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玲作品：天目山行纪
一群蚕一样的人 编织丝一样的字
茧庐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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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在路上
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的性情或考验一个人的耐心，那么用黄金周的马路作为考卷应该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2014年10月1日上午，杭城高速与杭徽高速患了膀胱炎。
这一天，如果有人坐飞机正好从这儿经过，那么他将有机会看到这极其壮观的一幕——一条弧线优美的带子上，成千上万只铁壳小甲虫慢慢地蠕动着，密密麻麻地排成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的长队。呵！人多力量大，这话真不是吹的。
此刻，你坐在其中一只小甲虫内，莞尔。生命在于折腾啊，同志们，要折腾，当趁年轻！
堵车时分，别样的风景。绕城北线上，两千米以内，三起事故，一起两辆相撞，两起分别五辆追尾。于是，心里有些发毛，提醒爱人与前车保持一定距离。距离是一种美啊，靠太近了会相互伤害哦……可是，事情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在一小段稍稍加速的畅快后，爱人突然的点刹使原本提着的心到了嗓子眼——我们的车几乎碰上了前面的车尾！而与后面那辆也几乎零距离亲密接触。点刹继续……哦，没事了，总算逃过一劫。感觉脚发软的时候，才发现已是一身冷汗。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今天还能没事找事地折腾，幸福就是我们差点撞车但终于没撞上，幸福就是一次次的有惊无险。喂，前后车内的同志们，咱庆祝一下？
（图片来源网络）
车内，秋日的私语如同欢唱的溪水清澈明快，感谢，难得放了轻音乐。马路边的合欢树，早已收起云蒸霞蔚的美，开始应和秋的深邃。一个小孩把整个手臂伸到了车窗外，这马路上，可是“摩肩接踵”哦，一旦加速时……有点心惊，但太远了，够不着提醒。一个塑料袋从一个车窗口飞出，无奈地飘摇着落下，一团纸巾从另一个车窗口抛出，被遗弃在黯色的路边，白得刺眼。两个男人在两辆车间察看着什么，其中一个男人挥挥手潇洒地走向前面的那辆。不撞不相识，在千万年的时间长河中，没有早一分，没有迟一秒，于千万人的来来往往中，不是她，也不是他，你偏偏撞上了我，何等的缘分！没大的摩擦咱留个电话交个朋友吧！滴滴滴——滴——，是哪一辆发出的吼叫，这焦躁亦或烦躁亦或暴躁实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浪费的是汽油，燃烧的是心情，何必呢，嘘，稍安勿躁。这黄金周的马路或许是炼金的地方，有人在这里修身养性温文尔雅，有人在这里烦躁爆炸性情大变。如果你想了解一个人的性情或考验一个人的耐心，那么用黄金周的马路作为考卷应该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一辆“120”正与我们并肩同行，在我们右侧的硬路肩上。没有“呜哇呜哇”的清道警报，那枚警示灯无精打采地处于放假状态，除了司机里面似乎空无一人。但它明显比我们神气——硬路肩上的车比机动车上少些，一会儿它就把我们落远了。
作者简介
铁玲，亦号铃儿响叮当 ，杭州人，人民教师。喜爱文学、书法。作品如涓涓溪流直入心
大约20分钟以后，那辆120停在了硬路肩上，它前面的一辆小轿车正停着跟它作伴。四五个男人女人站在两车间比划理论着什么，嘴巴张张合合肌肉动作幅度比较大。没有看到伤员，追尾亲吻了一下？救护车自个儿需要救护了？硬路肩，生命的绿色通道线上，太拥挤太热闹。规则是什么？你懂不懂得灵活变通？上一刻你鄙视不屑的那类人，下一刻，你有没有走在那里面，然后满嘴的理由与唾沫？或者，用那份连理由也不需要的“堂堂正正”？
那一则新闻说，因为硬路肩被占，救护车被堵，目击者揪心的焦虑、无助、不忍与痛楚，挽留不了易碎的生命，眼睁睁地看着汩汩的鲜血流成这个世界的遗憾与苍白。是的，每一个肇事者，当他驶上这条畅快的通道时，谁会想到有一个或几个生命将因此而被剥夺活着的权利呢？然则，自以为“无辜”的悔意也罢，血淋淋深刻的教训也罢，一辈子的内疚悔恨与痛苦也罢，一切皆已枉然，那曾经活泼泼今天已逝去的不再回来。有些罪，即使是十字架的救赎，在尚存良知的心里，也永远无法被赦免。
……
150公里，8个小时，爱人很辛苦，我很惭愧。
鸡若有知
没有对现状的无奈，更没有对未来的恐惧，无知是一种无所谓幸福的幸福吧。
开车上山，临近“大树王”，准备找农家乐安顿下来。我看到山路右侧百丈之下有一潭翡翠般碧绿的幽宁与深邃，潭边几个小黑点正提竿享受天凉好秋的山水胜景，于是提议住在潭边的山庄里。女儿说就这么一潭水有什么好玩呢，不如住在溪流边，可以玩水捡鹅卵石。心中暗暗感叹活泼朝气与入秋近暮的区别。当然得听女儿的。于是一来一回选择了溪谷边上的“山里山庄”，那里，可以听泉、戏水、捡石、发呆，诚然不错。
待安顿下来，天色尚早。山里山庄入住率挺高，不缺热闹，大家三三两两站在门前道地上闲谈。道地前面便是溪流，临溪设有秋千椅两把。秋千椅右侧，廊榭栏椅，雕梁纹构，赭漆泛陈，古色古香。坐在背溪廊椅上，你可以看见很大一块平地，紧邻山庄右侧，可供旅人停车。视线走过平地，便是一陡坡，坡上一茅庐，那里是鸡们的世界，有的正追逐嬉戏，有的扒土啄虫，有的窝在坑中还没睡醒午觉。我发现黄毛白骨的鸡群中赫然站立着一只白毛乌骨的异类，天使般的纯洁从乌黑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犹如雪莲出于淤泥，这个世界真奇妙。女儿迫不及待去玩了会儿水，又去采了会儿花，爱人手机看小说，我悬在临溪秋千椅上听泉看书。当你选择让大自然的呼吸声盖过人间嘈杂时，世界是安静恬适的，且享受。
倦鸟飞巢天色向晚时候，女儿表示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我说吃什么？爱人说难得吃上真正的土鸡，让主人宰一只鸡吃。我去问了价格，180元一只，不是一般的贵。爱人拍板：吃！我说吃那只白毛乌骨鸡？爱人说不好。谈话间，那只天使般的纯洁正婀娜亭亭优雅信步，可它已然无端地涉了一回险而终于有惊无险，不对，是无惊无险——它尚不知道一只无形的手在它头上停了一下，终于移过去了。于是，看庄主拿着一个网兜于茅庐前逮鸡。鸡们仿佛知道其中的一只将大祸临头，它们四处奔逃大叫救命，直闹得鸡飞鸡跳，包括那只肯定没有危险的白毛鸡。终于其中的一只黄毛鸡失足一绊被命运的网兜罩住了，我听见它凄惨的尖叫，我看到它无力又奋力的挣扎，终于它被一只大手钳住双翅抓走了。我的感觉一下短路，晕眩的愕然——对鸡们来说，庄主犹如上帝！而我对白毛鸡的那句话，不啻上帝的一把刀！其实，谁不是那只鸡呢？又觉不忍，咱人类真是最最凶残的刽子手啊，杀鸡不眨眼。我残忍地让女儿去看杀鸡的整个过程，让她回来告诉我心里的感受，自己则蜷曲在秋千椅上。女儿回来说，很残忍，但也没办法，我们人类不吃它们会饿死的呀，后来又说可以像羊一样吃植物。我说小草青菜等植物虽然不会动，但也是生命，其实跟吃鸡没啥区别。女儿说至少植物不会像鸡一样感到痛啊。我在心里说谁知道小草青菜会不会感到痛呢，子非小草，又非上帝。如此聊天不了了之，鸡们的世界却仍然安静祥和。那些人类手中毫无振翅之力的弱者们，自从庄主拎走了其中一个后，马上恢复了常态，仍然愉快地追逐嬉闹，仍然咯咯自娱，仍然扒土找虫，仍然窝坑打盹，仍然…… 它们似乎不知道刚刚失去了一个同伴，更不知道明天后天……将一个个地被宰杀拔毛开膛破肚烹蒸煎炸端上人类的餐桌被撕碎嚼烂吞进肠胃直至变成粪便还归自然化为乌有。它们正因为不知道这一切，所以才能做到如此坦然无畏的吧？无知者无畏，思想是一种负担，知是一种累赘，无知的世界里，没有对过去的负担，没有对现状的无奈，更没有对未来的恐惧，无知是一种无所谓幸福的幸福吧。然而，鸡若有知呢？鸡们若能知道自己今天被取走了一个，知道明天还会被取走另一个，知道自己终难逃一刀的命运，又将如何呢？它们会哭泣悲叹命运的凉薄凄惨吗？会忧思成疾不结婚不生蛋不吃不喝等着终有的一死吗？也许会，但肯定是个别，我想。大多数鸡除了偶尔会想到前面的终点外，在其余的时间里，该吃吃该睡睡该亲密时亲密该打架时打架该生蛋时生蛋该发呆时发呆……死亡与等待死亡过程中的那份无聊，哪个更恐怖？哪个更让人受不了？所以我的一个同事谈恋爱了，她苍白的小脸变得愈来愈红润；我的邻居今天去做头发了，回来一个劲地在镜子前臭美；前段时间我沉醉在明朝的世界里废寝忘食，当年明月今夕几岁？我的一个学生家长正为孩子的学习成绩烦恼不已，另一对家长又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了，他们的孩子忧心忡忡……人们都沉浸在打发那份无聊的幸福或痛苦里，无暇仔细关注前面的死亡，更鲜有站到死亡的高地上去俯瞰尘世这一切的碌碌与琐碎。其实，谁都不曾忘记，只是，现在还没到那会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痛明日领。鸡若有知，或许亦然。
去厨房看过三五次后，砂锅鸡煲终于煮成，热气腾腾地端出来，佐以木耳菜的绿意盎然，爱人一杯米酒，我和女儿米饭，三人合力，终于解决半只。可怜的鸡，残酷的人，悲凉的命。
也许，正因有涯，才得精彩；正因未知，当须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