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鹤:记忆的存留 |《十月》头条诗人

刘阳鹤,1991年生,写诗兼做哲学、批评、翻译,现为同济大学哲学系在读博士。

为朱鹮而作
用一周观察一种留鸟,
很难领略到它近距离的风姿。
于是,我开始回忆两年前
在鸟舍的几次劳作,那几排朱鹮
对陌异者总感诧异,似乎
与野外遭遇并无两样。同样的侵扰,
只在稀疏的人影,及不显眼的
工服之间构成差异。由此,
我制造了鸟舍中最贴身的一幕,
(试图缓和双翅里的局促感)
并观察到一只残缺的朱鹮
一边啄食水池边蜷曲的蚯蚓
一边凝视着我。当它望穿我的记忆,
我才回神发觉头顶有暗影
隐隐掠过。就在这时,姐姐喊道:
“看,朱鹮!”她欣喜地目送它
飞向暮霭,而我走出了
历史的遗言*,遂以近为远。
* 参阅小林照幸《朱鹮的遗言》。
三种疏离
在散乱的痛苦中被鸟啄走,
留给森林一桩爱的劳动。
——[法]勒内·夏尔《墓志铭》
第一种
我们的亲密感有内外之分,
我们体内饲养着一只软糯的无耳怪,
没能长出聆听的器官,
只在黏腻,或冷不丁的情动中
来去纠缠。大多时候,我都无法理解
这只怪物纠缠的是什么,
是徒劳的施爱,还是我们彼此
参不透的情理?
在我们体外,到处遍布着听取
隐秘事物的第三方:也许有传声的、
电动的,以及数码的,但我和你
久未在此间发生过关系。
这些脱节的日子空瘪,如腌制的鸡肋,
我们互相区隔的生活地理,
由外而内陆,塑造了多半沉默
与障壁,叫我碰来碰去。
第二种
新买的橡木柜,在组装前后
性情大变。三月以来,我开始混淆
所有木料前所未有的气味,
因为家里的一部分摆设添了新,
少量旧的扔了些,她老说:“怪可惜的!”
我们记不住那些可惜的气味,
尤其是我,不免会忘掉陈设物的
感性渊源。兴许,每种源头
都具有弥散的美感,她是有多么希望
捕获其中的任何一种啊?
我们悬置得够久了,我深知
在放射状的记忆想象中,
我们浸入了不甚鲜活、跃动的旧场景,
管它弯曲度几何,剧情是否依然
如她所念,我不愿听与闻。
第三种
回避是病态的,我们只能
在虚空中自持吗?最近,我常常
在附近林地游走,偶尔会带上
一本没有用的书。不过,我好像用它
垫起过一块小石碑,它低垂的
侧影,比草间弥生还孤僻。
我们的日子断断续续,一点一点
被消耗,如同山水绵延时的
湍流,算不出未来。
我们就这么耗着,来来回回
分不清时间胶囊的大小,
更不知它,何时被植入了我们
记忆的肉体。事到如今,谁不想重新
想象新的生活,纵使我照样
可以漫无边际地过活——
有人喊我投身恬酒吧,放空往日忧,
当我途经蛋黄色的橡树林时,
荷尔德林传来了歌吟。

记忆的存留
“童年是存在的深井。”

——[法]巴什拉《梦想的诗学》
1
鸽子咕咕叫,随同我的
孩子气,落入了深沉的年岁:井。
昨天夜里,从弯曲的书架上
掉下了若干旧照,我很快便分拣出了
院落里的枯荣、被戏弄的刺猬,
以及不可见的深井。
这些来自近郊生活的写真,
先于城市化,而外在于我内心的
空间记忆:要么是浇筑的,要么早已
成为万物流泻的载体……
时快时慢。我渐渐才发觉到
扁平的存在,始于加速。
2
慢下来的,多少与自然物的
想象有所牵连,但也不再显得纯粹。
曾几何时,我向父亲询问过
那口井的深度,得知他遗忘的多于我。
十余载的移居生活,让我们的
偏差多出了十米开外。
我仍旧记得移居前的暴雨夜,
一条黄鼠狼蹿进了鸽舍,撕咬掉三段
脖颈,竟未食之。
天未放明,父亲就去查了鸽舍,
他偷偷把物质生活的沮丧,投喂给
近旁的井。当时,我依稀听到
井下的回响,脆若风铃。
3
雨夜过后,父亲伙同我
贱卖了幸存的余鸽,它们湿漉漉的
躯体,像是深陷涝灾的城郊。
再后来,我们租赁的院子
被绿化带吞没了。在这些年岁里,
我们能够存留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
再也无从收束那些本真的
印记或瞬间。每逢想起童年时,
我们记忆的水性,就开始外溢而出
我力图潜入存在的涌流,
寻觅某种声响,它源于物性的抵抗吗?
不妨听一听物质主义者的诉说!

选自《星星》2021年第5期

编辑:王傲霏,二审:牛莉,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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