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人家(四十六)
串场人家(四十六)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下了拉大锯的三角架,感到浑身散了架。老农说的话有听头,一种活计,一种骨头,就是说,每换一工种,就得重新适应一下。挑担子,就有三日肩膀四日腿的说法。从未挑过担子的,先是肩磨破,腿酸。牙子一咬,坚持几天,过了这个关,就平安无事,久而久之,肩上能压出扁担瘤。若一下子停下来,还感到肩痒痒的。要弄个担子压压。不然,走起个路来有飘飘然之感。有人曾打过一不太确当的比喻。说穷人草肠子,吃惯了粗粮杂物,蔬果之类。难得一次大鱼大肉,鸡鸭肥肠,图一时口快,过后不是拉肚就是腹胀。过惯了苦日子的肠与胃,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贵客”。细思之,有一定道理。我曾亲历过。
喘息甫定,场头组长走了过来,用商量的口气,却似乎又无退路的语调。说那边一堆刚糙过的二掀大麦,在等着我。趁着风圆,是不是再辛苦一下,上午扬出来,倒在场上,再晒半个太阳,就能过秤进仓,天气报告说明后天有雨,到手的粮食,不能不抢。话不多,字字掷地,毋容我有半点退路。
场头组长五十来岁年纪,老实巴交,对任何人也不会说上几句恭维逢迎的话。似乎他的一生,就为场头而来。我的记忆中,他还是我的远房表兄。自从大集体后,除了寒冬腊月,大雪封门,似乎那个场头,日日可见他的身影。清明未到,队里开始浸种,这就是他场头生活的开始。
农业科学化,种子优良化,种田机械化,那都是以后的事。五、六十年代,种田仍以传统经验为主,有些地方还只保持一年一季,长水稻的,基本是老沤田,每年从浸种开始,一边做秧池,一边落谷。待秧苗长得三寸来高,瞅准时节,起秧栽秧,直至收稻。一般以早稻为主。稻收后,即耕而后放水,直至来年春天,重复上年的事儿。
水田如此,旱地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大春三日,百草排芽,大了春,赤脚奔。那是对春的向往,熬过漫长寒冷的严冬后,人们渴望春的温暖,春的勃发生机。大地一片皆绿。当然更盼望,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事实上,我们这里都要待到春分前后,春雷响后,方见九将尽而耕牛遍地走。
清明种瓜,船装车拉。在种上玉米、瓜果之后,便要着手夏收准备。先说浸种,即将稻种用一定浓度的泥浆水,让稻种在水中沉浮,浮者去,沉者留。然后用清水淘净,置于摺中,保温,让其发芽。初始芽细而短,俗说如蚂蚁子状。将此拌匀,浇上温水,让其上窝。上窝后,必得随时观察其温度,一旦温度上来,立即掀掉上面的草,降温,并动其身,这就是稻种出窝。出了窝的稻种即可落谷。
落谷后的种芽,娇气,需要适当的温度与湿度。二者缺一不可。恶劣天气,寒流来袭。没有塑料薄膜覆盖,便上适当的水,让水略可盖过稻芽,寒流过后,则放水,让稻种尽情享受阳光。
栽秧,既是个体力活,更是个技术活。女人心细,有耐力,所以插秧能手女性偏多。也有出色的男栽秧手。大多男劳力有更重要的农活等着他们。如栽秧时,要将起好的秧把挑到田里,并天女撒花,均匀洒开,便于栽秧手随时取秧在手。场头上的活儿,重的、繁的,如挑担,扬场等。男人当仁不让。当时流行男子汉大小掀,妇女褂子肩之说。说得通俗点,男子汉如连个大小掀都不行,则不能算个合格的男子汉,是不称职的,甚至被人瞧不起,不能算个种田人,把式,对找对象,娶老婆有妨碍。一般来说,能用大小手扬场的,也肯定能用大小手挖泥,斛泥。
何谓大小手?即工具在手,左右逢源,得心应手。以扬场为例,可根据风向,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操作,实质就是两手变换位置而操作。褂子肩容易坏,常被扁担磨着压着,是经常要补的,小小褂子肩,技术含量不低,能把褂子肩补得平复、周正,服贴还真不容易,何况选料,针脚等都有讲究,是考验姑娘家针线活的重要标准。
农村扬场的规矩甚多。一是要听风,风大些,扬时可低些,风小些,则要高些。为辩风听风,头不能戴草帽,影响听风。二是要赤脚,可直接感受脚底下饱稗之别。要求扬时,上天一大片,落地一条线。形如老牛卧地。老手一看谷堆,便知此人扬技如何。我虽年龄不大,能将理论融于实践,别人的眼中,我是老手。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扬着扬着,天近中午,骄阳当头,汗流浃背。我像一即将断油的柴油机,活塞工作慢了下来,再不加油,非停机不可。
该走的都走了,场头上空空的,静寂无声,脱粒机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吼叫。唯有太阳伴着我。我停下板掀,躲到树底下乘个凉,吹个风,也准备回家,可换班的未到,不能擅离职守。正焦急踌躇间,二凤子一手拎饭桶,一手捧着一大碗炒蚕豆。
雪里送炭,不及此举一角。二凤戴着个大檐草帽,上着紧身的碎花低领短衫,把胸顶得老高。穿着个短裤,藕藕节节的两臂双腿,赤着双脚,真真实实地来到面前。二话不说,就着饭桶倒下一大碗站住筷子的粥,送到我面前,就地而坐。炒蚕豆的香味,实在诱人。我看着碗中的蚕豆,便知二凤子用心良苦。
蚕豆虽小,我对其情有独钟,炒蚕豆,得之祖传。其味特佳,无论城市农村亲朋,凡吃过我所炒的蚕豆,皆赞而不绝。一次,同二凤闲聊,二凤说她娘总喜在蚕豆上市时,炒上几次,让全家尝个鲜。听之,我便滔滔不绝,谈起了冯氏炒法,二凤来了兴趣,非吊着我胳膊,让我细细道来。被她缠得没法,就说了几要点:
一是要真熟,外皮看上去似焦而带黑,锅里不再有豆爆烈之声。二是水要一次性放足,放些豆油,让其煮到汤将尽而带卤,放盐。稍待,三是放足量的蒜泥。一放即起锅。吃时,一定要有卤,方为上品。细察之,二凤今天所炒蚕豆,极具冯氏特色,似得其真传。尝未几粒。味香满口。我边吃,边夸二凤子聪明,一点就通。见我夸她,眉舒眼笑,一汪深情,双眸中直射而来。二凤见四下无人,悄悄站起,我的左右颊上,栽下了她的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乔永星,1949年出生在上海,10岁随母亲下放回到盐城新兴公社。1966年盐城中学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在农村生活二十余年后,随知青妻子返城。喜欢写些散文,小说之类,大多是农村生活题材。已完成《串场河畔》、《串场故事》两部系列小说和《学书》中篇小说以及几十篇短篇小说。累计近七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