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孤城·第九回
月满孤城
小说接龙连载·第九回
Janne·wong
【上回回顾】 上回不花说到“ 第二天就是他的四十岁生日。”
演播者:寻香艺文社 @倾奇游侠
一代名将仆散健德自杀殉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满朝文武无不唏嘘感慨。只是朝堂之上,齐声高呼万岁却各有算盘。
枢密使董敬飞已年逾半百,却依然是红光满面、体型健硕。这天午后,管家来报,说是参知政事吴勇到访。吴勇此人才高八斗,是武举代替文举前的最后一个“文状元”。可惜人如其名,胆小如鼠,最见不得拳脚棍棒,怎奈生在了这重武轻文的大燕国?从小到大是处处碰壁。十几年的时间能官至副相,一半是真才实学,一半是狠下心娶了诚亲王家那个绰号为“河东狮子”的“千斤大姐”,没有写错,就是斤两的斤。旁人只知这位郡主是个肥头大耳的老姑娘,却不知道她知书达理聪慧过人,是吴勇平步青云路上的贤内助。
董敬飞是将门之后,对于吴勇自然是有一种天然的蔑视。可毕竟同朝为官,还是让管家请他到花厅等候。
换了身干净衣服,来到花厅,二人依制行礼后各自就坐。
该客气的客气,脸上依然是横眉冷对:“吴大人今日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吴勇对于这些眼神早就习以为常,只管说自己的:“董大人,桓州已破,忙豁仑人的企图已是昭然若揭,此时正是我等臣子群策群力为国效忠之时。”
董敬飞最是反感这些江南书生说话拐弯抹角,但不好失了身份只能稍微客气一点:“吴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董大人,您以为陛下是打是和?”
“吴大人这话说得有趣。圣心裁决,岂是你我为人臣子的该去揣测的?再者说,我大燕自太祖皇帝建国至今,战无不胜,还怕那些尚未开智的野蛮人不成?”
“董大人,下官敬重您忠义一门,便直言不讳了。我大燕将士神勇无比,八年前就曾大败忙豁仑人,如今十年不到,他们再次来犯,主要是因为去年冬天闹了雪灾,冻死了大批牛羊,莫说那茹毛饮血的贫瘠之地,就是我们的汉中之地也有不少百姓被大雪压垮了房屋,冻毙街头,忙豁仑人只能贸然攻打我大燕以博取一线生机。可我们大燕赈济灾民已经是国库空虚,若再加军费,后果不堪设想。”吴勇说到此处,站起身,又行了个礼,“董大人,吴某斗胆请您再想一想,骠骑大将军虽然久经沙场,却也年近古稀;辅国大将军老母新丧,需守孝三年;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被状告奸杀民女,明天一早刑部的折子就递到陛下面前了……”
“你说什么?!这个混账小子!”董敬飞又惊又气,拍案而起,嘴上虽然骂的是那个纨绔子弟,可这么个臭小子又怎么能让他堂堂枢密使如此怒不可遏?殊不知,镇国大将军的这个混账儿子早已与怀化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订了亲,请帖都已经发到满朝文武的手里了,婚礼就在下月初三。且不说这怀化大将军极擅长对付骑兵,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克星,就连他这个准备嫁到镇国大将军府上的独生女也是个女中豪杰,熟读兵法、能征善战,手里还握着一支全是姑娘的队伍,皇帝封她为“怀化女将军”,与她父亲齐名。近两年攘外安内皆无往不胜,大燕女子皆将她视若神明,民间传闻她是妇好转世,这时候闹这么一出,若是不给人家一个交代,岂不是让将士寒心?且不说镇国大将军那边必然要全力保护儿子。那混账小子也是可怜,因为皇帝忌惮他父亲的军中威望,从小以“陛下施恩,入宫教养”为名被圈养在宫里,终日与太监为伍,虽然游手好闲,全无男子气概,但不至于干出杀人害命的事情,这事八成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个中牵扯只怕……这该如何是好?
董敬飞背着手,来回踱步,此时,他心里犹如百条麻绳纠缠扭绕,缠得人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则好似决了堤的洪水,冲得他头晕目眩。吴勇见状,先不说话,只静候一旁。良久,董敬飞心里有了些方向,终于停了下来:“吴大人,你是否早有良策?”
吴勇再行了一个大礼,说到:“董大人,铁穆耳已经一统漠北,五根手指握成了一个拳头,如今的忙豁仑与八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吴某实在是忧心忡忡,不得已今日登门打扰,有事相求于大人。其一,一旦开战,军费大增,必然有人上书陛下加重赋税,然连年灾害,农户早已民不聊生,再增赋税无异于自掘坟墓,吴某以为应当护农兴商,以快速充盈国库;其二,我大燕无良将出征,当开科选材,此前是文举选文,武举选武,选出来的要么是吴某这般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空谈误国的书生,要么是空有一身蛮力却目不识丁的匹夫,当下乃非常之时,下官以为,应当开非常之科,文武并试,甄选天下文武全才,而且,这也是安抚怀化大将军的良机。”
“好你个吴勇!当真让老夫刮目相看!”董敬飞哈哈大笑起来,吴勇说有事相求,可这两件事都和他枢密使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却恰是朝中许多势力相互掣肘之处,皇帝多疑,朝堂之上,有他帮忙再恰当不过了。而这两件事,他也早有心思,只是涉及许多暗流涌动,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提出。看来这吴勇未必无勇,只是他的“勇”,知之者甚少。
“董大人……”吴勇想要继续说话,董敬飞却举手制止了他。
“吴大人,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了!你且放心,国难之时,我等臣子自当上下一心,为国效力。”
“吴勇在此谢过董大人!”吴勇又行了个大礼,便告辞回去了。
管家送走了客人来回复,董敬飞喝了口茶,望着窗外的落叶,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这都要入秋了,媛媛都好久没回家了。”
“老爷,小姐如今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回家少些也是正常。”管家安慰道。
“我这当爹的,忙于政务,也不常去探望她,女人十月怀胎,最是辛苦委屈的时候,不知道她过得如何,想必她心里埋怨着我哩!”于晓月那般的女英雄,未婚夫尚且如此,董敬飞也自然情不自禁忧心起了自己的女儿,嫁为人妇,哪有家里这般逍遥自在?自己嘴上说忙于政务,实际上是担心自己与太尉走动太多,惹皇帝疑心,惦念女儿也只能放在心里。
“老爷,您说的哪里话?小姐和姑爷伉俪情深是全城都知道的事,这肚子里怀的是太尉的长孙,哪能委屈了?奴才听说,太尉夫人如今都命下人把家里的桌椅尖角全包上棉絮,就怕咱们小姐磕着碰着。要不让厨房做几样小姐最爱的点心,奴才这就亲自送去?”
“董大,还是你懂老爷啊!再去库房拿些燕窝、鱼翅,还有那支五百年的人参。不不不,一部分你装着礼盒过去,一部分让厨房炖好了,你看着小姐吃下去。媛媛这孩子心善,凡事都先想着别人,你送了过去,她肯定先拿去孝敬公婆,指不定还要同情哪个下人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看着她吃下去!”董敬飞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孙子如今能跑会跳了,外孙还在肚子里,每每想到这些新生命,心肠就莫名软了,“对了,你顺便给小姐说一声,今年秋天来得又快又早,池子里的荷花还没完全败,林子里的枫叶就已经红了,景致奇妙,让她方便时带着我的好女婿回家来看看。”
“老爷,您就放心吧!”董大应声。
吃晚饭的时候,董媛媛将父亲的话说给公婆与夫君。太尉戏说是亲家想女儿的托词。餐后便立刻派了长史令狐云去寻找何花一家:“朝堂之上若有变故,我会飞鸽传书给你。”除了两位大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荷花指的是何花,枫叶红了指的是红叶禅师。
次日早朝,各方势力果然为了军费与人才选拔的事情争执不下,在枢密使、太尉和八王爷的支持下,吴勇的方案大致得到了落实。最后议定:第一,鼓励商贩,只是不论开铺子摆摊都得去当地府衙交费登记,交费的事情归三司管,登记的事情归中书管;第二,开文武科举,比武之后再比文,由“怀化女将军”于晓月与太傅做主考,枢密院与翰林院负责监考;第三,取消两位大将军家的婚约,他日于晓月若是看中了哪位才俊,可向皇帝请旨赐婚。其余一些细节便由各级单位去拟定。
……
这边,姚淑被那群黑衣人捆了手脚,塞了嘴巴,驮在马背上,一路飞奔。山路崎岖,马背颠簸,胳膊上的箭伤没有处理,似乎有些感染,她只觉得大脑充血,胃里翻江倒海,无法忍受,一通呕吐竟然将塞嘴的布条给吐了出来。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姚淑立刻开始用自己会的所有语种大声呼救:“救命啊!绑架啦!Help!助けて!Au secours……”。辍学虽早,可对于她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来说,“救命”这个词比“你好,谢谢”要重要得多。黑衣人闻声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教训她,无奈姚淑已经是头晕目眩,半个字也听不清了,迷迷糊糊看到黑衣人抬手要打她也无力躲闪,只能听天由命。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一支箭,那黑衣人应声倒下。其余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七八名劲装女子就从天而降,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些小女子个个身手不凡,不一会的功夫,黑衣人便是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姚淑被她们从马背上解救了下来,松开手脚,喂了些水,稍稍清醒了一些。只见自己躺在一个十七八岁满口黄牙的小姑娘怀里,又有一位30多岁的姐姐正在包扎她胳膊上的伤口,之前的黑衣人全都死了,4、5名女子正在处理尸体清扫现场,最瘆人的则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名女子,靴子上绕了一圈飞镖,腰间挂着一条皮鞭,背上的弓箭比那些黑衣人的还要大许多,脸上还戴着个鬼魅的面具,露出的两只眼睛竟然像野兽一样凶狠。姚淑毕竟出生长大在和谐美好的社会主义社会,见到这般场景真是不知道该有什么心情,似乎自己的下丘脑、边缘叶、丘脑核团等等器官都丧失了功能。
这时,一名清理现场的女子拿着一枚腰牌过来,神色紧张地交给面具女。面具女瞥了一眼,说:“不必紧张,太傅品阶虽高,但不过是个虚职,他不敢让皇帝知道自己养了那么多武功高强的府兵。何况你们办事一向利索,我相信你们不会留下痕迹。”姚淑才知道,绑架自己的是太傅,可太傅为什么要绑架她?之舟又在哪里?带着心里一堆疑问,又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躺在软和的床上,换了干净衣服,面具女坐在一桌的好菜旁边。黄牙小妹扶了姚淑起来,带到桌边,给她盛饭夹菜。可面具女的威风压得她筷子都不敢拿。黄牙小妹甜甜一笑:“姑娘别怕!我叫芽儿,这是月娘,她虽戴着可怕的面具,心眼却是这世上顶好的。你因箭伤染了七日风,都是月娘给你治好的。”
姚淑从书上知道七日风就是破伤风,在古代几乎就是不治之症,想不到这看似凶神恶煞的面具女竟然救了自己两回。
“多谢姑……”姚淑正要谢恩。那女子就冷冷打断了她:“不必谢我!我救了你,也给你种了蛊。”
“凭什么?”
“我救你是道义,给你种蛊是手段。你也不必如此气愤,那蛊平日里不会如何,可只要你生出害我之心,它便会啃噬你的五脏六腑,令你痛不欲生。”面具女继续吃菜喝汤,“吃吧!菜该凉了,边吃边说。”
面具下的声音冷若冰霜,姚淑再不敢多嘴反抗。谈话间,二人皆报了自己的来历与身份。原来,这面具女正是那怀化女将军于晓月。
这于晓月小时活泼可爱得紧。她一出生,大将军就变“女儿奴”,读书习武都是自己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检查教导,出征打仗就算是伤痕累累也不忘带回一些稀奇玩意给晓月玩耍。后来见镇国大将军的儿子被质在宫中,于父便狠下心说孩子命格不好,容易早夭,需要佛光护佑,送去红叶禅师处抚养,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
听完姚淑的故事,晓月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救了何花师姐的准儿媳,知道所救之人的来历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就让她去休息,自己回到屋里,忆起了往事。
话说,这于晓月天资聪颖、骨骼清奇,在禅师的教导下,不仅练出了一身盖世武功,而且养出了一副侠义心肠,最喜欢跟着僧人们一起赠医施粥。见到那些家中没有男人的孤寡容易受人欺负,晓月一方面拔刀相助,一方面私下教她们功夫学问用以强身自卫。众人感怀在心,尊称晓月为“月娘”,无论老幼,都听晓月的。人数越来越多,经年累月竟渐渐产生制度,成了大燕第一女子帮派“月娘帮”。引起朝廷恐慌,恰逢忙豁仑人大举进攻,需要于父打仗。皇帝便名曰表彰其巾帼不让须眉,实则招安,在晓月16岁这年封她为“怀化女将军”,“月娘帮”成了“月娘军”,并即刻派她带着月娘军随父出征。
彼时晓月心思单纯,岂懂朝廷的波诡云谲?刚和父亲分开就受奸臣所害,与左右前锋、数名亲兵一起被俘。
亦剌哈见到于晓月一众都是年轻小姑娘,当场就扬言要和各个部落首领分享美女。月娘军的姑娘们吓得哭成一片。只有晓月不屈不挠,奋力站直身子,她本就天生神力,又意志坚定,几个忙豁仑武士竟然也只能将将制住她,无法逼她跪下。于晓月瞪着眼睛与那些部落首领逐一对视,大声呵斥众人:“哭什么?是我的姐妹就记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哭声立时三刻就停了。亦剌哈见状,扬手就给了晓月一个耳光,打得晓月耳朵、鼻子、嘴角一齐流血,脑子里好似那唱戏的开场一样,盆儿钵儿铙儿鼓儿齐齐响起,身子已摇摇晃晃,却依然用那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支撑着自己站着。眼看着亦剌哈又要踢她,铁穆耳阻止了他:“亦剌哈,我看这女子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却胆识过人,不像是一般人。不如派人去燕国送信,再看如何处置。”众人皆以为有理,同意了铁穆耳的建议,不多天后,他们收到密报,知道了晓月的身份。遂决定好好养着晓月,用来跟于父谈判,又想从她嘴里套出军情,竟然派人当着晓月的面,拷打她的姑娘们:姑娘们一个个受尽酷刑,被生生折磨致死,却无一人告饶泄密。所幸,父亲打了胜仗,救出了她。可朝廷答应归还忙豁仑俘虏,晓月不能为自己的小姐妹们报仇雪恨,便天天去宫门外跪着要告御状。结果,皇帝只答应给些钱财布帛安抚月娘军。
这些年,于晓月带着月娘军日夜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忙豁仑人决一死战,终日戴着面具以警醒自己:大仇未报,无颜见人!就连未婚夫婿也成了垫脚石,所谓奸杀民女,其实是两年前调戏了一个有心病的女子,吓得人家心悸发作,当场死亡。当时,于晓月默不作声将此事压了下来,桓州城破的消息一传到她耳中,她就立刻派人将这件事捅了出来,静待风云变幻。
晓月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枕边放着面具,常年不见阳光的脸蛋白净如月,一圈长长的眼睫毛投下阴影在那一双英气逼人的星眸里,高挺的鼻梁好似雕刻出来的,红唇皓齿微微张了张,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眼前渐渐模糊,竟不知是不是月色太朦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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