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坡 || 第四章 出嫁(四)
“不行,远秀不能嫁!”志兴还从未这样顶撞过素琼,人家都说“天底下没有好心的后妈”,志兴却遇到了一个例外,自从素琼来到他家,他再也没穿过烂鞋子破裤子,就算衣服再旧,素琼也给他浆洗得干干净净,挺挺括括地穿在身上,竟比亲妈尚在的时候还体面几分。他从“姨”到“妈”,中间走过了两年时间,就算一口一个“姨”,素琼也拿出了一颗母亲的真心来待他,他是个识好歹的人,改口之前,早就将素琼当成生命中第二个妈妈了。但不可以,素琼不可以这样残忍,想将远秀嫁出去,是他的远秀啊!
志兴只嚷嚷远秀不能嫁给脑筋不清爽的人,更为重要的一句话,就噎在他嗓子眼,他喊不出,吞不下,塞得他好难受。他想对全世界喊:“远秀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她!休想!”
远秀,只要远秀说一声,他愿和全世界为敌。
但让志兴最想不通的,是远秀会站出来,语气平静地对她妈妈说:“这桩婚事,我同意。”素琼反而不放心了,再三追问:“你要想好,婚姻是大事,儿戏不得。”
志兴无法再掩饰自己心头的怒火,他抓紧远秀一只胳膊,像是拎小鸡般将她拎到了屋后的缓坡,远秀仿佛失了神的空心人儿,任由他推搡,他们爬过缓坡,远秀踉踉跄跄地跟着志兴,顺了一条小路走到头,便是国有林,这儿树木参天,枝繁叶茂,幽僻得很,平时来的人很少。
“远秀,你疯了吗?你知道对方是啥人?连五婶都说了,他脑筋有问题,这种神经病,你也敢嫁?”志兴抓掐着远秀双肩,他并不晓得自己有多用力,指甲尖已掐进她肩膀的肉里,掐出两道血痕。她吃痛,但忍着不说,只是眼中渐渐蓄了泪:“如果不这样做,你能顺利娶媳妇吗?家里欠的一大笔债怎么办呢?”
志兴松手,狠狠一推,差点让远秀跌坐在地,他怒气冲天道:“这都是我许家的事,自然有我这个儿子来承担责任,你往身上揽什么揽!”
哪知这句气话,成为打开远秀眼泪闸门的阀子,她眼泪一下子就铺了满脸,大声道:“是!我没资格往身上揽!但你们许家,给了妈妈和我多少关爱多少照顾,我这辈子哪里还得清!现在,就当我是为爸爸报一点点恩,可以吗?”
“不可以!”志兴吼声如牛,震得头顶树叶也一阵簌簌响动:“我说了,一切有我,远秀,你咋就这么傻,这么固执,听不懂我的话呢?”
志兴靠近一点,他想拉住远秀的手,但远秀闪开了,他以为自己伤了女孩的心,内心如同油煎般难受,他绝对想不到,远秀不是生他气,而是翻来覆去在想自己偷听到的苦根爸爸的一番话。
媒婆五婶上门的当晚,素琼没提这茬事,只是在打水给苦根洗脚时,摸着他瘦骨嶙峋只剩一张皮的脚,悲从中来,压抑心头乱纷纷的思绪问苦根:“苦根,你心里有没有啥愿望?”苦根这段时间化疗效果很不好,之前一度稳定的病势,仿佛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他日渐衰弱,自己也晓得可能快到了油尽灯枯这一天,他并不害怕,病了这么几年时间,他吃够苦头,心境反而豁达许多,听素琼问起,他微闭眼睛,仿佛在脑海中仔细打捞愿望,过了一会睁开眼,难得略带撒娇地讲:“你别生气,我才说。”素琼撩水,轻轻抚摸苦根大脚,一双并不美丽的脚,天知道为这个家,托起了多少生活的重担,被压榨了多少热情和精力,才变得如此憔悴不堪。素琼真心真意道:“我不生气,你说吧。”
苦根便说了:“我这段时间,老是梦见凤英。”听他兀自提起这个名字,素琼的心咯噔一声,但她面上纹丝不动,拿脚帕细心地擦拭脚上水珠,半低脑袋只嗯了一声。苦根放了心,大胆讲起来:“素琼,这两年我拖累你太多,可能,也是到了凤英喊我走的时间了,不过,在梦中,她跟我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爹,我没有亲眼看到孩子成家,就急匆匆要走她当年走的路,她为这事生气。素琼,你说这能怪我吗?就算现在我们替志兴找对象,从托人开始,又要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
门里,素琼用脚帕包着苦根两只大脚,抱在胸前,她不敢开口,一开口必定泪落如雨。门外,拎了水壶准备来加点热水的远秀怔在原地,无法挪步。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呢?妈妈说,人要懂得感恩,为了报恩,远秀两年前放弃考大学,已经放弃掉她半条性命了,现在,让她再放弃自己的感情,她太年轻,还意识不到,这将对人生带来怎样的影响,让她的命运陷入怎样的境地。她也无需弄懂这一切,苦根爸爸对她的养育之恩,难道还抵不过一点小小的牺牲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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