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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10月12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我因患黄疸性肝炎正在医院住院治疗，忽然，办公室的同事急急忙忙地赶来告诉我，他们接到从河北省唐山打来的电话，说我的哥哥因病去世，让我马上赶往唐山参加葬礼。什么？三哥去世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反复追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同事用低沉的声音郑重地回答：这事还能开玩笑？是真的。我惊呆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眼泪不由自主地扑簌簌滚落下来。心想，这怎么可能？十天前我们还在北京见面呢！那是我去新乡开会，顺便去了一趟北京理工大学五哥那里，特意给唐山的三哥发了电报，让三哥去北京共叙手足之情。三哥接到电报后，立即赶到了北京。那天，我们弟兄三人挤在五哥那狭小的卧室里彻夜长谈，丝毫没有疲倦之意。第二天又兴致勃勃地畅游了圆明园。返回后三哥还从唐山给我打来长途，询问我回来后的情况，无论从身体状况，还是思想情绪，都没有丝毫的异常呀？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他才49岁呀！顾不了身患黄疸肝炎，我立即出院，和爱人一起搭乘最近一班周口至天津的长途汽车（到唐山没有直达车），又转往天津到唐山的班车，于第二天下午赶到唐山。来到三哥居住的楼下，看到悬挂着三哥遗像的灵棚，我的腿软了，一下子扑到三哥的灵前，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家在沈丘县莲池乡胡楼村，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我们兄妹8个，我排行第六，五个哥哥，两个妹妹，唐山的哥哥是老三，名叫胡天启。三哥天资聪慧，爱动脑子，从小就显露出来。据村上的人说，三哥在小学的时候就上讲坛发言，侃侃而谈，毫无畏惧，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后来又学会了下象棋、吹口琴、拉弦子，做弹弓，用木头做各种各样的小手枪。三哥打弹弓堪称一绝，树上的小鸟，他只要一瞄准，百分之八十能打下来。放假的时候经常领着我们去村东头的幸福河或村中的大坑里逮鱼摸虾。秋天豆子收割的时候，到地里烧烤红薯。晚上，用红薯秧子把豆叶捆成一个球，点着，拎火把。下雪的时候，三哥还带领我们去野地里逮兔子，三哥对野兔子的活动规律很有研究，他判断有兔子的地方基本都能找到兔子，可惜由于没有专业的扑捉工具，结果是十有九空。但那种欢乐、那种气氛至今难忘。
1960年，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和我都在上学，五个学生的费用和家庭的吃穿全靠教小学的父亲微薄的工资和母亲在生产队干活的工分支撑，家境甚是贫寒。三哥是在12里外的虎头陈寨（今沈丘县石槽乡）中学上初三，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由于是三年困难时期，根本没有粮食可言，他是以树叶和野菜充饥，艰难地度过那一年的。听三哥后来说，饥饿时时地折磨着他，上课时饿得心慌、头昏，盼着下课，但下了课又没有东西吃，只好往树上爬，摘树上的叶子吃。当时母亲因缺乏营养患了严重的浮肿，住进了村办医院，看到三哥从学校回来时脸色蜡黄，瘦得不像样子，泪如泉涌，说什么也得给他弄点吃的。有一次，母亲从邻居家借来一点面，又从地里捡来些烂红薯秧，摘下几片幸存的烂叶，拌在一起，蒸了蒸，拖着浮肿的双腿给三哥送去了。三哥如获至宝，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随后就停了下来。母亲问，咋不吃了？三哥说，吃饱了。母亲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三哥大哭一场。他哪里是吃饱了啊，是舍不得吃啊，他深知吃了就没有了。就这样，一顿吃一小撮，几把菜叶整整吃了一个星期。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他对学习一刻也没放松，而且更加发愤，学习成绩扶摇直上，最后以优异成绩从一个不起眼的公社初中考取了河南省重点高中：商丘一高。进入高中后，生活更加艰苦，夜里睡觉没褥子，只有用父亲给他的破大衣代替，早上起床后再穿到身上御寒。每月的生活费只有 2元钱，都是父亲去信时夹在信纸里面寄过去的。面对2元的纸币，他连5分钱一份的菜也不舍得吃，大部分是咸菜就馍。学校离家三百多里，举目无亲。有的同学吃不了苦，退了学，而三哥还是咬牙坚持。凭着毅力，凭着吃苦耐劳的拼搏，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天津南开大学中文系。南开，难开，但南开的大门终于被三哥用坚忍不拔的精神叩开了。按以往的惯例，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不是分到新华社，就是分到其它中央级报刊社或出版社，但三哥生不逢时，毕业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他被“分配”到河北省遵化县西下营劳动锻炼，而后到小马坊中学教书。这个中学四面环山，人烟稀少，野兽经常出没，只有几个班级、200多名学生，外地的老师都不愿到这里来，全部是本地老师，三哥是唯一的外地人。每逢下午放学，其它老师都回家去了，学校里就只有三哥一人。面对漆黑的大山，听着野狼的吼叫，顶着怒号的山风，那种孤独，那种无助，那种恐惧可想而知。希望与现实的落差使三哥的情绪陷入极度的低落，也是他思想最矛盾、精神最痛苦的时期。那一年春节，由于经济困难，他没回家过年，大年除夕，别的老师都回家团圆了，学校只他孤独一人面对残灯以菜叶对苦酒，听着山下传来阵阵的鞭炮声，回想着家乡除夕的热烈情景，他有感而发，作诗一首：接到三哥的这首诗，我哭了，为三哥的悲惨处境，为三哥的“怀才不遇”，也为农家子弟不公平的待遇。
但是，抗争、奋斗是三哥的本色，面对恶劣的环境他并没有退缩，出色的工作和渊博的知识，被遵化县文化馆看重，他被调到遵化县文化馆担任小报编辑。不久，唐山市广播电台发现这个小报编辑水平不低，又被调到唐山市广播电台当编辑，后唐山市委宣传部发现三哥是个人才，提拔他任唐山市委宣传部文艺科科长。几年后，三哥觉得他不是官场上的料，主动申请去了唐山市文联，任文联副主席兼《唐山文学》主编。到文联之后，三哥如鱼得水，因为他太想写作了，以前没时间，没条件，现在终于有时间搞文学创作了。除了做好《唐山文学》的审稿，修改，编辑，培养年轻作者以外，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搞文学创作。在文联的几年间，他不但培养出了几个国内有名的作家，还写出了大量的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晚上加班写作成家常便饭。也可能是熬夜过多，也可能是过于劳累，正当三哥大展宏图的时候，却突然辞世，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啊！三哥生前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是在三哥上小学时，在村西大坑里游泳，因沉入坑底潜行，不慎脸被瓦片划破，得破伤风住院，生命垂危，幸亏抢救及时，大难而获生。一次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房屋倒塌，一根梁木掉下来，正好棚在床头上，没有砸住他，躲过一劫，只是刚出生不久的侄女被三嫂抱得太紧了，窒息而死。村上的人都说，善有善报，这孩子从小就善良，没做过坏事，所以，阎王爷不收他。我也一直认为，三哥的命大，吃了半辈子苦，下半辈子该享福了，起码要活到七老八十的，没想到突然就没有了。据三嫂说，前天吃过晚饭她到一个同事家办事，三哥去书房写作，回来后，敲三哥书房的门，未开，以为他休息了，怕打扰，就没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清晨，又敲门，没有应声，才感到大事不妙。叫来邻居，破门而入，看到三哥安详地背靠在床头上，但呼吸已经停止，未完成的小说稿还摊在写字台上，钢笔还没合上。从现场分析，三哥应该是坐在床上思考小说中某些细节的时候突发了心脏病。三哥比我长7岁，他既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的老师。 在三哥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写作，并且因为会写点东西而改变了我的命运，从一个回乡知识青年当上了国家的工作人员。参加工作后，写作成了我的业余爱好，不但为单位写通讯报道，还尝试着搞点文学创作。每逢我写出一篇小说或者散文，都会寄给三哥看，每次他都很快回信，不是在我写的文章上圈圈点点，做了很多修改，就是告诉我如何刻画人物，如何设计故事情节，如何把握中心思想，并鼓励我，有进步。更使我不能忘记的是，有一次我写了一个中篇，足足有五万多字，寄给三哥后，他不但作了修改，而且又全文给我抄写了一遍。看着那工工整整还充满着墨香的书稿，我激动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五万字，一个人就是啥事不干，一直写，也要一个星期呀，何况他还有日常的工作，还有自己的创作任务，他牺牲了多少休息时间啊！在三哥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的写作水平不断提高，先后在各种报刊发表通讯报道近300篇，小说、散文、文学评论近40篇。出版《胡天喜作品选》、长篇小说《文殊俺》，成为河南省作家协会和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每逢人生的关键时刻，三哥都会给我信心，给我力量，给我方向。我高中毕业后大学还没开始招生，只有回乡劳动，当时思想很是苦闷。三哥知道后，给我来信，鼓励我要看到前途，看到光明，告诉我学习不能丢，知识总会有用的时候。参加工作后，三哥又提醒我，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一定要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掌握真本事，才能站住脚。我被提拔为科级干部时，三哥又来信告诫我，不要辜负领导的信任，不要自以为是，不要骄傲自满，不要脱离群众。我结婚时，三哥虽然远在千里之外，没能亲自到场，但却给妻子买了一条质量很好的裤子和一件白底红花的褂子，我估计这两件衣服足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因为那时他的工资也就50多元。1987年，三哥回胡楼老家探亲，曾在周口我的家里住了一个星期。我去上班，他就在家写小说，我下班回来，就和他拉家常，我们在一起总觉得有说不忘的话，谈不完的事，诉不完的情。我们在一起讨论工作，讨论家庭，探讨人生。从他对问题的分析中，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受到了不少教益。没想到这次三哥却不此而别，痛苦之心，撕心裂肺，怀念之意，溢于言表。呜呼！三哥，一路走好！受了一辈子的苦，愿你在天堂幸福、快乐。
【作家档案】
胡天喜，河南省周口市邮政局干部，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作家协会会员。在各类报刊发表小说、散文40多篇，著有《胡天喜作品选》长篇小说《文殊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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