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纪录片最新锐的一股力量| 新导演推介论坛

12月12日,《多元视角:纪录电影新锐导演推介会》论坛在广州举行,这是导演周浩连续第二年在广州国际纪录片节主持新导演推介会,去年参加的新导演有:《滑板少年》导演刘冰、《四个春天》导演陆庆屹、《虚你人生》制片人刘欣、《黄河尕谣》导演张楠、《岗拉梅朵》导演扎西青朋,他们围绕主题《架构未来——新锐导演推介会 》畅所欲言。
今年参与论坛的新导演分别是:《拉一碗面》导演霍宁、《家以何安》导演李米杰、《飞机下的蛋》导演王磊、《时光机》导演孙扬、《真实成长》导演张琳,以及第二次参加新锐导演推介会的刘欣,这次她是以《蓝色防线》的导演身份参与。几位导演分别讲述了完成纪录片过程中的心得,分享了对他们影响最深的电影,以及那些创作过程中“难熬”的至暗时刻是如何度过的。
图/从左到右依次是:周浩、刘欣、霍宁、李米杰、王磊、孙扬、张琳
*以下整理自2019年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论坛实录,内容有所删减和调整。
Part 1:说说你们的作品

霍宁
《拉一碗面》导演
我做纪录片也有一段时间了,《拉一碗面》荣获了今年釜山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蛮意外的。我讲一下做这部片子的一些心得。
这部片子在5年前也来过广州国际纪录片节提案,那时田野调查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想来广州节找一些渠道和资金,把这部片子完成。在广州节之前,这部片子也入围了很多提案会,包括法国阳光纪录片提案会、台湾的CCDF、韩国的提案会,但最后都没有被选中,蛮纠结的一个状态。后来参加上海纪实频道的MIDA导演计划,得到了一些资金上的支持,其实那个钱很少,但总比没有启动资金强,差不多也是在四五年前了。
参加这么多提案会之后,我们得到评委的一些指导、建议,带着这些指导和建议,我们重新架构了这部片子,花了大概差不多4年的时间,一年半的后期制作,最后完成了这部片子,所以一路走来真是花了蛮久时间的,连田野调查都算上的话差不多有6年左右。
对我个人来说,做纪录片,出一部好的作品,真的是一个蛮纠结的过程,创作的过程是自己跟自己较劲的过程,你没有办法把全部的身心投入,你还要去顾自己的生活。
可能这部片子大家都不太了解,实际上它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一开始做这部片子的时候,跟后来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再去看这个故事,视角是不一样的,我对于片子里的主角的感触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我是把自己的某种人生体验融入到自己作品的创作当中,最后呈现出了那样一部作品。这部纪录片现在正在走海外影展,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在国内跟大家见面。
李米杰
《家以何安》导演
我是从2014年5月份开始拍摄的,一开始拍摄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做一个纪录电影,只是对这个话题、这个现象很感兴趣。
我先解释一下这个片子是关于什么的:我跟踪了一个学习国学的妈妈,但是她所有的眼光都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希望通过带领孩子学习传统文化,再带动全家,可以有一个更和睦的家庭,但现实却南辕北辙,她经历了家庭的破裂,再回归到自己最深的选择,更深地去理解到底关系是什么,生活是什么。
这部片子加上调研差不多做了6年,不是说一个片子应该花这么久,但中间有很多我个人的成长,因为这是我第一部纪录电影,整个片子做的过程中有很多人教会我的东西,包括周浩老师,还有我的制片、剪辑师。为什么我会把这个片子做成一个关于“关系”的片子?是因为我自己本身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关系,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堂人生的课,不止是做片子本身,它其实更多的帮助了我,也疗愈了我跟我的原生家庭的关系,很多时候别人会问说,你的片子之后会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但是对于我自己来说,作为导演,我走过了我人生当中很重要的旅程,做完这个片子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很满足、很释然的。
再回过头来看这个片子,在技巧、技法上有不满足的东西,但仍然会很期待这个片子可以被更多的人看见,希望它像一面镜子一样,可以让观众在这个片子里照见自己生活的那部分。
对我来说,做纪录片的过程比看纪录片的过程是更享受的,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职业,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做纪录片的世界里,因为它是让我的生命不断丰富、丰盈的过程,整个过程对我来说魅力很大。
周浩:从旁观者角度,我的确看到了米杰这些年的变化,我真的蛮羡慕他们在30岁不到的时候就对纪录片有这么深刻的认识,所以我特别期待她以后还会做出好的片子来,我觉得第一个片子经过这样的磨砺真是非常大的财富。
王磊
《飞机下的蛋》导演
《飞机下的蛋》是我的处女作,和广州还是很有渊源的。两年前,这个项目第一次在广州节的提案单元斩获了一些奖项,收获一些观众,后来也是万达影视签约的第一个纪录片,我们预计在明年上半年能推到院线。
我的创作初衷,其实没有宏大的想法、远见的抱负,完全是出于一个小的兴趣。之前只是一个网络平台希望我替他们拍一个5分钟的短片,就这样开启了连续三年的拍摄。
从2017年开始,我拍摄的村子叫皮村,里面有不同的生活在那里的人,当时我感觉生活在那里的人和我认识的北京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当年正好也是我到北京的第10年,生活在那里的人给我的感触,他们那种乌托邦式的生活让我产生浓厚的兴趣,所以当时的想法特别简单,就是想把5分钟的片子拍成10分钟的,多拍一点,拍到10分钟就想拍30分钟,这么一拍就拍了三年,最后成了90分钟的纪录电影。
之前我也没有做过长片,在整个过程中遇到的困难远远超乎我的想象,那个过程有点像一个人独自走在黑暗的森林里,不知道前方哪一条才是出口,在不断地去尝试走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路,然后再退回来、再走、再退回来,我相信很多纪录片导演都有相似的经历,在一大段迷茫的阶段去探索,那个阶段是最难的。片子被推翻了17次,有17个版本,才到了今天这个样子,但走过来回头来看觉得那些经历都是非常可贵的。这次回到广州有种回家的感觉,两年前像来参加高考。
孙扬
《时光机》导演
我今年30岁,才拍完第一个。海报上的纪录片《午夜急救之家》的导演是美国人,1993年的,26岁,拍得特别好。今年全世界的Top10,刘冰,90后,凭借《滑板少年》获得奥斯卡提名。年轻导演在国外越来越年轻,他们拍得特别好,刘冰是摄影师,画面拍得特别好,我觉得自己的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我25岁接触到这个片子,毕业两年,自己拍了《时光机》的片花,一个人拿到CCDF去提案,当时什么都不懂,我大约是在开始三个月之前才知道可以去提案的,我就去做了。
比较不一样的是,我觉得我的片子从我提案开始,就走上了一条大家都在帮我的路,我遇到了我的搭档,我的制片人江松长,遇到了一直在帮我的钱孝贞,钱孝贞介绍了金马奖的剪辑李博给我,我们四个人就组建了一个创作的团队,他们都是非常有名气的创作人,我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人,我们四个人就开始创作这部片子,这个片子就相当于被很多很有经验的制作人推上了一条国际化的路。
《时光机》首映是在今年4月的纽约翠贝卡电影节。我们去韩国提案过,找钱也是全世界的找,当时我觉得很新鲜,这种国际制作的方式,我觉得青年导演可以更多尝试这种方式。你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导演,你来到一个提案大会,当你接触到一些国际上的制作人,他如果喜欢你的案子,你们就可以进行国际合作,我不知道从哪儿去找钱,他们告诉我从哪儿去找钱,我们找了一些钱,就把这个片子完成得完成度非常高。
我觉得这个片子能说的就是这些,对于年轻的创作者,其实你把片子好好拍,能帮助你的人就会帮助你,现在这么多提案大会都是很好的机会。
周浩:从前期来说,李米杰的运气没有你好,李米杰前期换了若干的剪辑师,你自己现在分析一下为什么你的运气这么好,他们看上你的什么素质?
孙扬:我觉得他们把我误解成了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的片子风格前期给人家感觉是很有风格的东西,再加上是浓重的感情。其实真正帮助很多的就是我的搭档Leo和Jim(音),他们有把自己家庭的感动放在这里面,他们也看到了把这个片子做成很风格的、很有趣的东西的可能。
周浩:你这个模式怎么才能拷贝?
孙扬:就是拍很多很棒的场,找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这两点就可以拷贝得很好了。首先你要拍到很好的场,比如说这场我跟他在聊天,突然我就开始揍他,肯定拍我揍他比拍我们俩聊天要好。
现在国际上的纪录片已经越来越像剧情片了,这是一个超大的趋势。我看到了今年的Top10,每一部都像剧情片,拍得特别好,我觉得之后很好的纪录片都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它看不出是纪录片,没有一段采访,每一个场景都是捕捉得非常棒,摄影又特别好,里面所有的故事发生得都特别精彩,甚至都能把剧情片PK掉,因为剧情片都是想象的,真实的故事才是最精彩的。
张琳
《飞鱼秀》《真实成长》导演
今天是新锐导演论坛,我其实是一个新新新新锐,前面的五位导演他们的片子都制作完成了,有些已经在播出,在点映,可能要推上院线了,我的片子从去年第一次来到广州节做提案,到现在拿到了腾讯视频的投资,还在做后期。所以说如果每次完成一个作品都像爬过一道很高的山的话,那我还正在比较痛苦地爬山。
我可能跟其他几位导演的职业生涯不太一样,《真实成长》是我的第二部作品,我的第一部作品《飞鱼秀》,这两个作品我都是作为先作为剪辑师,后来变成了导演,所以我一直说我特别像一个接盘侠,别人不要的“孩子”,但是我发现这个“孩子”有闪光的价值,我非常爱这个“孩子”,所以我带着它成长为一部成片。所以从剪辑师到纪录片导演的整个转换过程,也是我的成长过程。
我们的项目前期没有缺钱,这是我们幸运的地方,但我们做到中间发现有各种困难,有做不下去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需要整个纪录片圈子的帮助,我们需要钱,需要平台方,需要播出方,需要有更好的老师,所以从去年开始我们才走提案。提案大会一共去过三个,广州纪录片节是第一次,广州节推荐我们去了釜山国际影视展,今年我们也去了CCDF10。
走完这几次提案大会之后发现,你在跟不同的决策人也好,或者业内前辈的交流也好,你会对你作为导演身份如何看待你的片子会有不一样的认识,有时候你的观点会有冲突,但这种冲突很可能是预先帮你从观众的角度来看待你的故事和你整个影片的构架,这个过程其实帮了我很多。
刘欣
《蓝色防线》导演
《蓝色防线》讲的是我们国家维和部队在南苏丹执行任务期间发生的事情,当时我们的维和部队在南苏丹意外地卷入了他们的内战,所以整个叙事性、情感张力会比较大。
回到新导演这个论坛来讲,我的身份还蛮复杂的,我是周浩老师的剪辑师之一,我去年来广州节的身份是《虚你人生》的制片人和三位剪辑师之一,今年是《蓝色防线》的导演。
我在做片子的时候会觉得,不是每个导演都能非常幸运接触到一个你很感兴趣的话题,创作其实是相通的,所以我不介意以任何身份的形式来参与我感兴趣的项目,有的时候是以制片人的身份,有时候是以导演的身份,有时候是以剪辑师的身份,我觉得都是创作的过程。
之前组委会给我发了一个问题,钱从哪儿来?从制片人的角度来讲,我们上个片子是非常幸运的,《虚你人生》差不多融了将近500万人民币,绝大多数钱都是在海外融的,头两笔资金进来之后基本上就搞定了所有的拍摄。
其实我非常赞同孙扬导演说的,你要有一个很好的视角,你很好的对社会敏锐的观察和捕捉,《虚你人生》的导演叫吴皓,现在也是奥斯卡的评审之一,他就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我很有幸跟他一起合作。但是我们那个片子运气也不太好,在国外走得不错,但在国内没什么水花。
我今年就试了一个新的思路,主旋律能不能反符号化来做呢?最开始这个项目的资方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是将近500个小时的战士们拍的素材,就说有一个好故事,你剪吧。我就跟他说这根本不是剪辑师的工作,这是一个团队的工作,这是一个再创作的工作,于是我就搭了一个团队,我们的团队总共是五个留学生,我们想做一个反符号化、反主流的项目,虽然这是一个主旋律的片子,但是我们在用尽全力让它反符号化,当然我不知道我是否达到了最初的想法。
其实整个市场的生态会有很多,融资的方式有很多,可以在国内融,也可以在国外融,故事的类型也有很多,如果真的要纪录片好的话,就要百花齐放,什么样的片子、什么样的题材、什么样的类型都要做,这个产业才会更好,而不是说大家一直在自嗨,在自己营造的幻觉当中高大上。
周浩:怎么才能做一部好电影,我的理解首先是导演得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愿望,我要做电影,不管有钱没钱,我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一定要做,我要表达我自己,我觉得这是做一部好电影的根本,只有当你有这种初心以后才能做出好片子。比如说他们六位的片子,起因各不相同,有的是一个定制的单,其实他并不会嫌弃是一个定制单就不去完成它,也许我在现有的体制下必须从定制中间寻找到某种可能性,包括我在做的片子,开始接单的时候也是一个定制的活,因为你不可能活得这么纯粹。
还有,刚才几位一开始做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它能获什么奖,如果是以获奖为目的去做片子的话,那你一定会模仿,一定会笨拙地去学,其实很多片子在做的过程中,你有那么一份坚守、那么一份初心,最后就做出来了,这方面我相信你们的感受应该是特别深。
Part 2 :怎么熬过至暗时刻的?
霍宁:最困难的时候,我想起拍摄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经历,我们当时有一个向导,因为故事发生在青海山区,我们当时到了青海当地的一个小县城,但之前约好了一个向导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推迟跟我们见面,他有各式各样的理由,车坏了,家里有事,所以我们到了那个县城之后就一直在等那个向导,等了7天。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非常痛苦的过程,你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把拍摄计划很好地实施下去,没有那个向导,又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重新找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熟悉我们的拍摄需求的人。
周浩:你为什么认为第7天他就会来呢?
霍宁:因为他没有拒绝我们,每次跟他联系的时候,他说你再等我一天,我明天下午就到,结果没有到,所以蛮纠结的。当然这种纠结到最后我发现它会变成一种幸运,它会转变,当时正是因为7天的等待,直接导致后面故事主角的变化,原本的故事主角不是我们现在片子里的主角,正是因为等待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另外一个故事主角,这也是某一种程度上的天意吧。但是那种纠结、自我煎熬真的是很痛苦,你在创作过程中要有一定的耐心去面对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
周浩:我特别同意霍宁的说法,很多片子包括我现在在做的片子,拍啊拍,拍到最后有一天,主人公说你别拍我了吧,到此为止吧,很多人觉得毁灭性的时刻要来临了,其实没有,影片就这么结束了,做纪录片的时候就是要顺势而为,见招拆招,从来没有一件事情是毁灭性的打击,是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化解的,这是我对纪录片的一种理解。
王磊:谈一谈我遇到的困难,举一两个例子。因为我们拍摄的素材量特别大,用一个微单拍了接近700个小时的素材,所以我们剪辑素材的时候感觉有点像,我自己心中的目标是想做一个100米高的雕塑,但实际上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100米高的高山,我手里的工具只有一个汤勺,你得拿那个汤勺去挖这个雕塑。
我们第一个版本挖了5个月,挖出来一个形状给我的投资人看,有几十号人,他们告诉我,你这个形状我们不喜欢,那个打击非常大,做了5个月的工作,退回来重新再来,这样的过程我们经历了17次,这17次过程里有很多次都是几近崩溃,但是每次反复的过程会越来越快,因为你挖出来一小块东西会越来越多,所以重新组合会越来越快。
跟大家分享一个有趣的事情,在我遇到最困难的时期,几乎周围所有的朋友、专业人士都认为这个东西很难再做出来的时候,我又不好意思跟身边的朋友说“你觉得我适合做导演吗?”,这话不好问,我就想找一个大师,想通过这个大师来得到一部分慰藉,大师要了我的生辰八字以后告诉我,“你不适合做导演”,第二天我又重新开始继续剪辑。
周浩:真去算了吗?
王磊:真去算了。
周浩:他说你不合适做导演?
王磊:对,他说我不适合做导演,说你做剪辑不错。
周浩:那这一关你怎么自己给自己消化掉的呢?
王磊:如果说全世界人都不相信我,反倒给了我一个动力,如果我成了,我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这是中间的过程,后来慢慢在尝试的过程中逐渐找到一些方法方式,也看到了正确的、光明的道路,也重新考量身边的专业人士、朋友给的建议,慢慢就走到了相对正确的路,走到今天把片子做出来了。
张琳:我的项目最困难的时候是在我第一次来提案之前的一两年,因为《真实成长》这个片子跟其他导演的项目不太一样,它不是说一开始特别困难,大家不断地坚持,它实际上一开始超级顺利,有钱,有人管,跟拍摄对象的关系有一个学校的校长帮我们做担保,一切都很顺利,它顺利到当要成片的时候,突然所有人都说这个东西好像不太行,所有人都撤了,大家觉得这个东西很顺利地进行了三四年之后,突然觉得这个片子拍的东西跟我们想象的都不太一样,像刚才王磊说的,你是投资人觉得不好,我们当时是连整个团队都觉得不好,所以大家非常的心灰意冷,能撤的人都撤了,只剩下出品方不能撤,他自己掏的钱,我没有撤。
我当时没有撤的原因是我觉得我还是看到了素材里的价值,以及我跟我们的主人公之间可能因为年龄或经历的关系,我觉得我跟他们有相通的地方,他们是比我小十几岁的小孩子,但他们正在经历的问题也是我想去获得答案的一些问题。所以有点像米杰刚才所说的,我看到他们的成长,去做他们的故事,可能能解答一些我自己的人生问题,所以我留了下来。
那我们就要从头来帮这个项目找钱,找人,又要去找平台播出方,找所有能够来帮助我们的人。所以在那个低谷时期,当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我们是停下来了一两年,在思考说,究竟要把这个事情怎么办,我们到底做不做,我们要做的话能怎么样去做?那是我成长最快的时间,本身我经历了一个从剪辑师到导演的心态转变,我从中很努力地去找到了我愿意去表达的、以及我非常想要表达的东西,然后开始一字一字地写稿件、做片花,跟每个人去聊我们的故事,慢慢走到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帮助我们。
我想对于每一个项目来说都有至暗时刻,那个时刻怎么样挺过去,之后就是会越来越柳暗花明的。
刘欣:我觉得可能因为整个项目的资金结构不一样,导演会遇到的问题也会不一样。我说两个极端,我一直在拍一个非常私密的作者型非常强的故事,是关于我家里面的事情,从2015年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过了那个坎,因为我觉得拍一个片子还蛮容易的,你就去拍就好了,但是你面对自己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我到现在都没有觉得我完全地能够面对我自己,尤其是像这种作者型的片子,当没有同路人,你又觉得很私密的东西你不愿意让别人参与进来的时候,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这个片子的形态,你这一天犯懒了没拍了,搞不好一场重要的戏就没有了。我到现在还在这个过程中挣扎纠结,但还好我还有其他的项目可以让我去舒缓一下。
另一个极端的例子就是《蓝色防线》,它是一个有很大的军方涉及的项目,所以在审查的过程中是极其繁琐和复杂的,从8月17日定稿到现在都被折磨得快不行了,但比较幸运的是我们仍然有机会,制片方跟着我去沟通,一开始对抗性非常强,因为我能接受一个半命题作文,但我不接受一个片子完全没有思辨性和思考力。但是在沟通和碰撞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一个政治类的或者国家类的话题,它的信息壁垒是非常强的,也就是说你在其位谋其职得其信息,当我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我就得不到相应的信息,我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对它的视角的判断可能就是局限的,这样一个体量如果基于我有限的判断,我是否能承受它带来的后果呢?所以整个审查的过程虽然很痛苦,但它仍然是一个信息壁垒打通,或者说是你理解这个话题的一个过程。我觉得还是挺有收获的。
跟我之前做《虚你人生》的时候走审查的对抗性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也觉得蛮幸运有这样的机会跟体制内来进行深度的合作和沟通,我觉得很多主旋律的东西,如果把它反主旋律化可能会拉扯出更多的维度,但是很多东西也不要固执己见,还是要多去理解、多去沟通、多去思考不同的决策层的考量,可能会给片子带来不一样的维度。这是我的两个极端,一个是作者性的一面,一个是带点主旋律的一面,审查方面的困难。
孙扬:我的片子遇到蛮多困难的,但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了,我听大家说的我感觉我也都遇到过,我当时就跟自己说,你克服不了这些困难就别干这行了,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跟剧组、跟摄影组,天天被骂得头破血流的,我会跟我导师说,怎么这样啊,老骂人呢?我导师就给我一句话,“你挨不起这个骂就别玩了”,所以之后我所有的困难我都告诉自己,你克服不了就别玩了,这是跟动物世界一样的,你就被淘汰了。
我最大的困难是我有一颗年轻而敏感的心,这是我做片子最大的困难,因为自尊心很强,又时常地感到焦虑,又特别的疑惑,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会感到各种各样的情绪,都会影响我们创作,各方面没那么成熟。我经常安慰自己的方式就是我想象自己得奖了,我在想我自己的演讲词,我自己的演讲词里就包括,我要在台上向那些讽刺和看不起我的人证明。但现在我做完片子了,我觉得这特别不重要,我根本没有兴趣跟任何人证明任何事,我在这四年的创作中找到了很宝贵的东西。特别脆弱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扛不过就别玩了。
我今天刚看了一篇文章,《一次别离》的导演法哈蒂说“潜意识创作”,好多人的第一部长片都是大概毕业之后开始拍,不管是刚毕业还是一两年之后开始拍,就像我们这种拍四五年的,你到底要选什么故事进去拍?你要选真正能打动你的故事,这就是你潜意识里的故事。比如说我现在想拍第二个片子,我会有一些题材选,我选到了一个看起来最无聊,但是最能打动我的片子,我觉得因为这个片子我好像还能坚持5年,四五年是特别漫长的过程,你要跟着你的潜意识去走。
但是好多人的创作是没有那么靠潜意识的,是有一个好的选题去做的,这也是很好的,但是你要在更早的时候去想你的潜意识是什么,更早地挑你的第一个长片是什么,你可以去工作,边工作的时候边挑,在这个过程里特别难,你必须得靠着你的潜意识往前走、去创作,要不然你会感觉你没有调动你所有的才华。
李米杰:我谈三个节点吧,因为确实这个片子跟我本身的联结太强了,它跟我做其他的项目都不一样。第一个让我最迷茫的时期,是我第一次去提案的时候,那个时候觉得有好多前辈,有很多有经验的人,我就很想听他们对这个题材的想法,那个时候就进入了一个迷失自我的阶段,因为你很想被认可,毕竟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你会发现其实每个人对这个东西的理解都不一样。在那个过程中我经历了从迷茫到清醒,一直到我跟这些有经验的前辈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开始会一直觉得我要听别人的建议才会安心,后面才意识到真正回到自己的内心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那个中轴才能立得起来。
第二个坎,我觉得最黑暗的时候就是我在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导演的时候,当时是我第一次跟剪辑师合作,那是一个非常棒的剪辑师,我很喜欢他,他看完我素材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合作。我记得当时剪辑师觉得我不行,但是剪辑师又需要我作为一个导演去做决定,那时候我就陷入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状态里,我又不行,我该怎么去做决定呢?我做的决定值不值得信任呢?在那段很长的纠结时期,其实有一次经历治愈了我,是我当时去参加电影节,那个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想,也不想我这个片子,也不想干嘛,我就在那里大量看片子,看了很多很多片子,在这个中间内心很小的部分开始苏醒,那个东西不是跟自尊心或者我行还是不行有关,你对艺术的感觉开始复苏,这个过程就是你不断理解到底导演是什么,导演怎么去跟各个部门合作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在碾压自我、破碎自我,不过我现在是非常感激那个剪辑师,他真的带给我很大的成长,如果没有他,可能没有一个全新的我。
还有一个坎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有一个时间段里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跟我的父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那段时间我对我的父母产生很强烈的冷暴力,也是因为那样的契机,让我开始进入更深入的心理学家庭疗愈这一系列跟内心有关的学习,包括那段时间整个人的状态真的是从生命上转了一个弯,如果没有那次的痛苦,没有跌入谷底一次一次在深夜的痛哭,可能就没有到最后我可以明白我这个片子到底在讲什么,那也是很痛苦的,但痛苦经历完之后就会是新生,所以应该是感谢每一个给我带来痛苦,然后帮助我重生的这些人。
Part 3:对于还没熬出来的新人,
你们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建议?
李米杰:可能我的经验不一定适合每个人,直面自己那个部分的勇气是很重要的。每个人走这条路的时间不一样,比如说我走了好几年,有的人就走了一个晚上。做一个片子或者做一件事情,那颗心很重要,我之前一直是一个特别向外抓取的人,跟自己的内心的联结是很弱的,后面在做这个片子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往回,才会发现那个让你更安心的不去打扰别人的力量是来自于你自己。
张琳从我的角度来说,大家先找一份工作吧,这跟我自己的经历有关,我做到现在,我有一点点把纪录片看成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一个纯粹的职业,这跟我一直是一个很正常的80后,按照大家成长学习读书工作的路径这样出来的人,我会发现就算是按照一个很正常的轨迹出来的时候,你遇到过的所有事情,你工作中遇到的所有人,你学到所有的点滴,好的不好的,你能忍的不能忍的东西,很可能到最后都会被你用进你做纪录片的一些经历当中,比如说你怎么跟人打交道,或者说你在遭到拒绝的时候你怎么想拒绝你的缘由是什么,那些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都是在做纪录片的技术和专业层面以外的东西。
刚才孙扬说国外导演都很年轻,我也不太羡慕,因为我觉得每个国家会有每个国家的情况,只要大家愿意来做纪录片,你什么时候去成你第一部长片都没关系,所以如果你能够职业地来做纪录片蛮好,如果不能的话,那我们找一份工作,用工作来养创作,也是一个蛮好的路径。
周浩:我插一句,孙扬很羡慕别人20多岁30岁就能做出片子,但是我第一部片子出来的时候应该是34岁,但是我不觉得我自己晚了,我还拿了当年云之南影像的最佳新人奖,我觉得有前面职业的铺垫,绝对不会是浪费你的时间,它一定会叠加在你后面的影片里,40岁才做第一部片子也不为过,什么时候来做都是可以的,这跟年纪没有关系,只跟你对人生的感悟有关系。
孙扬:其实我说国外导演都很年轻,因为国外的创作者太多了,我感觉国外的纪录片导演是我们的很多很多倍,它横贯各个年龄段,所以会有很多年轻创作者,其实有很多30、40、50、60岁的,特别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在拍纪录片,这样就会看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不管拍得好或不好,越多的创作者是更好的事情,因为是真实的东西,我有100个人在拍剧情片和100个人在在纪录片,那个价值是不一样的,我们100个人拍100个角度的纪录片,就看到了这个社会80%,所以不管是学生,还是30、40岁,你拍的话大家都能看到这个社会的每个角落,这是挺有意思的事。
我对年轻导演的忠告是,你说了一半生活的事,尽量不要让生活的焦虑困扰着你,在你创作的时候,特别是第一部片的时候,千万不要拒绝用家里的钱,如果你是一个家里有钱的人,你就堂而皇之去用。我也借了爸妈不少钱,我告诉我爸妈,我说,爸妈我现在在创作,我不太想工作,因为我不想分散我的精力,所以我先暂时借一点,回头挣钱了还你。这是一个搞笑的东西,但是你要有一点钱,千万不要让焦虑把你摧毁。如果你做创作的时候去提案,你可以在谁都不认识的情况下找到一些资金,如果你创作的时候是有资金保障,那是特别完美的事情,也不会被焦虑所摧毁。
王磊: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电影圈的老师曾经讲过的一句话,他说“但凡你能干点别的就别当导演,除非你是真正的热爱”,这句话特别真,想对新人导演说,如果说有其他的目的性和杂念,就别做纪录片了,因为中间的困难太容易让你放弃了。怎么能把这个东西做出来?没有什么捷径,就两个字,“坚持”,真正的热爱和坚持。
刘欣:我分享一个实操性强一点的概念,之前我在纽约大学纪录片专业读书,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专业没有教什么具体的拍摄技巧、拍摄方法,但是我在进去第一学期之后,我感觉整个人的思考方式、观念、看待问题的视角有巨大的变化,它的内在逻辑就是“作品”两个字,你要意识到你每做一个东西,无论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参与的,它署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作品,它可能是光荣柱也可能是耻辱柱,既然它署了你的名字,你不要让它变成耻辱柱,它一定要是你的光荣柱。所以在这样内在逻辑的驱使下,你是不允许你的片子不好,如果你抱着这样一个心态,其实在一个导演操作一个项目的时候,这个片子真的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完全看的是导演的心力,你内心的力量有多大。“作品”这两个字和导演心力是直接相关的,不要允许自己做不好的作品,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在这样的一个驱使下,你一定会把每一个项目用到全力,拼命三郎的那种感觉,那你就不会出差片子,可能你暂时会被埋没,但是既然你选择了纪录片,你肯定不是一个几年的事,一辈子的事,慢慢来吧,你一定会出来的。
霍宁:做纪录片对我来说是一种爱好,但是把爱好当成职业的话可能就没有办法很好地处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职业,把爱好当成职业也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情。从事纪录片的创作,首先你要热爱纪录片,要保持对生活的热爱,要保持对创作的敏感,用自己的眼光对这个世界观察,才有可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选题,自己想去做的纪录片的内容,才有可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周浩:我们经常会被问到怎么看中国纪录片的发展,在我看来挺好的,因为中国至少有20个像我,像赵亮、杜海滨这样的人,起码有100个像李米杰、王磊、孙扬、刘欣这样的人,那你说这个行业还不够兴旺发达吗?我觉得看到了希望,肯定是一波一波往前走的,未来会很好的。
Part 4 :哪部片子对你们的影响最大?
张琳:《寻找小糖人》,不能说对我职业影响最大,但是这是我目前为止国外的纪录片里最喜欢的一部,因为我觉得那个片子是最好的故事原型和最好的导演讲述两者相结合的一个东西。我有一个坏习惯,我经常会去网上看别人对纪录片的差评,我特别想知道当观众在批评纪录片的时候在批评什么,有一个经常出现的观点,“这个片子好是因为这个故事原型好,导演什么都没有做”,好多人对纪录片会有这样的误解。我在看完《寻找小糖人》之后我就觉得那个片子是完全没有办法忽略导演在其中讲故事的技巧和艺术,而且故事本身也很棒。我非常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够让我的纪录片达到那样的程度。
孙扬:今年的开幕片《蜂蜜之地》,我如果拍出这样的片子我可以退休了,我建议大家去看一看,那个就是教你怎么拿镜头,不用对白,用镜头讲故事,讲到最深邃的故事,就是人和自然的故事。
王磊: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墨西哥的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他拍的三部曲第一部《爱情是狗娘》,那是我特别喜欢的作品,因为他是多线叙事做得很好的导演,我的纪录片也是多线叙事的,四个故事的交叉叙事,里面有很多新奇的讲述故事的方式是值得我们去尝试和借鉴的。
李米杰:很难说哪一部片子对我影响最大,但是我可以分享一下我喜欢的影片。纪录片我最喜欢的是《杀戮演绎》,我喜欢那种细水长流、娓娓道来。我觉得纪录片是视觉和听觉的盛宴,但是我更喜欢这个片子本身它很深,深到让我痛或者让我难受,它是那种触感的,在我心上挠的感觉。
还有一个剧情片,叫《信笺故事》,他是一个纪录片导演拍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是2017年出来的,在这个片子里让我看到既是对形式上的一个探寻和探索、艺术上有所追求的一个导演,同时也给我一个新的视角,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给了我一个视角去反思记忆到底是什么,性侵到底是什么,像这一类的片子不只是讲一个好的故事,或者是做了一个新的艺术性的尝试,而是他真的把人生理解到一定深的程度讲出来,给我启示,这一类是我喜欢的。
霍宁:我比较喜欢或者说对我影响比较深的就是周浩老师前面的很多作品,我都非常喜欢,国外的纪录片我比较喜欢《白色钻石》。现在我们从事纪录片的创作,看所有的这些片子如果气味相投的话,你会深陷其中,你会享受到创作、拍摄过程当中的乐趣,找到那种质感,找到吸引你的那种质感,喜欢什么样的片子就是很玄妙的感觉,每个人的出发点、文化背景、视角都不太一样,能够吸引你的、在那样的观影过程中能够让自己深陷其中的,真的需要去寻找,需要多看不同类型的作品。
刘欣:如果从做片子的角度,其实很难说喜欢什么片子,因为每一个题材对应适合它的形式和内容,包括你想去创新的方式都不一样,所以很难说一个。但是我个人比较倾向于结构玩得特别花、特别好的片子,因为结构会赋予画面其他的含义,它就已经超越了画面本身的意义,结构做得比较好的,比如说《AlphaGo》这个片子,我是放在时间线上自己剪了,拉了好几遍,类似于这样的吧,结构做得非常有趣的。
我特别喜欢的是李沧东的《燃烧》,它已经完全超越文本本身,并且把那个符号包括哲学的迷思用视觉化展现出来,目前很少有导演能做到这个程度,当然这个很难在纪录片方面有所借鉴,只是观众角度会比较喜欢。
周浩:我也说说我的,其实我并不是受电影的影响开始拍纪录片,因为我本身做新闻记者出身的。到底哪部片子对我影响最大,这个片子可能在座的人没看过,但它包括对我后来做《公共场所》、做《大同》都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刚刚开始拍纪录片的时候,段锦川导演拍的《八廓南街16号》,当时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类型的影片,我觉得我要做这样的片子。就是在拉萨有一条商业街叫八廓南街,16号是居委会的所在地,当年段锦川导演借助他在CCTV的身份,到那里拍了大概一年的时间居委会发生的故事,来折射整个拉萨和西藏的一些状态,我现在回想起来那部片子对我影响非常大,我就觉得我要超过这样的片子,我要做这样的片子。从影像各方面谈不上特别完美,但是我是第一次在中国的境内看见这样的方式来记录这个国家。
谢谢大家,希望大家能参加明年的新锐导演推介,他们六位就该退场了,希望我还能坚守。
文章来源:GZDOC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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