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夜深了,花睡了
夜深了,花睡了
叶子
阳台上的那盆昙花,在九月份开花了,虽然花开只是一朵,我却足以欣慰。那一夜昙花尽情绽放,我亦毫无睡意,人花两望,相对无言,直至夜深花睡。
十月份,昙花又长出了一个花蕾。如果说上一次花开,我是狂喜,那么这次一花开,我则是感恩,毕竟这盆花养了四年之久,才肯开花,花开一次我已然知足,再次花开,我当以动容。
十月份已经是深秋,许是天气凉的缘故,昙花绽放的时间相对长一些,这夜花开,我也是守在近旁。“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爱海棠花已然也是达到极致,他担心海棠花也和人一样,会在深夜睡去,因此特地点燃高烛使海棠打起精神,借以欣赏开得正艳的海棠花。
我自然也是唯恐夜深花睡,尽管已经用镜头把昙花的绽放以秒的频率定格,但还是觉得不够,仍不愿错过与它在这个花开的夜晚,两两相望。照片会风化,时光会模糊,期盼留念,倒不如在经历风景时,用更多的心思去欣赏去珍惜和铭记。也许,记得,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无需点烛,只需打开阳台的灯,她圣洁的美丽便尽收眼底。暗香浮动,心神澎湃,虽无人与我秉烛夜谈,然,独自欣赏这份难得的美丽,何尝不是上苍的恩惠。
搬个小凳,坐于花前,昙花很高了,花朵倚在叶间。微微仰首抬眉,便可与昙花亲密接触,指尖轻抚花瓣,鼻尖微嗅清香,深夜里,依然可以独享一份赏心悦目,一种心旷神怡。这样的夜晚可遇而不可求,惟愿让一袭感恩且散淡的情怀,在心底氤氲,在这个夜晚伴着花香缱绻。
三毛自然而然地走进我的脑海,几乎没有一点铺垫,倏地而来。任谁都无法忘记三毛和荷西那一段异国之恋吧。北非荒僻的加纳利群岛上,即使结婚五六年,荷西每天上班时,还是会骑着机车在门口、路口,每个可以张望的角度,回首看着楼上阳台向他挥手的妻子。至于每天下班,荷西则总是跑着回来,数年如一日,荷西和三毛是恩爱的夫妻。他们彼此感动,也感动旁人。
我以荷西为生活的轴心,彼此仍然拥有很大的空间,两人的爱没有拘束也没有障碍,三毛如是说。流浪的三毛最了解自己始终是个爱家的人──爱自己的家、爱父母的家、爱属于中国的家,同时更期待一位能够给她爱情,也给她理想的人,荷西如是。他们爱得深沉爱得热烈。荷西既是三毛温柔有情的爱人,也是分享人文心灵世界的朋友,是一位并肩同行和她一样丰富精彩、又能相互激发砥砺的“爱人朋友”。
三毛无疑是个有情调的女子。她爱花,买花可以是一朵,插出一份清幽;也可以是一大把,摆成一种气势,用花来改观生活的情调。
三毛极爱长梗的百合花。在大西洋的小岛上生活的时候,荷西失业已近一年,他们的生活非常窘迫,虽然没有到达山穷水尽的境地,然而维持生命之外的物质享受,已然不敢奢求,至于花钱买花满足生活的情调,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他们钱越来越少,荷西自然知道三毛心底的恐惧,但对她的爱却不曾少一分。那日两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一个疏忽,三毛找不到了荷西。之后,荷西捧着一小把百合走向三毛,兴冲冲地给她,那时候,他心里想的是,看到新上市的百合花三毛一定眉头舒展,爱不释手。
不曾想,百合花像是夏天里火热的太阳,烫的三毛睁不开眼,她突然觉得那一小把百合在嘲弄她的拮据。她一下子情绪失控,对荷西大叫,我们什么经济能力你不清楚吗?你到底有没有分寸,哪有多余的钱买花?这样说还嫌不够,三毛把那束花冷冷地丢在地上,转身就跑。
三毛说,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其实已经后悔了。她回过头,看到丈夫呆了两秒钟,然后弯下腰,把凌乱在地上的百合花,慢慢拾起。她向他奔过去,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眼圈都红了,三毛知道,那一小把百合,是他的爱情,她却肤浅而冷漠地伤害了他。
四年之后,三毛去给荷西上坟,买了满满的五桶百合花,坐在铺满鲜花的坟上,眼睛干干的,微风吹动百合的气息,荷西的音容笑貌一点点地逼近开来。
看见百合,三毛无法不去回忆当年荷西弯腰去地上拾花的情景,每每忆及,她的胃都会抽痛,荷西捡起的是他们的爱情。
夜深花睡,在三毛的世界里,荷西并没有走,他只是睡着了,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每一个寂寞的夜晚与她相依为命,将她温暖。她这一生,过客很多,归人却极少。荷西去世十二年之后,三毛离世,他们之间正好隔了一个轮回,她从来都明白,她的爱有多深,牵挂就有多长,她投奔荷西而去,于她来说,那是一个幸福的归宿。
荷西睡了,三毛也睡了,于我来说,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只是夜深花睡,从未真正的离开我们,离开喜欢他们的读者、亲朋、挚友。
十月里绽放的昙花,用一夜的美丽与清香倾情装点我的长夜,这个不眠的夜晚,注定与回忆牵扯。
芳和秋都是我的中学同学,芳纤柔、清秀;秋,帅气、阳光、貌比潘安。他们两个是同桌,十六七岁,正是花样年华,正是懵懂的年纪。芳和秋彼此相惜,互有好感。两个人初中毕业后,没再读书,到了合适的年龄,便走进了围城。他们是同学们公认的金童玉女,所有的人都为他俩祝福,他和她因为爱而结合,幸福和快乐必然是结局。
就像所有的人期待的那样,他们开始了幸福而浪漫的生活。结婚两年后,秋和芳的儿子出生,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婴,他们俩是我们同学里最早做父母的,因为有了孩子,他们的婚姻的幸福指数更高了。
秋后来经人介绍,到市里一个大型钢铁企业工作,工资不低,芳在家带孩子,照顾秋的父母。每到秋休假回家时,芳都会提前去车站等着秋,秋一下车,便张开双臂,芳便会小鸟依人般投入秋的怀里,两个人热切相拥。这样的幸福画面,这样的爱情经典,在我们同学里成为佳话,广为流传。
原本以为他们可以就那样彼此爱着疼着呵护着,白首不相离。然,老天也嫉妒他们的恩爱,不肯让他们牵手一直到老。秋离开的那天其实没有一点预兆,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同学打电话来说,秋走了。
走了,走了去哪?我诧异地问。
去天国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同学在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
这样的消息如晴天霹雳,任谁也猝不及防,我懵了,随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秋还那么年轻,怎么可以就走了?
很多老同学一起去看芳,本来就清瘦的芳,更加瘦削了。她泣不成声地讲述秋的不幸。那日秋正在工作,突然的事故,让他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与这个他挚爱的世界永远的阴阳相隔了,他没来得及说一句告别的话,没有来得及说那句我爱你。
芳说,当她听到这个惨痛的噩耗,她一下昏了过去。醒来之后被家人抱着去了秋的工厂。秋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芳不停地呼唤他的名字,秋不言不语。芳不相信秋会舍得离开她,他那么爱她,一定不会舍下她的。芳趴在秋的身上,吻他,不停地吻,吻他每一寸肌肤,她渴望用她炙热的吻,用她滴血的吻,吻回秋的生命,他还可以每天都对她说,老婆我爱你。
芳说这个情节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哭得泣不成声,把芳拥在怀里。上天何其残忍,将一对相爱的人阴阳相隔,从此只能一梦来还。
秋走后一年,芳带着六岁的孩子,与秋的父母过了一年。
秋走后两年,芳带着七岁的孩子,与秋的父母过了两年。
今年,秋走后的第五年,我们去看芳。她不再那么悲戚,她仍与公婆住在一起。不敢触及她的伤痛,却也心疼她一个守着寂寞过活。
芳,再往前走一步吧,秋也不希望你一个孤孤单单的。我们说。
我不孤单,我有孩子,我有秋,秋从来都没走,一直在陪着我们的,他每天都会入梦,对我说,芳,我爱你。我怎么可能丢下秋,去爱上别人呢?爱不上了,此生,我的爱情早就许给了秋,再没有人可以走进我们的世界,我和秋早已合二为一。
芳,我们都知道你爱秋,秋也爱你,可秋已经走了五年了,你还年轻啊,一个女子独自面对生活,多不易啊!为什么不找一个肩膀靠一靠呢?这并不是不爱秋啊。敏含着泪说。
不,秋从来都没走,他只是睡着了,他不会离开我,他在守护着我,守护我们的爱,我们的家。我不觉得苦,心里有爱的人,有可想的人,有温暖的回忆,所以,我们没有走散。芳,绽开了一朵微笑,那一刻,我们所有的人再次泪下。
爱情,其实是不需要别人理解的,真爱的说痴情的矫情,感性的说理性的冷酷,坚强地说勉强的不自强,他们不知道别人的爱情道理,可人人都有自己的爱情。芳,以她的痴心守候着她的爱情,爱情的纯粹以它的本来面貌在秋和方之间淋漓尽致的展现,天若有情,天亦老。
夜深露重,昙花小心翼翼地合拢花瓣,一如她轻手轻脚的绽放。花儿睡了,睡着的昙花依旧美丽至极,红色的纱衣遮挡住她的俏颜。
昙花在甜甜地睡去,留下一缕暗香一抹暖意在深夜里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