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传奇小说】路远连着天(十一) 作者:亚宁​

总第14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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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5

这年冬天,耿福地要出嫁女儿耿秀春,耿光德受母亲所托,悄悄到陕坝镇见了耿光亮。

一场深谈,耿光亮仍然坚持己见,死不改悔。耿光德无奈,要他回家参加大姐的婚礼,到时对个机会,当面给老爹赔个不是,服个软就过去了。耿光亮说咱爹那个脾气要是动开真了,当着众人的面那多难堪,他不敢回去。

耿光亮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大姐的婚礼上就没有露面。这个结果引得耿福地无名火大发,又只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心里骂着狗日的,我看你能绝情到啥程度,有本事这辈子不回来才算个男人。

过年的时候,耿光亮出人意外回到了太阳庙村,他怕见父亲,就先到了分居开来的大哥家里。听说二儿回来了,耿候氏酸辛又高兴,小脚颠颠着忙忙过去。母子见了面,耿光亮叫了声:“妈”,耿候氏早已满眼是泪说:“你个不懂事的东西,跟你爹生什么气,还赌气不回家里来,你知道妈多担心啊。”耿光亮孩子气地说:“我又不生我爹的气,是我爹生我的气,他不让我回来,我也不敢回来。妈,我怕我爹打我。”耿候氏说:“你爹就那么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你好好顺着点不就行了,那么死认真干甚。”耿光亮辩说:“不是我认真,是我爹太落伍,认为我入那个会,就是做坏事当坏人一样。”耿候氏见儿子仍然执迷不悟,生气地说:“跟你爹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都是个死牛头。难道说那个会比你爹你妈都重要不成。”耿光亮不吱声了。耿光德说:“光亮,你要还是这个态度,爹肯定不让你进家门的。”耿光亮说:“那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再哄咱爹吧。”耿光德有点生气说:“为什么要哄爹呢,你就不能听话,退了那个烂组织。”耿光亮的牛脾气又冒尖了,往凳上一坐说:“你们都不理解我,我懒得解释。我现在就回家,爹要是让我进门我就留下,不让我进门,那我从此再不回来了。”耿候氏急忙说:“愣头青,你咋听不进话呢。今天是二十九,你先在这边的屋里住一晚上,让我跟你爹说一说,明天三十你跟你哥嫂一起回家,咱们全家好过个团团圆圆的年。”

耿福地知道二儿回来了,心里的堵头通泰了一些,只是面子上依然一脸生硬,他不闻不问,装作不知情,出门到自家地里转悠去了。谁也想不到他很快杀了个回马枪,站在院子里哈痰。觑空回家的耿光亮和全家人一下都紧张起来。耿福地却没有进屋,他先看了自家的马厩,又到牛棚中审视了半天。闻着棚中的骡马的粪味,看着这些牲畜一个个仰起头,伸着嘴冲着自己套近乎,他用手抚摸着马脊,想着今天是大年三十,就半迟不早给牛马添了一顿草料。

磨蹭了半天,耿福地一脸威严从门外走了进来。坐在炕沿上的耿光亮赶忙站起来,迎着叫了声:“爹。”耿福地脱鞋上了炕头,不应半声。耿光亮尴尬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耿候氏适时对男人说:“娃跟你说话呢,你咋没听见。”耿福地不动声色说:“他是谁家的娃?我没有这样的娃。”一言不合,肝火又动了,耿光亮冲动又要走,被耿候氏一把拉住说:“不要理你爹那个榆木疙瘩,去到南房给妈拿猪骨头回来,咱们炖肉吃。”耿福地对女人说:“你拉他干甚,让他走。他有本事再不要回来。”这话听起来,有种内涵在里边。耿光亮头一拧,娃娃气说:“我是想我妈了才回来的。等过完年我就走。”耿福地一听,火冒三丈,从炕上一跳而下要揍儿子,结果被耿光德给拉住了。

耿光亮在家里窝气住到正月初三,与两个找上门来、不知名姓的年轻人走了。走得时候,耿福地和耿光德都不在家,耿候氏留不住,只能嘱咐几句任由他去了。耿福地回家知晓后,心里如猫抓了一般不是个滋味,但脸上表情冷俊,只骂了句:“狗改不了吃屎,让他滚得越远越好。”耿候氏冲了男人说:“都是你把娃为难的,现在娃走了,还说这么难听的话干甚呢。”耿福地说:“不是我小看他个东西,你看他这几天油嘴滑腔,吹吹哒哒的,好像家里谁都不如他。我看八成就是受那个黑堂会的影响,才学得这么让人看不顺眼。这人要是不踏实了,走路影子都是歪的。他狗的还是没吃过苦,没碰过壁,没有点骨气,哼,不是我说呢,你看着,过不了多久,他还得回这个家来拿粮要钱的。他以为他独立了,差远着呢。”耿候氏不爱听,理论说:“那时候我就不同意让他去外面学什么,都是你的主意。现在娃在大地方,当然见识就不一样了,你又看不顺眼了。我看呀,不是娃变了,是你的心堵了。”耿福地恼怒地说:“我心堵了?我把他狗日的看到骨头里了,等他给你受苦,那比登天还难呢。”稍一停顿又说:“我那么要求他,那是为他好。我是怕他年轻不懂事,陷进去就麻烦了。那些组织拉拢他进去,那都是有目的的。他狗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耿光亮这一走就没了音信,家里人只当他还和老爹生着隔阂,还在镇上的铺子里当学徒,几个月没回来也没当回事。这期间地里的营生多,春种夏收把一家老小牢牢地栓住了。实在忙不开的时候,耿光德提议雇上两个打短工的劳力。耿福地脸和脖子晒得就跟秋日里的红枣一样,当时就发火骂说:“年轻轻的,这么点苦都受不下,就想着雇别人来给你受。败家子,一个个尽是懒骨头。”耿光德委屈说:“爹,又不是我受不动了,我是担心你和二芸。咱们家的地现在比前几年增加了这么多,秀春走了,光亮又去学徒了,季节赶得又这么紧。我也是心急才这么想。”耿福地直了直因为割麦弯了太久的腰身,瞅了一眼儿子,平和了心气说:“你老子我这一辈子就是个受苦命,受苦受不死的。一有点活就雇别人来干,咱们家还没走到那个份上呢。去,给我把这镰刀磨一磨。”耿福地两手叉腰,看着儿子接了镰刀往田边走,看着一大片黄透了的小麦,又看了看天空中的几大朵云彩,一丝焦虑漫上心头。他转身吩咐身边的小女儿说:“明天中午,你到你姐夫家去一趟,看他们忙完了没有?要是有空,让都过来帮上两天。”耿二芸戴一顶草帽,正盯了远处的一个骑马的人影说:“爹,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我二哥?”

全家人目光齐齐地望着二里开外的路上,一个骑大马穿长袍的人,正往太阳庙村里小跑而去。耿福地人老眼花,想着不可能,嘴上就否定了,一家人重又沉下劲,谁也不作声收割庄稼。

这个骑马的人正是耿光亮,要到另一处地方去开一个哥老会的秘密会议。路过太阳庙,自然要回家看一看。为此,他头发梳得平展油亮,一身新长衫显得风姿绰约,一直抵到院门口才跳下马。他栓马柳树上,伸了伸腰身,扭了扭脖子,进了熟悉而又充满了亲情之感的黄土夯成的院子。正在耍沙土的侄儿侄女,人小眼尖,一个欢喜叫了起来,另一个回屋叫出了在家留守的奶奶。耿光亮满面春风,抱起侄儿在空中扬了扬,放下后掏出一把洋糖和两个泥人神仙。

出门的耿候氏人老眼花,耿光亮叫了声:“妈”,老太太盯了蔫看,半天才唉哟说:“我的傻儿哟,你看你穿得,妈都认不出来了。还琢磨是哪来的这么一个阔少爷呢。”耿光亮笑说:“妈,阔少爷那要有阔老子才行,不是说穿一身新衣裳就能当的。”耿候氏也不去认真,把沾满了荞面的手在围裙上揩着说:“快回家里来,外面晒的很。光亮呀,你这是从哪回来的啊?”

耿光亮跟娘进了黄土夯成的低矮的家,眼前一暗,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一切如旧的布局和摆设,觉出了外面的世界与自家之间巨大的差距,脑海里闪过一念的沉郁。

耿候氏原在灶前摊煎饼,拿了摊好的饼子往儿子面前一放,说:“光亮,你从小就爱吃妈摊的煎饼,今天正好赶上,你先吃上几个,等一会儿妈再给你炒一盘鸡蛋吃。”耿光亮从一个大铜壶中倒了凉茶喝,问:“妈,我爹多会儿回来?”耿候氏说:“早呢,我刚才送水过去,地里的麦子熟透了,都忙着抢收,天不黑回不来的。”耿光亮在进村前就看到了自家地里的人影,他再没问什么,上手抓了一块煎饼塞进嘴里。耿候氏要儿子把新衣脱了,说不要沾上了油。耿光亮说:“不用了,我一会儿还得走。”耿候氏听了一愣,转而生气说:“过年一走,连点消息都没有,好容易回来一趟,哪能连一晚上都不住就走呢。不行,听妈的话,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要在家里住两天再走。”耿光亮嚼着煎饼,言语含混,嘻皮笑脸说:“妈,我要是不走,我爹晚上回来敢打我呢。”耿候氏说:“不要胡说乱道了,你爹是锹头嘴豆腐心,见你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呢,咋会打你呢。”耿光亮说:“妈,这些我知道,在这世上我恨谁也不能恨你们啊。”耿候氏长舒一口气,说:“唉,其实,你们四个里,你爹最亲的还是你。”

耿候氏继续摊煎饼,耿光亮守在跟前,边吃边说自己开始做生意了,最近还挣了不少的钱,身上的衣裳都是用挣下的钱买的。耿候氏高兴说:“好,好,你刚刚跟上人家学徒,家里不图你挣多少钱。”耿光亮说:“我爹老脑筋,现在兵荒马乱的,光靠种地开荒打粮食,那能收多点东西。”见母亲没作声,他又兴冲冲说:“妈,你不知道,人家那生意才叫挣钱呢。我说给你怕你不信呢,人家的钱都用口袋装,用箱子拉,用牛驮着往家里送。”耿候氏不想违了儿子的兴奋,接和说:“咱们家你爷爷爱钱,你爹爱钱,出来个你更爱钱。钱那个东西,多少是个够!别人有咱们可不要眼红啊。”耿光亮顿了顿,转了话题说:“妈,我带回来一笔钱,你们好留着用。我爹一辈子爱钱,我给他挣回钱了,他不能再说我不走正道不孝敬了吧!”说着,从腰带上摘下一个黑布袋子,掂了掂份量抛到炕桌上。

日头西向,耿光亮打了个饱嗝,拍着肚子说要走。耿候氏不住儿子,让带上一撂煎饼饿了吃。耿光亮理顺了长袍,手一摆说:“不带,不带,你儿现在是吃四方,到哪都有饭吃的。”耿候氏又拿了那黑钱袋子,让儿子带上,说做生意要用本钱的。耿光亮发脾气说:“我说不拿就不拿,这又不是外人给你钱呢。妈,你说,外人谁会给你钱花呢。”耿候氏为难说:“这么多钱留下来,那我咋跟你爹说呢?”耿光亮脸一沉说:“妈,你是怕甚呢?有钱还怕我爹不喜欢,真是的,你就说我拿回来孝敬他的。”出了家门,耿光亮一脸沉吟,跟老娘玩笑说:“妈,你放心,我爹怪我不听他的话,才生我的气。现在我挣钱了,他不会生钱的气的。”

耿候氏拉了院里的孙儿孙女,把耿光亮送到院门外,唠唠叨叨嘱咐着。耿光亮借一处高土坎上了马,还没听完,快马扬鞭早跑走了。

6

黄昏,一家人回来吃晚饭,耿候氏沉住气什么也没提说,倒是大孙女说出了二爹回来的消息。耿福地眉头一皱,骂说:“那个败家子回来了?哪去了?”耿候氏说:“回来了,怕你打他,就又走了。”耿福地一时失态,委屈地:“我”了两声,没了后话。耿二芸说:“我说呢,看见那个人影就像我二哥。妈,他真的这么快就走了?”耿候氏说:“走了,人家有重要事呢。”耿光德埋怨说:“有甚事,怕受苦,才躲着走的。家里这么忙,也不说回来住上两天,帮着干点营生。”这话引得耿福地恼怒一瞥,全家人便都不再言语。

晚上,大儿一家拉大带小走了,小女儿到里屋去睡觉,屋里剩下老俩口。耿福地斜躺在炕头吸水烟,耿候氏上炕后先还不作声,很快就忍不住小声地说了开来,就道出了儿子留钱的事。耿福地一听,呼地从炕上坐起来,又缓缓地躺倒。耿候氏吓了一跳,不知男人的举动,是激动还是反感,一时无言地坐在一边,看着灯影摇晃,灯花跳喜。耿福地再次坐起来,自语说:“这小兔崽子,他哪来的这么多钱。做生意就那么容易,那人人都去做了。去,你把那钱拿来我看看。”老伴忙下地从柜子里取了黑钱袋,递在男人长伸的手里。耿福地在油灯下掂了掂钱袋的份量,想了想解开袋口的绳子,手伸进去小心翼翼摸了一会,才抓了一把来,直到把袋子翻了过来。看着乱堆在方桌上的洋钱,耿候氏想帮忙,被男人用手阻了回去。耿福地点了一锅烟吸着,眼睛眯瞅着一堆钱,似乎忍了半天,才动手十个一撂,齐齐垒了十撂。

面对整整一百枚袁大头,老俩口谁也不说话,就那么盯了看。油灯的火苗一会儿结一个灯花,爆亮过后是一瞬的变暗,耿候氏适时从头上摘了一根发针,在灯捻子上一挑,灯便重新亮了。随了老夫妻俩盯视的专注,十撂银钱被灯光映照的越虚幻越粗大,一边的影子也跟着长长的晃动,扭曲出几道抽象的神秘。

后来,耿候氏试探地说了一堆自己的想法,前提是儿子绝不会干坏事的。耿福地时而沉默,时而驳上两句,脑子里也是思前想后,乱糟糟没个准确的把握。等把洋钱重新收回那黑布袋子,耿候氏还要锁回柜子里,耿福地却让留在自己的枕头边。吹灭了油灯之后,他又把那袋子压在了枕头底下。黑漆漆的窗外,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耿福地借口到院子里方便,披了件衣裳到户外,绕了一圈回来,黑暗中摸了一把枕下的钱袋,下命令一般对老伴说:“都不想了,抓紧时间睡觉,明天地里的活还多呢。”耿候氏在黑暗里嘟哝说:“我早就困了,是你折腾的不让人睡。”耿福地不言语,过了一会儿,耿候氏悄声又问:“那这钱明天是你收好?还是我收起来?咱们反正不能乱花了。”耿福地哼了一声说:“你就知道往那柜子里放,那其实最不安全,还是我收起来吧。你就不要管了。”耿候氏咕哝说:“那你不能再拿钱买地了,再买全家人都种不过来了,累死你。”耿福地说:“女人家,少管这些事。说你们头发长,见识短,还真是。那地能生财,钱能生钱吗。”耿候氏说:“那是娃娃的钱,留着将来娶媳妇用。”耿福地说:“把你美死呢,这钱要等我了解清楚来路以后再说吧。要是不干净,到时候还成了麻烦事呢。”耿候氏不爱听了,说:“娃娃拿回钱孝敬家里,这是多好的一件事,你咋尽说不吉利的话呢。”黑暗里呸呸唾了两口。

后来的一切不幸被耿福地所言中。一天傍晚,耿光亮悄悄溜回到大哥耿光德家里。弟兄俩说了半天悄悄话,当哥的便悄悄去大屋叫了正在做饭的老娘过来,说是有事。

路上,耿光德小声说:“妈,光亮回来了,在我家里。他说,前些天做生意赔了,欠下人家货主一笔钱,这次回来是问家里要钱来了。”碎步紧跟的耿候氏“啊”了一声走得更快了。到了耿光德的屋子,老太太见媳妇领了两个儿女,在外间的油灯下心不在焉地干着针线活。耿光亮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细高挑的身影,皱皱巴巴脏兮兮的那一身长衫,人整个地散发出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耿光亮先就心虚地说:“妈,我回来看你了。我不敢回前屋去,怕我爹骂我。”耿候氏颤颤地叫了声:“光亮呀,你这是咋了么?回家还哪来那么多的想法。你老子他就是再怎么着,也不会吃了你的。走吧,现在就跟妈回大屋去,你爹正好在,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解决。”

耿光亮不肯过去,娘三个便到里屋说话。没等门关上,耿光亮就急急地问:“妈,上次回来我留得那钱,是你放着呢?还是我爹收起了?”耿候氏说:“咋了?”,耿光亮直截了当说:“我跟人家做生意,没想到对方是个骗子,把货物都拿走了,人也没了踪影。那钱要是家里还没用,就先让我顶了货款吧。要不然我的麻烦就大了。”耿候氏说:“那钱你爹收起了,我也不知道放在哪。”耿光德一头雾水问:“妈,什么钱?我咋不知道这回事。是多少钱?”耿光亮解释了一通,不安地说:“让爹收了,那肯定不会给我用了。”耿候氏说:“你要用这钱,回大屋去跟你爹讲了。他是你老子,不会不管你的。只是你要好好说,不要再跟他顶牛。”耿光德没有再追问,也催促他过去。耿光亮犹豫不定,说:“爹要是不给我咋办?”耿光德说:“那你就跟爹认个错,答应把那个会组织退了。钱是你拿回来的,你是做生意赔了,又不是别的用项。”耿候氏说:“你哥说得对,咱们现在就过去,父子俩有甚不能说呢。”

没有别的办法,耿光亮硬着头皮,跟在母亲和大哥身后,心虚地回到大屋。耿福地正在灯下抽旱烟,油灯前棱角分明的脸颊透着油脂的微光,巨大的背影映衬在墙壁上,像一头黑熊。耿光亮磕巴地叫了声爹,耿福地下意识“啊”了一声,目光迷茫出一堆疑问。等终于明白过来,他拉下了脸面,磕掉了烟锅中的烟屎,只把身体转了个方向对着墙壁,再没二话。耿候氏忙让耿二芸帮手,让耿光亮脱了衣服过来烧火,自己拿了锅铲子,到凉房中去挖了一碗冬天淹制的猪肉。

灶火亮了半个屋子,油炸葱花的香味满家弥漫。耿候氏在灶前忙活,一边问耿光亮一些琐事,耿二芸不时插一句,娘三个人亲亲热热,把耿福地干巴巴地晾在炕头前。直到晚饭熟了,耿福地当头正面在饭桌前盘腿坐了,接受了儿子双手端上的一碗米饭。父子之间的隔阂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手给抹平了。耿候氏长舒了口气,耿光亮也自然了许多。

饭后的谈判却非常的艰难,耿福地审视着儿子,毫不容情,句句要害地追问:“你给我老实说,那钱是哪来的?你现在给人家打工,干得怎么样?你做得什么生意?把前前后后的情况都给我交个底。你老子花上钱让你去学徒,不是让你去胡混的。”这一回,耿光亮说的有头有尾,比较详细。耿候氏和耿光德守在炕头前,一言不发听着两人交谈,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偶尔为陷入的尴尬插上一两句无关要紧的话。

说了半天,耿光亮还是等不到父亲一句往出拿钱的话,心里不由有点急,言语中带出了烦躁。耿福地不露声色地继续追问:“你那个什么会究竟退没退?现在是不是还跟着瞎混?你不要以为老子把那事给忘了,我一天一天都给你记着呢。”耿光亮气急说:“爹,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我现在有好多事能给自己做主的。这次要不是买卖出了差错,我才不会向家里要钱的。”耿福地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翅膀硬了,老子真的管不了你了。老子给你说,你还差得远呢。”耿光亮自怨自艾说:“我知道自己差远呢。我要是像人家那样,有上个好老子,还用受这些没意思的罪。”耿福地眼睛一棱说:“你刚说什么?”耿候氏忙打圆场说:“看,看,看,父子两个一句不对头就喊上了,你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耿光亮突然放开了脾性,无所谓地说:“爹,我不想吵,只是回来取点钱。反正那钱是我挣回来的。”耿福地从炕头闪了起来,举起的把掌让耿光德给抱住了。

拿不到钱,着急的耿光亮当天夜里没能走成。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大屋,见老爹不在,就急乎乎跟正在收拾家母亲的说:“我爹呢?他真的不给我钱?”耿候氏黑了儿子一眼,埋怨说:“光亮,不是妈说你呢,瞧瞧你现在都成啥样了,跟你爹说话没大没小。”耿光亮说:“我咋没大没小了,是他逼得我没办法。他要是把钱给我了,我才懒得跟他嚷呢。”跟着又埋怨说:“早知道这么个情况,我那时候把钱就自己留着了,拿回家真麻烦。”

屋里的说话声,被回院里的耿福地听了个正着,他二话没说,拿了把锹头进了牲口圈。一会儿功夫,提了那个黑钱袋子,一脸怒气回到屋里,往地上一扔,炸咧咧骂说:“狗日的,回来作践家里人来了。你赶紧给老子拿上这点烂东西,滚得越远越好。再不要回家来,也不要让我看见,要不然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耿光亮先是一惊,转而一喜,拾起钱袋子往腰里一揣说:“我知道你们见不得我,我走,我现在就走。等我干出一番事业来,看你们还咋样我呢。”说着人已经溜出家门,对母亲一声声的呼叫置之不理,急匆匆往陕坝镇上去了。

耿福地这一天地里劳动的计划全被打乱了,他把耿候氏骂了个狗血喷头,自个大白天躺在炕上。耿光德和耿二芸来请示,耿福地说了句想干甚就干甚去,便不再理会他们的无所适从。后来他躺不住了,起来骑了一头脚驴,一路往北,到远近闻名的神算子葛放山老汉处问卦去了。

7

又要过年了,耿福地打发耿光德到陕坝镇去买几件农具和日用品。耿候氏理解男人的心思,私底下都吩咐给了耿光德,还给耿光亮捎了新缝的棉袄棉裤。谁知耿光德跑了一天回来,采购的东西都驮在牲口背上,捎着的棉袄棉裤又原样带了回来。

耿光德对老爹老妈说:“我去了,没见着光亮,他早就不在那家商铺做事了。按人家掌柜的说,咱们光亮胆头太大了,先是挪用了人家的货款,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后来趁掌柜的还没发现,又都还进去了。而且这种事做了不止一次,结果被人发现了,在逼迫之下还挪用的账后,就被掌柜的打发了。按掌柜的话说,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光亮,更不知道他现在都干啥着。”

耿光德一席话,说得两个老人心情沉重的如吞了一块秤砣一般。憋了半天,耿候氏放出一嗓子我的儿哟的长哭。耿福地吸溜着冷气,声音发颤,“这个兔崽子,这么大的事他跟家里连个屁都没放。这哪是我耿福地的儿子,这简直就是个祸事秧子啊。算了,算了,他死他活由他去吧。这种东西我再也不想操一点点的心了。”

耿光亮失踪了,耿福地嘴上不管,心里焦急,亲自到镇上去了一趟,寻了曾为耿光亮当过荐人的老乡处,向人家赔礼道歉后,一齐分析了儿子失踪可能的去处。

老乡说:“日本人都从东边打过来了,镇上涌来许多部队,有些才驻了几天就被调到前线去打仗。一打仗伤病员就多,听说各个部队人数减员厉害,四处征兵,有的干脆光天化日之下拉壮丁。你们太阳庙离镇上远,可能风声还不厉害,这边往东许多的村子,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影子。就是镇上也见天有人失踪,也有失踪后跑回来的,说的都是这种情况。我想你那个儿子,八成是让人家给抓了壮丁,现在怕是在哪个部队里当兵去了。你们不要着急,过上一段时间也许就会有消息的。你那个娃我见过多次,人机灵着呢,就是年轻人心气浮躁,容易异想天开。他虽然在商铺里犯了错让人家开了,但掌柜的跟我私下说,还是很可惜他的离去。你不知道你那儿还真有点头脑,掌柜的派他到绥远和包头做过两次生意,那干得都很漂亮的……。”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耿福地听得直点头,连说:“只要他狗的活着有个去处就行。我也不再费力找寻了,听天由命吧。唉!这些说起来也都怪我哟。不该把他打发出去,放任自流。他要是在我身边,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事了。”

回到太阳庙,耿福地让全家人都安心过日子,说儿子不久自己会回来的。耿候氏表面上不敢抗争什么,心里还是一百个牵挂,以至于躺倒在炕上,终日抹泪,夜夜做梦,有时惊呼着儿子的名字,从睡梦中醒过来,手在黑暗里乱抓,腿脚抽搐成一堆。

耿光德痛恨不听话的兄弟,又心疼父母,好在天寒地冻,地里的营生做不成了,他便四处走动,逢人打听,突然就想起了耿光亮参加的那个哥老会。他也没敢跟老爹说,独个儿到了曾经来过家里、留下过名姓的那个冯全所在西大滩村。

寻到了冯家,冯全却不在家,家里的女人说:“人都半个多月没消息了,光听他说过,要到银川去赶堂会。”耿光德问:“那你认识一个叫耿光亮的年轻人吗?”那女人抱了孩子,快言快语说:“你说光亮,我当然知道,上上个月还来过我们家里。”女人跟着反问说:“你是他什么人?”耿光德实话实说,那女人笑了,说:“我看见你们就长得有点像。你们也真是,干他们那行的,那还不是见天在外面跑着,两个月不见就着急成那么个。我们娃他爹,有时候一年半载都没音信的。”耿光德挠着头说:“我倒没什么。主要是我妈放心不下,让我来问的。那你说他会不会跟冯师傅一起去了银川呢?”那女人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儿子没有上战场,耿候氏多少放心了一些,人也就安静下来了,只是还下不了炕,见天窝坐在热炕头前,盯了窗子上变了颜色,残缺不全的窗花,听着屋子外不时刮起的西北风。后来能下地了,她常常一个人拄了拐杖到村子外的一处高土堆上,望着四面的原野,凝视每一个移动的人和牲畜。有时被迫切的愿望所左右,她会冲着一个进村的人影子,远远地迎上去,最后又失望地挪动小脚再走回来。

这一天,耿候氏一如平日,刚刚顺着村道走到那堆土丘前,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地平线上晃晃悠悠过来了。人影儿越走越近,越看越清楚,是个头戴皮帽子,身穿羊皮袄的年轻人。年轻人来到耿候氏的身边,热腾腾着一身年轻力壮的气息。耿候氏只管盯着看,年轻人走过去了十几步后,又返了回来,打了声招呼,问前面这个村子是不是叫太阳庙村?村子里是不是有个叫耿福地的人家?

耿家人谁也想不到,这个名叫张永平的年轻人,会是失踪几个月的耿光亮派回家送消息的一个朋友。全家人高兴着耿光亮终于有了消息,人还就在陕坝镇上。耿候氏忙着摆设香案,跪下对了一幅菩萨像,泪流满面,絮絮叨叨念开了南无阿弥陀佛经。只有耿福地对儿子捎话,要自己亲自到镇上走一趟,去见一个什么少爷一面的说琢磨不透。

凭了直觉,耿福地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他把张永平单独叫到了一间屋里,目光犀利地盯着说:“小伙子,你既然是光亮的朋友,那你就实话实说,全告诉我吧。你不要怕什么,他就是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老子给他撑着呢。”张永平闪烁其辞说:“大叔,我没有……真的没有……,不过他人现在没事,在那个少爷家里住着呢,只要你去了,准能见着他的。”耿福地冷了脸说:“他只要活着,我就不操心了。他如果心里还有这个家,那他会自己回来的。我是不会去见他的。”张永平一听,有点急,结巴说:“大叔,真,真,真的,你不能不去,光亮他骑马不小心,断,断,断一条腿,现在正在那里养伤呢。自己回不来,才让我来送信的。”耿福地觉得内脏整体咯噔一下,在胸腔里往下塌了一截。

耿福地与张永平当天动身,各骑了一匹走马,在中午时分赶到了陕坝镇外。这时,东边的荒草地上涌过来一批蝗虫一般的兵爷,完全没了队伍的形式。看见情形不对,耿福地说了句:“不好,赶紧上马跑。”鞭子在黄彪马后胯上一抽,掉头飞跑起来。张永平紧跟着追上来问:“大叔,咱们为什么跑呀?”耿福地回头看见远离了那一片士兵,才缓了缓马缰绳,放慢速度说:“那么多的兵,你没看见吗!让他们碰上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咱们还是绕道去你说的那个少爷家吧。”张记平说:“可是,那个翟少爷家就在镇子北面,他就是陕坝镇远近闻名的大地商翟光仁的独子。”耿福地疑问地说:“原来是这个人的儿子,光亮怎么会认识他呢?”

两人在马上光顾说话,没注意到在一片平房的后面,突然涌出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枪栓拉得啪啪直响,摆出了射击的姿态,还一哇声用外地口音叫唤说:“过来,过来,骑马的快过来。不要跑了,小心我们开枪了啊。”两匹马在原地转着圈子,耿福地脑子飞转,盘算着能不能跑脱,答案是太危险了,平原上,再快的马和子弹的速度是不能同日而语。

抱着侥幸心理,两人在马上举起了双手。

8

耿福地和张永平当了俘虏,羊皮袄和棉帽子被脱走了,两匹马也被那些士兵骑着去拉大炮。两人被关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土房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外面没了动静,胆子才大了起来。耿福地先摇门,后拉窗子,发现院里没有反应,狠了狠心,一脚踹烂了木窗,连爬带滚逃了出来,发现那些兵早没了影子,周围一片寂静。

耿福地说:“不行,咱们还是先去寻马,我想他们也该用完了,得还给咱们了吧。”张永平说:“大叔,咱们还是先去找光亮吧,马明天也可以到队伍里去找。”耿福地说:“怕明天他们把马弄得找不见了,那可咋办。”张永平这时反而显得很有主见,不客气说:“大叔,咋也是人比马重要吧。这里离光亮的那个地方不远,咱们还是先过去吧。”

耿福地听张永平说得也对,矛盾了片刻,两人相随着绕房过户,小心翼翼地穿行了好一阵,终于到了一处看上去很宽畅,但空空荡荡的宅院外。张永平敲了半天门,紧闭的大门终于拉开了一条缝,里边的人看清楚之后,才把他们一起放了进去。七拐八绕,他们被领到了一处偏于一隅的深宅院落里等着。不一会儿,从内宅走出来几个不三不四的年轻人,打扮的油里油气,互相嘀嘀咕咕,注视着他们来到跟前。

一番交谈,耿福地的肺变成了两块炸药,心脏隐隐的作痛。他回头怒视着跟在身后的张永平。小伙子嗫嚅着解释说:“大叔,真的是光亮让我去找你的,他,他,他就在他们的手里。”耿福地黑青了脸色,转身生硬地冲几个人说:“我不相信你们的话。要是光亮在这,让他出来再说。”那个被称为少爷的年轻人说:“老东西还挺狠啊,行,想见你儿子那很容易。去,你们把他抬出来,注意给上好绳扣子,不要让再挣脱了。”有两人应声离开。

不出耿福地的判断,被称为少爷的就是所说的翟少爷,一副松松挎挎,玩世不恭的德行。空档中,这位翟少爷语带不屑说:“我听说你家有几顷地,庄稼长得咋样啊?”旁边的一个长马脸,粗糙眉毛,方嘴曲耳的年轻人说:“他们家过去是我们家的佃户,后来不知从那得了银钱,跟我老爹买了一些好地,就翻过身来当了富户。那地确实好着呢,浇水方便,位置又不错,路也方便的很。我去看过的。”耿福地猛地想起曾见过这个年轻人,这才明白他说得话都有来处,便不客气地反驳说:“我知道你是郭大昌老爷的小公子,要说我跟你爹的关系,这两年可处的不错,农闲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还常过去帮忙的。我不明白你在这里干什么?”郭少爷面有难色说:“翟少爷跟我是朋友,是你儿子不争气,赌输了又拿不出钱来,人家没办法,才想到让你过来给清账的。”

说话间,绑在一个大条凳子上的耿光亮被抬了进来,听见了老爹的声音,他被塞着的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哼叫之声。耿福地见状,抢了几步想过去,被两个年轻人给拦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连人带条凳,一齐被绑到了一根廊柱上。

翟少爷往一把滕椅里一坐,二郎腿翘了起来,慢条斯理说:“我说话算数吧,你儿子我没动一根汗毛,他输我们的钱也不多,算下来你们家那些地也就抵个差不多了。怎么样,老爷子,你把这个事给解决了吧。”耿福地脸色铁青,语气威严说:“不管怎么说,你先把他嘴里的东西给拿出来,我有话要问他。”翟少爷鼻子一嗤说:“行,你问清楚了咱们更好办事。去,把他嘴里的烂布子取出来吧。”

终于能说话了的耿光亮,喊出带哭音的一个“爹”字。耿福地狠狠地瞅了儿子一眼,等着他说话。耿光亮急急说:“爹,儿子不孝,稀哩糊涂做下了错事。爹,你今天一定要救我,要不然,他们真要剁我的一条腿,一条胳膊的。”耿福地身子一震,压低声音问:“这么说,人家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耿光亮含糊说:“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多。”又急急补充说:“爹,是他们设了圈套,合起伙来赢我的。”耿福地别过脸再不看儿子,直对了椅子上的翟少爷冷笑说:“年轻人,你还嫩了点。告诉你,我这个儿子早在一年前就被赶出家门。我们早断了父子关系。他自己作孽短下的账,我连一分钱都不会承担的。今天,你骗我来纯粹是多余的。我走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去。”一席话,把一屋子人都说愣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耿福地则身子一转,毅然往门口走去。

看着老爹的背影,反应过来的耿光亮声嘶力竭喊叫说:“爹啊,你不要走。他们是一群无懒。他们算计我呀。”看见父亲没有止步的意思,他拉着哭腔说:“爹,儿千不对万不对,不听你的话是儿的不对。可我是你的亲儿子呀!我要是残废了,就再什么忙也帮不上家里了。你跟他们好好谈一谈,让他们先放了我,我会有办法还他们钱的。”耿福地表面一脸刚毅,内心像一块薄冰被踩得稀里哗啦,慢慢的停住了脚步,努力不使自己回过头,用强装出的冷酷声音说:“迟了,现在谁也帮不了你。我不可能把一家人的生计不顾,来替你还这种不明不白的黑账的。你是男人,你就自己承担一切去吧。你也再不要想着回那个家,回去老子也不会要你的。”

耿福地的毅然绝然,让自命不凡的翟少爷气急败坏,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大声命令守在门口的家人,不让放这个老家伙走了。耿福地闻声,猛地转过身来,威严地说:“我把话都说明白了,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们不放我走,那好,我就站在这里,看你们表演。完了,咱们官府里见。”翟少爷气哼哼说:“表演,老子才不会表演,你个老家伙要是真不管,那还等什么。来,拿刀,先把这个孙子的右手给我剁了。”有人应声而上,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尺长的刀子。另有人搬了一个木头桌子过来,想把耿光亮捆在背后的右手拧到上面,几次都失败了。持刀人骂骂咧咧,把刀往桌上一扎,腾出手把耿光亮的右手强扭到了桌上,又用一根细麻绳给缚住。

看到老爹的绝然态度,耿光亮一度哑口,得自父亲遗传的他,心里陡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硬。他心里喊:去他妈的,死就死,杀就杀,老子不活了。可是面对当下时,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浑身战栗成一堆。耿福地冷眼瞧着这一切,双手成拳,脑子转得飞快。那个跟来的张永平,也吓得呆在了一边,不敢吱声。剁手的刀就被重新举起,只等着一声令下。

场面一片寂静,连不均匀的呼吸都能听到。翟少爷咬牙切齿的说话声听上去就非常响亮了。他说:“老东西,我看你是钱糊心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答应还这赌债,那我只能先剁他的手,再剁他的腿了。”顿了顿又说:“当然了,还钱还地都一样,你要快点拿主意,老子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众人目光都集中到耿福地的脸上,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耿福地的目光扫描过每一张脸,他在考验这个翟少爷最后的底牌,想看一看恨铁不成钢的二儿,如何面对这样的教训。

谁也不知道,一生要强的耿福地,在一个念头的窜掇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伫立原地。翟少爷一脸恶相,嘴脸斜抽了,半天喊了声:“老子就不信了,给我剁。现在就剁。”刀锋在耿光亮被禁锢的手腕处比划了两下,举刀人脸一扭就要砍下。耿光亮撕心裂肺喊了一嗓子:“爹啊!”在最后一刻,耿福地大喊一声,“停下吧,你们这帮小畜生,老子答应你们。”刀停在了空中了,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只有翟少爷脸上荡出了冷笑

按翟少爷的要求,耿福地得替儿子写一个新字据。笔墨上来了,耿福地瞅了一眼,提要求说:“我这个儿子不争气,他赌博输给了你们,是如何输赢的我没有亲眼看到。现在让我来给他擦屁股也行,但你们得跟我老汉赌两把,要是我输了,不仅全部的家当,我连全家老少都押上。要是你们输了,我儿的账咱们一笔勾销,你们必须就地放人。”

一帮平常以赌为乐为生的家伙,面对一个老农的挑战,不以为然的同时,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相视以目。很快,大烟鬼一样的翟少爷表态说:“行,看你老汉是为了儿子不争气才来的,我们就破个例跟你也玩两把。但我们要三个人同时参与。要不然咱们各行其便,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耿福地说:“年轻人,这样就不公平了吧,你们三个人只能一对一地跟我玩。”三人听了,又互相交换了眼色,答应了要求。

惊魂未定的耿光亮,此时反而着急起来,拉着哭腔说:“爹,你不能跟他们赌,他们耍套套的。你会输的。”耿福地骂一声:“你个冤孽,给我闭嘴,老子早就说过了你不听,现在终于把一家人都拉进来了哇。”耿光亮的话让几个人有点兴奋,催着要下人快取赌具来。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宗力杰,笔名:亚宁,1965年生,内蒙古大学新闻系毕业,在新华书店工作近三十年,现定居西安。曾爱好诗歌多年,长篇小说创作多部。《乌鸦落过的村庄》属长篇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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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风雨薇、绿柳
julichuanmei@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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