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坐》大评】NO.12 于爱成:顺《废都》,接着说

于爱成,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广东省作协文学评论委员会副主任,深圳市作协副主席,研究员、博士。

顺《废都》,接着说 
于爱成
《暂坐》是贾平凹第二部都市题材的长篇小说,与近三十年前的《废都》,在时间维度上构成了遥相呼应的“两都赋”。作品以西京为背景,以一座茶馆为故事发生的主要空间,围绕一位作家兼书法家身份的文化名人与一群单身独立女人的交往展开叙事,展现了西京城红尘滚滚烟火四溢勾心斗角生死疲劳的当下现实,勾勒出西京城的众生相与俗世图。现代与传统、时兴与本土、崭新与破败、宽广与逼仄、光洁与污浊相混杂的市井风貌在作者的笔下神韵毕现。作品戏仿或者说与《红楼梦》的故事环境(大观园与茶馆)、人物关系(十二金钗)、生命哲学(佛道与神秘主义)、语言叙事(明清式白话)有意无意间构成一定程度上的同构性,写出了一部向《红楼梦》致敬的当代小说。

作品写了十二位城市独身女子,相当于十二金钗(书中也说到十位富婆富姐中的陆以可将她们名之为“十钗”,应丽后认为十钗俗气,改之为“十佳人”,男性主人公羿光则将其命名为“西京十块玉”。再加上两位与她们交集较多的年轻女子伊娃和辛起,凑起来正好也是十二位,应了十二金钗之说);游走于官场与文场的羿光像是庄之蝶的中年版,但少了《废都》中的颓废和色欲,更像是重情深情并游走于众多女子之间的贾宝玉;《红楼梦》中是一僧一道在穿针引线,而《暂坐》中是通过来自俄罗斯彼得堡的西京迷伊娃一来一回的一个闭环,以及如同戈多一样的被众人翘首以盼的一位“活佛”千呼万唤终未出现,共同承担了这样的功能,并被赋予了象征意义;作品中从头到尾始终笼罩在西京上空的雾霾,也承担了如同《红楼梦》“白茫茫大雪真干净”的隐喻意味。“暂坐”作为书名,当然也构成一种隐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世上的一切,无论是什么人,终将都只是来此世间走一遭,只是暂时来坐坐。全书故事情节由伊娃看着、活佛牵着、羿光串着、海若领着,十二个女人一个男人,勾联着市井商界红道黑道,蝇营狗苟,鸡毛蒜皮,六道受苦,流浪生死,暂无休息,如此而已。

如上所说,是从“影响的焦虑”意义上来破译的一个角度,能够见出《金瓶梅》《红楼梦》等经典作品以一种隐形的叙事结构或者原型对贾平凹施加的影响。

应该说,贾平凹是中国文坛少见的常青树、马拉松型的选手,年龄已经七十岁,仍然保持了蓬勃的创作状态、不断求变的艺术勇气,每部作品都做到了有所新意、品质稳定。这样的作家,我们还能举出来几位,比如莫言、阿来、王安忆、邓一光等。作为贾平凹的第17部长篇小说,《暂坐》仍然保持了贾平凹创作《废都》时期的艺术敏感和对社会生活人性人心的观察、把握、理解、穿透能力,作品的细节刻画、场景还原、器物描摹、人物对话、心思悸动的瞬间捕捉,有惊人的逼真感,让人惊叹他的宽广而细致、博通而入微、世事洞明而人情练达,而且有着清醒地自审意识和自嘲自讽。这个作品的几乎通篇对话,以对话推动叙事,对话中富含巨大的社会信息量,这样的写作显然也是有难度的。

这部作品通篇的某某“说”,以及明清小说的语言风格、方言俚语与古雅书面语的混杂、白描手法的大量使用、对人物对环境对物体过于纤细的工笔般细描,造成全书叙事节奏的缓慢或者有时近乎停顿,可能会让年轻读者读起来有疏离感,但这种有意为之的“慢”有意为之的“笨”,与漫天遍地的雾霾,以及雾霾之下西京众生生存与精神状态,恰也能够形成一种对应一种呼应。作品其实写得并不小,格局不小,境界不小,触及的主题不小,仍是如同《废都》,在探寻精神出路的问题,不仅是知识者的精神出路,还有芸芸众生的精神出路。坚持了五零后中国最出色一代作家执拗的精英主义的立场和持久的历史文化思考。

对于这个作品,评论界半年来也有了若干评价文章。像郜元宝的文章说到,《暂坐》与《废都》《山本》的具有多重互文关系。《暂坐》是更有意追求《金瓶梅》《红楼梦》那种混杂着青春执念与老年超然的境界,善恶并作,美丑俱现,色空一体。还有专家谈到了《暂坐》的市井气、苍凉感、日常生活诗学等话题。可见在长篇小说大爆发的当今时代,在追求故事性、可读性的当今时代,作为新时期文学祖师级别的文学大家的文学新作,仍是我们不敢轻言超越的。

贾平凹文化艺术研究院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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