唱个摇篮曲,因为当她想开口唱的时候,她就想起了女老师轻蔑厌恶的眼神,它就像一根鞭子,紧紧地抽住了自己的喉咙。
这种自卑情结一直伴随着她,就是在她出版了很多作品,有了很高的知名度之后,也还是心存自卑。
一次,她被百家讲坛邀请去讲课,但她很快以各种理由拒绝。而实际上,阻止她勇往直前的却是她的自卑:“如果我没讲好怎么办?如果我给观众留下极差的印象,怎么办?”
或许当初那位老师是为了考虑整个合唱的效果,但她不知道,她的一个轻蔑的眼神,不负责任的态度和举动,曾经多么深地伤害了一个少女的心,以至于影响了她整整一生。
而这也令毕淑敏养成了严谨认真的个人风格。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深知别人在得到拒绝和冷漠之后,内心的困扰和挣扎,所以她总是露着和蔼的笑容,用特别温柔的话温暖和熨贴着他人的心。
当年十六七岁的毕淑敏,一个人默默不讲话,整天注视着阿里的山脉。
海拔5千米以上,极端的地理环境,冰雪天地,浩瀚宇宙严峻俯视着人的渺小。
阿里的寂静,常让她陷入对生命极端的消沉当中去。
她在内心深处一次一次地审视生活和生命的意义。
当她和老军医把病死的遗体抬往高山之上铺开,那畸形的器官暴露在荒野之中,盘旋在头顶的巨鹰俯冲下来,也斜着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巨鹰极速的飞升降落中,差一点就会误伤了她,死亡近在咫尺。
既然生命都会死去,为何要努力艰难地活着?
阿里极地生活的严峻考验,身边年轻战友和许多生命的离开,都让毕淑敏感到生活的残酷,生命的脆弱,她很茫然,不知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悲观情绪就像一座大山,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后来毕淑敏成为作家,去临终关怀医院体验生命的最后一刻。
躺在刚抬走遗体的床上,她想起年少时想要死的那一瞬;想起一个80岁的老人临终前对她说的一句话:“这一辈子我觉得从来没活过”;想起老父亲离开时笑着说:“我这一生很幸福。”
可是她却体验不到幸福。在她内心深处,从来都是一股悲凉的悲观主义情绪。
即使毕淑敏后来去环球旅游,那个时候她的人生应该也算是功成名就圆满了。
可是她仍旧会习惯性地在遇到危机的时候,总会想到最差的那一点,是不是下一刻我就会成为狮子口中的猎物?
她将这一份悲凉留给了自己,她对自己总是充满悲观,可是她却愿意在这寂寥的悲观当中给别人一条生路,给别人一个希望。
11年的军旅生活之后,因为儿子得了佝偻病,这让她很自责很愧疚,于是申请退出阿里,来到内陆继续当一名医生。
在医生的值班空隙时间,她铺开一张张稿纸,将在阿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融进《昆仑殇》,以一个女性细腻的笔触,却有一个似男人般刚强的胸怀与眼光,去审视和打量自己生活过的,她视若如生命根基的地方。
编辑得到稿件之后,用怀疑的目光一次次地去打量她的名字,不相信这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可是当毕淑敏和她的丈夫一同来到他的跟前时,他确定了,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细腻当中透露着的刚强,如同她的的文字一样,令他敬佩。
《昆仑殇》一经发表就引起强烈的轰动,毕淑敏似乎一夜成名。
可是,实际上她用了整整8年去书写,而文字当中的那些生活场景,却是她生命当中最宝贵的20年岁月的真实写照。
在极地阿里的那些年,总会遇到年轻的生命早早离开,她早已体会到生死离别的痛苦,她认为:人生无非就是一场无意义的行为。
可是你在她的文字里却读出了,即使是在这无意义当中,仍旧有那么多默默无闻的人,为了守护家园,做着令人感动的崇高的事情。
那一刻,即使是在苍凉的人生无意义的背景之下,她仍然愿意选择让自己和他人,去感受生活的美好,因为活着的意义,你可以去赋予它。
“真实的世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但是当我们勇敢地面对它,我们终将会爱上这个世界,和勇敢的自己。”
在此后的许多年,她用自己的温暖的笔触,将自己的人生经历一次次编进严谨冷静的小说当中。
她想用这种拷问生命的深深的思索去启发大众,如何能够不遗憾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年父亲临终前对毕淑敏说,他这一生感觉到有这样一个女儿,有他自己充实的一生,他一点都不遗憾,而且活得很幸福。
那一刻深深地震撼了毕淑敏,她思索了人活着到底如何才能够去幸福?
到底是我们急于去拼命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而麻木不仁地继续着僵硬的动作?
还是去真切地感触,那一次次怀抱着刚刚洗过澡的婴儿的温柔的肌肤?
还是当我们划下一个小说当中最后一个句号时,那种如释重负般的美好的感觉?
于是毕淑敏写了《提醒幸福》,她想让更多的人去感受日常生活里细微和朴素的瞬间,让生命在当下的这一刻里,活得无比有滋味,有意义。
当年汶川大地震之后,北川邀请毕淑敏去上一堂语文课,大灾之后的孩子们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问:“为什么?”
孩子们说:“那么多的人死去了,我们还活着,难道我们还不幸福吗?
全国各省的人们都在热切地关心着我们,灾难发生十几天之后,我们就已经可以开始继续学习,难道我们还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那一刻毕淑敏心灵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她以为自己是来教会孩子们如何去面对灾难,可是孩子们却教会了她如何去体会幸福。
幸福就是点点滴滴的,对生活心存感恩,去感受当下,每时每刻清风拂面的这一刻的温柔与感动。
一念之间,有人在天堂,有人在地狱,心的力量是如此神秘与伟大。
于是她去学习了心理学,她想用更专业和更深刻的理论知识,去抚慰更多在心灵沼泽地里艰难挣扎的人。
成为心理咨询师后,在咨询案例中,毕淑敏面对的是各种困扰、徘徊、挣扎、纠结的人,虽然自己已经足够努力,可是还有很多的人挣脱不了心理的牢笼。
医学史上曾有过这样的病例:一个人生活在怪诞的妄想之中,他觉得自己是一只煎蛋。
他拒绝坐下来,因为担心会把自己弄碎,蛋黄会溅出来。
这就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
医生尝试使用镇静剂平息他的恐惧,但都无济于事。
最后一位医生从认可他的妄想出发,建议他随身带片面包。坐下时,就把面包垫在椅子上,这样他就不会摔破溢出了。
从此这个病人手中总是带着一片面包,但这多少可以帮助他过着还算正常的生活。
毕淑敏愿意用她手中的文字去给到这样的人,一片精神上的面包,去承接他们心中已经打碎的蛋黄。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使命,应该是用自己手中的笔,和一生的经验,以及学到的心理学的知识和理论,去构建人心中最坚固的防御系统。
这可能才是自己活着的最大价值和意义。
《女心理医生》,就是毕淑敏基于这样的认知下写的,这是在她人生最安定,和最成熟时期孕育的,有关人生经验,具有哲理性,是一部心理能量的小说。
在《花冠病毒》当中,毕淑敏写到,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病毒,不是自己的身体素质先天有多好,不是医疗设备有多先进,不是有多好的医药。
而恰恰是自己最强大的信心,和内心构筑起的最大的心理能量,才是防御所有病毒的最强的劲敌。
即使从骨子里是悲观主义的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性的幽暗,有深不可测的阴暗之处,和令人不寒而栗的病毒的存在。
可是她仍旧坚信,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壤之上,在最陡峭的悬崖之上,都有一种最顽强的生命,在永远不屈服地向上生长,就好像是在阿里的高原之上,仍旧有将根深深扎入大地的大片的红林。
正是那一片扎根土壤的红林,给了毕淑敏一种坚强的信念和坚韧不拔的毅力,她以耐心去克服自己那种很深的悲观情结。
她经常笑说:“如果你恰好来到我的家中,看到我的家一尘不染,清洁如洗,要知道我已经处在一种无边的无望的痛苦当中,我是在用这种不断地做家务当中去排解这种负能量。”
经历了极地长期严酷的考验,毕淑敏已经有了去抵御生活当中风霜雪剑的定力。
“就像得过了水痘,对类似的疾病就有了抗体,从那以后,一般的颓丧就无法击倒我了。”
她愿意将这一份定力和击败颓丧的方法写进书里,告诉更多处于低谷的人,如何去昂扬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勇敢地走出舒适区,跨出心灵的极限,去挑战自我。
曾经有家长说,“毕老师,可不可以教给我们孩子一种方法,让他们如何去避免苦难?”
毕淑敏说:“我可以非常坚定地告诉你,你的孩子必然要遭受生活的苦难。”
“只有如何去坚定自己的内心,增强自己内心的力量去直面苦难,不逃避,想办法去面对或解决,才能够真正让我们从恐惧和苦难当中拯救出来。”
人生就是在不断攀登中,突破重重困境,涅槃重生,满怀热情,撑到现在,渡到彼岸。
因为人生除了死亡,一切皆是擦伤。
毕淑敏说:“幸福其实是一种内心的稳定,我们没有办法决定外界的所有事情,但是我们可以决定自己内心的状态。”
我们每个人在宇宙当中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颗粒,渺小如蚁,但是我们每个人自己的内心世界却是力大无比的巨人。
虽然明知生命就是一场悲剧,却依然可以笑着面对,增强自己的内心力量。
这或许就是毕淑敏的人生,以及她的著作,所要告诉给我们的人生道理:
我们即使生活在自卑、悲观当中,可我们有仰望星空的权力和能力,所以我们要全力以赴让自己过得幸福和美好。
. END .
【文| 鱼羚 】
【编辑| 丹尼尔李】
【排版 | 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