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自我藏匿与清醒自持——简评孟松诗集《来自月亮背面的文字》‖ 蒋德均 肖榆慧
自我藏匿与清醒自持
——简评孟松诗集《来自月亮背面的文字》
蒋德均 肖榆慧
诗人孟松颇有意思，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名之曰《来自月亮背面的文字》。
月亮背面是指月球背对地球的一面，换言之，就是在地球永远无法看见那一面，它接受着与正面同等的阳光，却无法被世人窥探。而月亮背面的文字代表着作者的一种创作态度，他喜欢自我藏匿，文字也时刻表达出疏离。正如诗人在《读诗常识》里在品鉴其他诗人后转头警告读者们——“千万别来读我/我的文字来自月亮背面/把你冻伤了，变卖家产我都赔不起”，这里与其说是文字的冷，不如说是诗人内心的静，是深刻的清醒自持。孟松的疏离，也不是要与真正的读者划清界线，而是与这个浮躁功利的世界保持距离。他敬畏文字，珍重每一次落笔的神圣——“这笔/与划之间/还有许多未知的空白/每次走笔，我都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落下污点/每一笔，都像是在写遗书”，在保持高度警惕的写作中呈现出了自己的诗歌风格。
本文将从语言特点、形式探索以及诗歌品格三方面，对其文本展开一个简单的分析。
一、语言特点
王国维在文学批评著作《人间词话七则》里写道：“大家之作，其言情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娇柔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大意是说，优秀的作品，其语言和情感表达让人觉得爽朗，写景状物也让人耳目一新，言词脱口说出，不娇柔造作。这部诗集已然如此，诗歌短小精炼，语言平实、自然而略显深刻。例如在《渔舟唱晚》里描写暮色渐沉——“暮色开始聚拢/贴着水面，一只水鸟飞过，又一只水鸟飞过”。一只只水鸟的动态图景在宽阔湖面展开，伴随着形单影只的水鸟时间慢慢沉寂下来，画面极美。
这些平实的语言，有时又会突然出现精妙绝伦的意外，于无声处响起惊雷。在《风，在吹》中，前面写风的狂暴肆掠，继而描写一些常见的食物——“撼动了树身/按倒了，芦苇/将枯枝，败叶，纸屑，塑料袋/刮上了天空/顺手，又卷起漫天黄沙”。诗歌这些可见的物象描写，可以想象风的大与猛，极具画面感但也都是些平常之物，而后极具夸张的描写，让人惊喜诧异——“如果不是远山/将大地死死摁住/我怀疑，大风/会将它的这一页翻开”，顿时在远山和大风之间的力的较量，让整首诗变得不同寻常，充满想象力和惊异感。
在孟松的诗歌中，平常事物却往往因视角独特而出奇制胜。在《桂花体内埋伏着十万花香的军团》中，微小的桂花也藏着大大的乾坤，这花香军团将桂花的馥郁芳香，生动有趣地表现出来，别有一番韵味。
除了写景状物的诗歌外，孟松的一些杂感小诗，写得生动有趣，也不乏诙谐幽默。例如在《本人属猴》中，一长串的假设性比喻，将自己的脾性和处境写得既形象又有趣。作者戏谑地说道：“本人属猴/可恨，常常被人当猴耍”，这样的生肖解读，让人不禁莞尔，这样自嘲方式与关汉卿在《一枝花·不伏老》中调侃自己是一粒铜豌豆如出一辙。但比之关汉卿，孟松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的是一份自谑的无奈。
一部分哲理小诗，平淡又深刻，却体现了诗人对于生命的关照与审视。在《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中，突然变绿的树叶，飞来的麻雀，开口说话的女孩，以及突然倒下的老黄狗，都在演示着生命种种变幻的难以察觉，都在用看似随意却独具匠心的语言，抒写细腻幽微的人生感悟。在《读一首诗》中，作者选取极具诗意的画面——“意境里的雪/在她的头上继续飘忽着/像一首诗/剔除了多余的虚词”。这一瞬间凝结了母亲曾经的苦难和沧桑，让人唏嘘不已。
在颇具细腻深刻的体悟之外，赤诚的笔触难掩童心。在《上帝的迷宫》中写道：“此刻，我正扮演上帝/给一只蚂蚁备下/一只无限光明的玻璃瓶”，诗人将蚂蚁的生存空间打造成另一个人类世界，设下重重“迷宫”。而转头在《我不能像鸟儿一样飞翔》中，便化身鸟儿——“一次次/在阳光下练习飞翔”。又如在《在想象里领养了一匹白马》中，诗人在心头养了一匹白马，充满童心的想象最后都是在逃避现实的困局，无一不表达了诗人对无羁绊自由的向往。
二、形式探索
这本诗集的第一辑名为“水墨里的闲笔”，网罗春夏秋冬里种种景色，“水墨”一词概括准确，而且是速写水墨。虚实结合的意境美，大量的留白，以及轻灵飘逸的画面感，让诗歌具有了电影水墨画的艺术格调。
例如在《傍晚即景》中写道：“晚风中，炊烟飘忽/鸽子得哨声镀上一层金色的霞光”。时间在静静的流淌，“鸽子的哨声”和“金色的霞光”虚实相生，最后“暮归的老牛，农人和狗”这三个意象用得极妙，不仅让画面闲适悠然，更留下了极大的空白，让人浮想联翩。
《黄昏》中镜头的变化也颇为巧妙，先是描摹黄昏的夕阳，之后突然将镜头拉近——“落满霞光的几只白鹭/我一直怀疑，是他锤下溅落的星星点点”，让黄昏的画面增添了几分动态。在《山村小夜曲》中，以声音为转场方式，以“动”写“静”，乡村的静谧跃然纸上——“狗的叫声是过门，夜色由此引入/门轴的休止符里，婴儿的哭，被母亲的催眠曲修饰/青蛙敲动大鼓，蛐蛐的合声，丰满了山村的夜晚”。
《秋景》里的水墨韵味，更得益于物象的“慢”——“此刻，天空高远，几朵闲云走走停停/远山像一位忙完的耕夫/偷闲，惬意地吧嗒着炊烟”。
在诗歌结构方面，诗人也做了许多尝试。例如在《本人属猴》中，以排比格式行文——“不属鸡，不会小肚鸡肠/不属猪，狗，当然不会猪狗不如……本人属猴，可恨，常常被人当猴耍”，在格式相同的不断否定中，表达了作者本人的情感倾向。在《妞妞不是一个女孩的名字》中，诗人用小说式叙述方式，揭示了妞妞的身份与身世。
三、诗歌品格
诚如诗人在《读诗常识》中写到的一样，作者对诗歌充满敬畏，对自己的作品心怀忐忑，甚至劝告读者最好不读，对文字由“敬”而“畏”。其实，诗人敬畏的不仅仅是文字和诗歌，还包括自由、生命等万物。
孟 松
在《用文字划出与世界的距离》一诗中写道——“就这样，我每日乐此不疲在这斗室里/不向谁邀功，不与人争宠/只用一些分行的文字/与这个世界，划出明显的距离”。这似乎是对世俗社会的一种疏离态度，其实，我以为，它更多的体现出诗人渴望自由、追求自然和心灵的救赎——“我的体内有比群山更高的山，有比向家坝更高的坝”。
他承认作为一个诗人并非全知，时刻保持一种谦和低调的态度。例如在《笔名》中，写到自己的困境——“作为诗人，我不敢说出这个世界的白/也不敢说出它的黑”，由此，他做的诗更加的孤独，能看到别人看不到，也搁置了很多东西在心底。
在《我的雪藏在心底》中，以雪作为隐喻——“我也在埋头赶路/几十年了/只是我的雪一直藏在心里/别人看不到”，写出了一个诗人的“隐晦”与“皎洁”。
自嘲是“不合时宜的书生”的作者，难能可贵的保持了对底层的关注和对生命的悲悯。在第四辑《蚂蚁也写诗》中，构建了形形色色的许多底层人物，有因为别人咒骂母亲而意气杀人的罪犯李二狗；有因煤气中毒而死的留守儿童小翠；有因丧子而精神失常的妇人李春花；有突然离世的老红军唐振华；坎坷一生，苦难无数的王大娘；有帮人做身后事的纸钱匠唐跛子……这些充满苦难坎坷的普通人，成为一幅幅图景，在诗人的描述中渐渐鲜活，就像诗人的《假如蚂蚁也写诗》中隐喻的那样，蚂蚁如果写诗——“它们所写的/一定是人间小小的爱/和悲伤”。
作为一个狱警，诗人也有许多充满个人职业特点的小诗。
首先是出现频繁的极具隐喻色彩的意象——“监狱”。他的监狱也充满了隐喻的理想主义色彩。在《在心里建一所监狱》中，写在心里建造一所监狱，这个监狱毋宁说是景色宜人隐居地，日子也是十分惬意——“这里的每一位囚犯，不叫囚犯/不用劳动改造，他们可以学陶潜/在南山种一种叫菊的植物”，这样的幻想与传统的监狱大相径庭，形象的背离产生了巨大的审美空间。
监狱的传统含义，用在情诗写作上也浪漫无比。在《将你的名字囚禁在我心底》中，诗人将难以忘却的恋人名字比喻为被心底囚室囚禁的名字，极具个人职业特点。“我要利用监狱警察的职权/假公济私/将你的名字/囚禁在我的心底/不给减刑/不给假释/甚至，也不给你保外就医”……“别指望/我会把它从心底的囚室放出来/除非，江河会倒流/太阳会从西方升起/再者，就是你有本事/能把时间拨回/我和你认识之前/或者，我的心脏跳动停止”。
孟松的这本诗集是他这些年痴迷诗歌的一次总结，既是一个时间段的终点，又是新尝试的起点。因此，这本诗集的内容是比较丰富甚至驳杂的。但是，诗人无论写作什么题材，都体现出一种特别具有人间烟火味的接地气，字里行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平民气质。比如第二辑《我的人间》，可以说是献给生他养他的故园的忠诚之歌、心灵之歌。比如第四辑《假如蚂蚁也会写诗》，就是诗人写给芸芸众生的各具人生命运的张三李四王二麻的平民之歌、生活之歌。
自然，文学书写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孟松的诗歌写作出道时间不长，其诗歌内在意蕴尚有极大提升空间，其诗歌语言品质亦可再加淬炼。
诗人是自觉的，也是清醒的，我们期待诗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肖榆慧：书剑创意写作坊成员。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