鹜 子||金矿

作者:金矿

“鹜子”是白马湖畔早年一种大体型的野生水鸟,身体颜色浅白,每只有一斤重左右,阔翅膀,脖子稍长,集体群飞好远看去就像一片白云。“鹜子”可能是家乡的乡土叫法,我从动物学书中倒没有查到它的学名,在童年生活中,这鹜子给我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
我家老宅早年是一个紧靠小河边的单头庄,说其老宅至今应有一百五十年历史,那还是曾祖爷爷独立成家时所建的老屋。我幼年曾聆听曾祖父(老太爷)讲他父亲当时是家里长房,弟兄多,家庭担子重,在满清同治初年,曾祖父只有十六岁时,父母就给他完婚,分家独立了。原先这老宅屋基是一块家地的田头,祖爷爷很有力气,全是一个人自己挑泥土,堆起一份比田高三四尺的大屋基,先是茅草棚,逐步发展为三合院。
那屋基地有一亩地大,祖爷爷年轻时拾粪,多在初夏时令,看路边有雀桑苗,(雀子吃了桑树枣拉下屎后,树种播下出的肥苗)。祖爷爷把它连根挖家来,栽植在屋基的四周,以后就长成了很粗壮的大树。
据说一般人家宅地不随意栽桑,因为桑与丧同音,多有忌讳,是一风水先生走进我家屋基地,说这里是特殊宝地,要压住邪气才能得宝,植桑才能安全,这就是曾祖爷爷栽植桑树的特殊原因。
到我童年,家前屋后早就长成十几棵很粗壮的老桑树,树荫把我家院心都遮住,院里显得阴森森的。因为有百年历史,那桑树也都成了老者。树干都比笆斗还粗,一个人抱不过来,树内质细胞密集,盘香根,树冠覆盖面大,这树不怕狂风暴雨,我家那些老桑树可是远近十几里地的独特风景。
大概安家在枝繁叶茂的老桑树才显得安全,因此每年就有数百只鹜子都落到树上做窝,那些窝也都特别大,是喜鹊窝的两三倍,这么多的鹜子在这儿居住,夏天被密集的阔叶挡住,那些鹜子倒很阴凉自在好不快活。
鹜子鸟多,安全问题倒挺让人担忧,因为皮小孩会爬树掏鸟蛋,那些扛猎枪的要认准这个好目标,斤把重的鹜子可烧一碗肉,宁吃天上四两,不吃地上半斤,据说特别香。你说在困难时期,能吃到这鲜肉的美餐还了得。
我不知道家庭祖辈怎么会有那么高的生态意识,为保护这些鹜子鸟类还真是尽力保护和呵护,记得我的曾祖父,当时已经八十大几岁,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腰驼站立有困难,那他就每天躺在草堆根晒太阳,一有风吹草动,他的感觉特别灵敏,眼光也特敏锐,只要有扛猎枪人走这里,他那洪钟的嗓音就会喊起来,告诫他们:你们要修子修福,这雀子也是一条命。猎人多是通人性的,当然也要尊敬老人,被他一喊会很羞愧地自动离开。
记得曾祖父在世,他那特殊的吼声,也让远近庄子上的小伙伴们都感到害怕,都不敢跑到我家来玩,更不敢爬树掏鸟蛋。
曾祖父去世后接班保护鹜子的就是我外婆,外婆是姓佛的人,心地善良,小病小患她采集的中草药就能把人家治好,她相信因果报应,认为像鹜子这样鸟类,也是一条命,不允许杀生,杀死它可是一种人生罪过,她看管鹜子比曾祖父还紧,谁惹了她,总会解释的叫你胆战心惊。
有一年轻人一天看到外婆不在家,一枪打下一只鹜子,这家伙慌慌张张,临走把一件背心丢在了树下。外婆知道实情以后,特地把背心送到这个后生家里,并没有严厉批评,只是看到这人脸色难看,临走就嘱咐这家女人,叫他要认真照顾男人,说男人已经有重病了,他妻子特别害怕,请求外婆想办法为他回春。
要说那时候稀奇病特别多,这青年对威严的外婆很是尊重,几乎跪下来求饶,承认自己伤害了生命。外婆对人负责任,说我不是来指责你的,这命丧了也挽救不回头,只是看到这件背心丢了,添置一件衣服不容易,一旦失去这件背心,你就要受冻,肚里无食受了寒凉很容易得病。
外婆说,你抓紧时间到医院检查吧,到医院幸亏看得及时,原来是伤寒,那年代叫烂肠瘟,外婆还特地帮他配置偏方,加上医院配合治疗,很快就好了。这件事对这青年太刻骨铭心了,然后他也加入保护鹜子的自愿者队伍。远近猎人都是他同伙,他以现身说法,说这鹜子是神鸟,你随便侵犯它,就会要你的命。哈哈,就这样那些猎手尽管看到这么多肥硕的大野生鸟淌口水,却不敢拿枪对着它。
也许是本家树上的鹜子鸟,还相当有灵性,对我家人特别友好,我家前屋后地上很难看到鹜子屎,好像鹜子也很讲卫生,多是自觉把屎拉在离我家较远的田埂边,夏天,大桑树下那么多人乘凉,显得很清静,它可从来不脏塌我们。
没想到那一年刮共产风,农户每家私有物品和资产全部归集体所有,那活阎王似的农业社长看到我家门前那棵大桑树眼馋了,带着几个木匠来锯树。这棵树底座有大匾大,是我家前屋后最粗壮的,大概也是鹜子最早建窝的那棵树。
那年我曾祖爷爷年且九十去世。人说畜生也有灵性,就是那一天,停在我家树上的鹜子鸟特别多,据说要有千只以上,就像集中开会一样,叫声很凄厉,显得很伤心,那些鹜子同类多是从遥远的地方赶来为年迈的老太爷送行。
我老太爷去世不久,那农业社长就来磨树了,他想要把我家家前屋后的树都磨光,目的是要压倒我家风水人气,第二点就是为了竖他农业社长的威风。
这棵树的底部是两个人抱不过来,后来正本树段就是三千多斤,分叉的树干还有一千多斤,那小枝枝丫丫又是一大堆。老太爷说过这棵树比家前屋后树还长一辈,是他爷爷年轻时买到这块田时栽在田界子的小桑苗。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锯这棵树时,发生了神奇地故事,树头有几十个鹜子窝,当时每一个窝里都有许多快会飞的小鹜子,先是锯根部让树自然倒,大概已惊动了它们,没想到,突然飞来一大群鹜子,搞了同时拉白屎的恶作剧,树下四个拉大锯的人,包括农业社社长没头没脸尽是屎,可能这鹜子屎有毒,后来这几个人身上都害那种流脓淌血的坏疮,治好后还留下好大的疤痕。
遇到这突然袭击,农业社长只好先作人把枝枝丫丫的树头用锯子先锯下,把鹜子窝里好几十只小鹜子(翅膀还没有丰满)捉下来,结果大食堂里大铁锅煮了一锅,每家都分得一小盆。当时我外婆不忍心,不许我去参加分鹜子肉,她说吃鹜子肉也是一种罪过。
还有一个奇怪的灵验,那天这些大树段子被那么多人抬上船运走,就在船行到一个拐弯深塘时,碰到岸边一个树根,小船很自然沉没。船和树都沉到河底,农业社长随即组织那么多人打捞,那鲜桑树段上爬了几条毒蛇,说水里那种毒蛇喜爱吸鲜树皮浆,下水的那个人被咬伤了,幸亏外婆捉来一只大蜘蛛吸伤口毒,又立即上蛇药才救活了一条命。
从那以后,只要农业社长走到我家屋边时,都会有鹜子啄他的头,好像鹜子也认识他是坏蛋。也就是那一年冬天,农业社长得了急病没有熬过来,临死突然想到要对大桑树和鹜子忏悔,认为是自己做了坏事,罪所应得。
没有过几年外婆也显得很衰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她感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看管保护它们,提出还是让鹜子远走高飞吧,留给它们一条生路。主要是想吃鹜子的人太多,打猎者经常围着我们家转,还有一个小孩因掏鸟蛋跌伤了腿。
这一天我家几口人开始声势较大驱赶鹜子的集体行动,我用铜盆不停地敲,弟弟用水瓢敲,外婆和母亲吆喝着用长竹竿撵,父亲还特地买来那么多鞭炮放的噼里啪啦,惊动很大,大概个把小时后,那些鹜子都有了理解和醒悟,都恋恋不舍地飞走了,也就再没有回来。
不知为什么,从那以后,在我们白马湖边一带村庄就很难再看到那么多鹜子了。不知道它们已经飞向了哪里,是放生还是迁徙叫人说不清楚,它们到了新地方,可对我善良的外婆有清晰的记忆吗?也许它们还会经常惦念。
这些年白马湖已经开始了很严格的生态保护,已经没有人敢猎捕了,但是还是很难再看到它们这些群居的家族,我相信它们不管飞向哪里,国家都会把你们列入珍稀动物保护,大自然只有严格地保护和呵护,动物才会和谐与人类相处,生态才会平衡,充满生机。人到老年的我,不禁想起童年的小生灵来……。

作者简介

金矿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淮安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淮安区首届文化艺术名人,南闸民歌非遗项目省级主要代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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