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安忠洲作品
父 亲
安忠洲(河南)
我在父亲跟前长大,先是入伍当兵,后是转业油田,离家己径四十六年。在外,我会经常想念父亲,记得父亲一言一行;探家,我会坐在父亲面前,望着父亲渐行渐老的面容,多少次扪心自问,坚信地告诉自己: 出生有命的我,是靠拼爹长大成人;人生路上的我,是靠拼爹不断前行。
父亲一九二六年生于河南荥阳安庄村,儿时父逝。少时借村里富人办家学的光,读过几年私塾。因家贫,我的老奶奶托人选了师傅,送十五岁的父亲去郑州学习刻章手艺。
一九四一年,日本军队攻打郑州,师傅帶着我的父亲为“躲老日”一路向南走。时正兵荒马乱,途中师徒走散。学徒不满一年且年少的父亲,面对音信不通,有家难回的乱世,只能硬着头皮,自谋生路,在南阳地带为寺庙刻印版,住宿吃饭。近两年时间,我的老奶奶不断寻找、多方打听,经人捎信,找回父亲。经过兵灾、蝗灾、旱灾的多灾多难,家已不是家: 我的奶奶已撒手人寰,我的姑姑被卖没有音信。不满十八岁的父亲开始担当责任,和我的老奶奶与年少的叔叔相依为命。
为了生存,父亲又到郑州福寿街上摆桌刻章,养家糊口。其后用时六年,完成了迎接我的母亲成家、敬送我的老奶奶高寿驾鹤西去、带上我的叔叔郑州学徒再转河南义马煤矿工作的三件大事!
农村实行高级社时,母亲一人照管大哥和我忙不过来,父亲才回到家中。从此,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分工,父亲挣工分,母亲忙家务;父亲管治家格局,母亲管衣食温饱。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生养我们五男二女,笑对人生贫苦艰难,开始了家庭和睦、人丁兴旺,累并快乐着的生活。
父亲回到村里,不会种地,就当了生产队的会计。可为了种好家里的自留地,父亲留心观察种地行家,人家种什么他也种什么,现学现用,勤劳实干,与母亲合计着带领我们,把自留地种的一年四季不见白地,让丰收的小麦玉米、萝卜白菜,成为我们溫饱的及时雨、雪中炭。
父亲为多挣工分养活我们,直到分田到户的二十多年间,当着生产队会计,农忙时起早赶晚地套牲口犁地耙地,农闲时在饲养院垫圈出粪,初春时照管两个地炕烧火保温育红薯苗。一人干四样活,常年忙个不停。即使这样,我看到每年底父亲张贴的工分决算公布表上,我家总是欠着生产队的钱。
父爱如山,母爱似海。我们姊妹七人,没有父母给予的爱,谁也长不大,谁也难成人!
我一岁多时,拉痢疾,母亲抱我找乡村中医多次诊治无效,就背上我去县医院。十多里的路途中,要走一道很长的深沟。炎炎夏季,烈日当头,沟深挡风,暑热难耐,连着去了两次,我病不见轻,却把母亲累病躺倒了。母亲马上给在郑州的父亲捎信,父亲如往常一样,急忙连夜走路赶回家,看到我病情很重,就和母亲商量说:“这孩儿得让他大姨看看,要是说不行了,就不把他给你抱回来了。”
母亲着急地说:“必须让他大姨看看,可行与不行,都一定把孩儿给我抱回来!”
天蒙蒙亮时,父亲抱我到姨夫大姨同为西医的苏岩村。姨夫仔细用听诊器听了,反复看了后说:“这孩儿怕是不行了。”
大姨用不容商量的口气接着说:“管他行不行,先打一针再说!”
马上给我注射了一针解放初期十分珍贵奇缺的德国产盘尼西林(后叫青霉素)并留下观察。天黑前让父亲抱我先回家,到时间她再来看我。
当天半夜,大姨骑自行车来我家,途中有狗追咬,受惊吓跌倒路边沟里,稍坐爬起蹬车到我家,听了我的心肺,喜说病有好转,再打一针。这样,我才又活了过来。
我十二岁那年秋天,因疯跑着满地逮蚰子(学名蝈蝈),脚被刚割过的谷茬扎了两下,几天后发炎化脓,走不成路,父亲就背着我去邻村卫生所治疗。街上乡亲多人询问,我都会羞得趴在父亲背上,不敢抬头;父亲却是一一应答,满面笑容。
几十年来,我每次看到脚上的两个疤痕,都会感到父亲背上的温暖,看到父亲背我弯腰前行的身影!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毛笔行书十分好看,除了几位在外教书的老师,父亲也是村里的文化人。
从我记事起,春节前总有几天,看到父亲为村里人家写对联。我会帮着父亲拉纸,看着父亲一字字写好后,我双手平托对联凉在一边。等墨迹干后,再问着父亲根据上下联与横批内容叠卷起来。走在街上,我能一眼认出谁家过年对联是父亲书写的。
村里人家娶媳妇办喜事,都请父亲写字,还常担任两件差事中的一件: 或以儿女双全当亲家,或以一手好字写礼单。
“文革”期间,村里一街两行砖墙上,有父亲用红柒刷底,黄柒写字的毛主席语录,几年不退色,总是很醒目。我会经常走在街上,眼看手描父亲的字。
改革开放后到计算机普及前的十多年间,许多办厂致富的人,经常请父亲写标牌和广告语,然后刻版印刷在机器设备上。
我深受父亲影响,明白了写好字不但能受人尊重,还会成为谋生的一项技能。就认真写字,当兵时还对硬笔书法下过功夫。转业油田,虽然字写的与父亲的字差距很大,但只要提笔写字,经常看到笑脸,听到赞扬。
父亲常论孔孟之道,把“和气谦让、仁义诚信”当成做人原则,一生坚守,是村里男女老少共认的好人。
父亲做过的一件事,虽过去几十年了,却让我在人生路上,一直记忆犹新。
我十六岁那年有一夜晚,睡醒一觉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咱五个孩儿,大的该说媳妇了,可就这一所从屋里能看见天的破瓦房,谁家的闺女愿来咱家当媳妇?”
没听父亲说话,妈接着说:“就是没钱盖新房,咱也得把这旧房翻新一下。”
父亲回了母亲一句话:“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
事后,我看到父亲话虽然那么说,还是开始上心备料,计划翻新旧房。
一天,父亲和同村一位叔结伴,去县城集市为各自买铺盖房顶的荆条笆箔。天黑前我看见装着如小山似的笆箔的两辆架子车来到村里。卸车后和父亲一同去买笆箔的那位叔,从卷着的笆箔里面发现,有一半是用一整根荆条劈成两半编制的,认为这样的笆箔易生虫不结实,要求卖家降价,否则不要,并过来向父亲说明情况。父亲依据货物里外不一样的事实,让卖家两人商量,看能不能适当降价。两人商量后,表示不会降价,不要就拉回。父亲看到天都黑了,就让卖给我家笆箔的人进家说:“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在着乎卖家那人吃饭中,他同伴来到我家无奈地说:“不降价人家不要,你吃过饭咱倆就拉回吧。”
等吃完饭,父亲平静地说:“我这一车就按集上讲好的价格给钱,你们两人往回拉一车也会轻快点。”
父亲边说边点钱交给卖家。这时我真真地看到,两人那望着父亲又吃惊又尊敬的目光。
在不断的“谢谢”声中,我紧随父亲身后送两人出了大门。在返身回家时我问父亲:“那叔都不要,咱为啥要了?”
父亲无语,进屋坐下松了一口气后,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村里人都看着我们呢!别人要不要,我管不了,我不能不要。不要,村里人会背后骂我、背后戳我脊梁骨的!”
此后几年,笆箔一直堆在父亲的会计室里,父亲一直没有财力翻新房子。一九九六年初我当兵探家,问到父亲笆箔是怎么处理的? 父亲说是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要用,降价转手了。
在我家最需要房子的那些年,父亲没修旧房,没盖新房。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我: 父亲不是挣不来、攒不够盖一所房子的钱。而是父亲的思想认识和观念,决定了父亲把房和钱当成“身外之物”,把儿女记放在心中,只要是为了儿女长大,有利儿女成人的事,父亲总是舍得花钱。
六十年代中期,父亲看到大哥和我爬树扯天线,挖坑埋地线,天天鼓捣的矿石喇叭碗儿,还是调不了台听不清音,就给我们买了当时农村少有的二极管收音机广播。
六十年代未,父亲看到我们经常背着粮食,去邻村碾米磨面,就给我们买了一辆八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七十年初,为了让母亲少受点累,父亲又托人买了缝纫机。加上墙上挂钟,“三转一响”在我们家己是提前实现。
八十年代初,我们家又在村里带头有了日本产黑白电视机。
这些,都是父母辛勤劳动、喂鸡种菜、养猪养羊、省吃俭用才有的。但我不知体谅,还经常给父母添困难。
我爱好蓝球,经常四处跑着打比赛,就不断向父母要钱,买秋衣秋裤、背心裤头和球鞋,而且还要买颜色鲜的价钱稍贵的。
更过分的是我十八岁时,为了约球打球方便,对父母说想有一辆我自已的新自行车,并承诺有了新自行车,找媳妇儿的事就不用父母再累心了。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真给了钱。我请大哥托人买了一辆凭票供应的上海凤凰牌新自行车。从此,我忘了父母的艰难,经常骑着新车,穿着球衣球鞋出外打球。
一九七二年底我离家当兵,弟妹们心说自行车就成他们的了。没想到父亲却把我骑了一年多、爱惜如新的自行车原价给卖了。我在部队知道后想到很多……也感到父亲真到了要盖房的时候了!
父亲不断攒钱,审批了新庄子,分批让大哥托人买砖买水泥买钢筋。母亲和弟妹们白天去铁路边捡石子,晚上在家砸石子。大哥出大力,全家齐上阵,终于在一九七五年盖成新平房,建好新院子。
盖房前有一件难事儿,父亲处理的方法,也成为了我人生的教科书。
为盖房父亲拿钱托人买砖,结果好长时间,那人砖没买来钱也不还,父亲不知跑了多少趟。连那村有人见父亲常去,问后对父亲说: “他欠人钱可多,你买砖的钱怕是不会还的。”
父亲不管,还是不断去要帐。五个弟妹看着父亲受累作难,气不过,要结伴找欠账人说事儿。父亲说“你们不能去啊!选错了人,我也有责任,我会把钱要回来的。”
父亲又连跑多趟,还真把钱要回来了。并对弟妹们说:“如果你们去了,这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一九七六年我探家,问父亲是怎么把钱要回来的。父亲说:“你记住!要帐最难,但也不能发火不能吵。欠帐人要是一拉脸,就是不还,有钱也不还,是谁也没办法。要心平气和地说活,坚持不断地追要,欠债人不好意思,才会想法还钱的。”
看父亲做事,听父亲说话,让我真正明白了“留有余地败为胜”这句名言的真谛!
父亲把上学读书作为儿女成人的必经之路,写“家有黄金用斗量,不如送儿上学堂”对联,贴在门上表达决心;用“有智吃智,无智下力”言教,时时鼓励督促我们好好读书。
我的大哥七岁上学,十三岁高小毕业,无学可上,在家玩了一年,让父亲发愁。幸遇重教人士开办农中,父亲为让大哥给弟妹们带个好头儿,从不爱求人的父亲专门托人又送大哥去读书,才使大哥之后的人生,有了“工程师”、“建筑机械研究所所长”、“建筑机械之乡带头人”的亮点。
我两个妹三个弟都是高中毕业。我小学毕业考入县一中,怀揣“世界那么大,总想去看看”的梦想,认准离开农村“唯有当兵一条路”,走入军营,转业工作。我始终牢记父亲教诲,与书结缘,不敢懈怠,自牧人生。多年干着环境安静、条件良好、自已喜欢的文字写作和管理工作。
父亲胸怀宽广,望天天大,看地地阔,一生好脾气。我总以父亲为导师为榜样。把父亲的许多言教,做为我走好人生之路的至理名言。
父亲常说:不做高官不害怕,不享荣华不担惊,教我安分守己,学会知足常乐,明白平安是福。
父亲常说:和为贵、话值钱,有理不在言高。遇事总是以理服人,从不与人高声喊叫、红脸争吵。教我低调做人,少惹事非。
父亲常说:懒汉子、一担子,明天日头还会出来的。教我不恨活儿,戒急躁,把劳动和工作当快乐。
父亲常说:钱多多花,钱少少花。有钱胡花是烧包张狂,叫败家子;有钱不花是愚昧无知,叫守财奴。教我学会节俭,量力而行,不在钱上犯错误。
父亲常说:做生意有大有小,挣钱有多有少,唯有养儿育女,只赚不赔,功德最高。教我追求完整人生,把心放在家里,尽责养育儿女。
几十年来,我养成一个习惯: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难题,总会先想到父亲,认真地想父亲会怎么说,怎么想,怎么做。这个习惯,多少次让我豁然开朗,多少次让我充满信心。
父亲今年94岁,还每天自已下楼去附近小公园活动。
父亲安康,我就有家有爱有家乡!
【作者简介】安忠洲,男,1953年生人,中共党员,汉语言文学大专学历。1972年入伍,后转业油田工作。爱好写作,先后在《大港石油报》、《天津日报》、《荥阳老年》、《热土》报刊杂志发表散文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