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夫专栏◎散文：激情壶口
激情壶口
文/厚夫
水，这个充满神奇的精灵之物，既是生命的源泉，又是智慧的象征。无形的水，在人类生存的星球上徜徉恣肆，孕育出一代又一代灿烂而辉煌的文明。纵目四际，那黄河、恒河、幼发拉底河、尼罗河、多瑙河、密西西比河……无一不是人类生命的摇篮。
寄情山水，便是寄情于生命，寄情于智慧。难怪古人曾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是啊，寄情于山水之间，可以访寻那生命的对应。于那一绺如丝的长瀑下，感悟美的回响；于那静若处子的一汪碧波间领略大自然的风韵；于那叮咚的泉水间把握生命长存的真谛……
然而，在一次次马不停蹄地浮光掠影与走马观花的出行之后，我的心境一次次陷入莫名的浮躁中。我明白，久居城市的疲惫心态，那些小巧玲珑的热闹已激不起它丝毫的兴致。
我必须到壶口去，到那飞瀑狂舞、乱石穿空的壶口瀑布去，让粗犷而激越的自然之水涤荡自己的心灵。
我去壶口的最后决心，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里萌生的。一天，我随手拧开收音机，顿时飘出一阵强劲的乐流，那么耳熟。哦，原来是我国著名钢琴家殷承宗的钢琴协奏曲《黄河》。“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自天而降的黄河之水，出草地，过河套，穿过秦晋峡谷，流经河南、山东，汇入大海……它激情澎湃，热烈飞扬；它是生命的写意，自然的礼赞！
作为中华民族母亲之河的黄河，它孕育出的不仅仅是五千年灿烂而辉煌的华夏文明，更为重要的是在华夏儿女的血脉里融注了一种深刻的生命基因，使得中华民族具有了坚毅不屈、勇往直前的优秀品格。黄河，是华夏文明的图腾，它本身就有着无比深厚的情感。
音乐声中，我已热血沸腾，我已热泪盈眶。我明白，音乐之声固然能激起思想的火花，但必须到壶口去，在喧天的涛声中阅读黄河的大气磅礴，在激流勇进中阅读中华民族英勇不屈、前仆后继的性格动因……
一天早晨，我以写作教学的名义，带着学生匆匆踏上了访寻壶口之瀑的路程。
陕北的土是黄褐色的，山是黄褐色的。由于长期水土流失而形成的高原丘壑地貌，构成了一个黄褐色的海洋。群山犹如海洋中的波涛，溢溢荡荡，只不过它以亘古不变的凝固姿态守望着这片曾经热闹过的寂静天地，默读着蓝天、白云编制成的信天游故事。唯有接近秦晋峡谷，那厚重而诚实的群山才一改原先的模样，峥嵘而粗砺。
客车在群山浪峰间犁出的航道上跳跃。当人们的耳畔响起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时，从延安出发的三个多小时行程终于接近尾声。绕过山湾，放眼望去，前面是开阔的秦晋大峡谷，两岸的石山奇崛而刚强，而黄河硬是在坚硬的磐石间扒开一道窄缝，一路咆哮，逶迤南去。
这就是我心中的黄河吗？它没有丰腴的体态，没有雍容的仪表，只是神色苍俊在大山的挤压中挣扎成瘦骨嶙峋的一束……不，理想有别于现实，现实必须正视。因为我眼前的黄河虽在枯水季节，但它既古老又充满激情，流在我心中的是一种伟岸。
天下黄河一壶收。
循声而去，那里是我此行的目的地——壶口瀑布。壶口瀑布既是黄河的唯一大瀑布，也是中国仅次于贵州黄果树瀑布的第二大瀑布。一路欢唱的黄河，在壶口处突然由两百多米的宽度收束成数十米，猛跌进三四十米深的龙槽。由巨大的收束力而形成的壶口之瀑，撼天动地，蔚为壮观。阵阵浪涛的鼓槌，敲击着天地的鼓面，噌吰而嘹亮，激昂而飞跃。一幅巨大的大黄绸，在天地间狂舞，宛若一队队不断变换阵势的安塞腰鼓，在生命的造化中不断寻求理想的升腾。
我知道，壶口之瀑已经作为一种符号，一种人格化的象征，让历史赋予其特殊的使命，变成鲜活而有情的生命。
伫立壶口，目送黄河之水犹如脱缰的天马，飞泻而下，在长嘶与咆哮间腾起重重水雾。我的思绪也在不断地回闪与变换……
陕北黄土高原，自古就是华夏民族的活动场所。“人文初祖”黄帝曾在陕北地区教民稼穑，最终“葬桥山”（《史记·五帝本纪》）。治水英雄大禹也禹迹黄河两岸。相传壶口之瀑是他疏导黄河的产物。壶口地区的一个村庄，有座“姑父庙”。陕北人亲昵地把大禹称为自家的“姑父”，并且立庙纪念，足见对其的尊敬与爱戴之情。壶口，这个自然景观，在人文文化的熏陶下，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品格。
据说，在半个世纪前，著名诗人光未然路过壶口大瀑布，看到浊浪滔天、势撼山岳的黄河之水滚滚而来，联想到坚强不屈、正在浴血奋战抵御外敌入侵的全国抗日军民，热血澎湃，遂写下了著名的《黄河大合唱》歌词：“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一夜之间，歌声传唱开来，由黄河两岸到大江南北、白山黑水，鼓舞着华夏儿女抗敌御寇的决心……
眼前的黄河有些瘦小，但更为苍劲，更为干练，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之作。黄河滩上的几车游人，包括我的学生们，或坐、或立、或凝思、或嬉笑，选择着不同角度与壶口频频合影，尽显自由与自在。移情于自然的审美活动本身就是心灵的腾跃。杜甫登泰山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心境，王之涣登鹳雀楼亦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联想。不知壶口同游的朋友们，有何感想？
其实，在游览活动中，我注意到这样的现象，整个景区觅不到一本介绍壶口瀑布的书籍，这多少出乎我的意料。原想在国家级风景区，应该有一些介绍性的文字资料供游人选购的，但是没有。公路贴着山涧的悬崖修成，游人也多，可为什么不在文化上下点功夫，让游人更为从容地在人文背景上了解壶口、感受人类把握自然的审美内蕴呢？
一天的游迹聚焦于一个信念，那就是我必须干一件属于自己的事——介绍壶口，让更多的人从中领略壶口的风采。
夕阳西下，当黄河里撒满一河槽碎金般的光泽时，我和一群天真活泼的学生告别了壶口，踏上了归程。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湾，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条船，
几十几条船上几十几个艄公来把船扳……
歌声浑厚而粗犷，在瀑布之声的伴奏下，由黄河滩徐徐传入耳畔，并随着夜风远去……
理想便是动力，动力又得益于坚强的意志。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我和友人合作编写了一本《天下壶口记》。这是一本关于壶口瀑布的游记、散文选，选录了现当代文人墨客们游览壶口的记游文章，使读者从不同角度欣赏壶口、感悟壶口、理解壶口。待拿到装帧精美、散发着清新油墨香的样书时，我真的有些激动。
激情壶口，生命如斯。我如释重负，为了心中的壶口，我终于做了一件属于自己的事。
这些年来，那稔熟而响亮的涛声仍时时入梦……
《走过陕北》是有关陕北人文、历史的散文随笔集，在这本对陕北具有典型意义的故迹寻访并与之倾心对话的散文集中，作者以现代人的眼光，对陕北有代表意义的地域或文物触景生情，讲述历史，倾诉情怀，用睿智的思考与优美的文字加以记录，被誉为“黄土地上的壮丽诗篇，人文赤子的深情恋歌”。
厚夫本名梁向阳，陕西延川人，系延安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路遥传》《当代散文流变研究》《心灵的边际》《边缘的批评》《行走的风景》等多部著作，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表彰奖、柳青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多项荣誉。
微风轩书香社，专注签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