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106期||富英勋：我一转身 小河就清瘦了许多
富英勋诗选
作者简介：富英勋，男，辽宁锦州人，高级工程师，中国高压电器标准技术委员会委员，全国电器行业标准技术委员会委员，现供职于锦州锦开电器集团。九三学社锦州市委委员，政协锦州市第十二、十三届委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锦州音乐文学学会常务副主席，有小说、散文、诗词等数十万字发表于各类期刊，散见于《萌芽》《散文诗》《诗歌月刊》《鸭绿江》《海燕》《中华诗词报》《锦州日报》等。
作者诗观：笑看纷攘，我甘于沉默，而让文字在刀锋上炫舞。
诗人富英勋
●我的父亲
1
父亲的扫帚，老早就把太阳赶出了东山
阳光一万道，哗然泄进小院
炊烟细细，拔出水样清晨
燕子金色的呢喃，在父亲的扫帚上
跳来窜去
穿跨栏背心的父亲，他结实的肩膀
正扛着一轮朝阳
那时，父亲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如西屋壁上的大钟，喀嚓喀嚓筋骨硬朗
日子被父亲整齐地码放成垛
高过喧哗的玉米，高过东山
父亲一挺腰，就超过了门前的大槐
顶住了青天
2
父亲的自行车是一匹黑骏马
威风凛凛
这匹马每月两次腾进小院
铃声叮铃，整个村庄都喜气洋洋
三十八岁的父亲，肩上担两只土筐
一头，是五十里地外父亲教书的学校
筐里装着母亲、二姐和三岁的弟弟
另一头的土筐里
有卧炕的祖母，祖父、大姐和我
父亲，这个坚韧的挑夫
这个倔强不屈的驭手
一路把山道趟得烟霞飞扬
我六岁的眼睛，每天都贴在玻璃窗上
看尘路上的骑车人
那个胡茬上挑着霜雪的小个子男人
一定是父亲
3
每到八月，父亲的学校放暑假
河洼里的蒿草便疯长起来
淙淙水声、啾啾鸟鸣，顺着树趟子跑
顺着父亲高挽的裤腿跑
一把滴着阳光的镰刀，追着蒿草跑
一场铺天盖地蒿草的清芬，也奔跑起来
一轮彤彤落日，被父亲撵瘫在西山
天色黝黑，一座绿茵茵的小山
一晃，就闪进了家门
那些扎好的蒿草
整齐地列阵于父亲的脚下
多像一捆捆日子
4
从中学校长到收废品的老头儿
父亲说，这有啥磕碜的
我又没抢
一辆三轮车，一杆勾称
一顶旧草帽，一双黄胶鞋
父亲学不会扯着嗓子喊：收废品喽
那些废铜烂铁
却每天都灿出霞光，飞上他的脸
那天傍晚，蛙声煮沸了村庄
晚霞溅溅
父亲铁青着脸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母亲说，被两个坏小子给调了包
收来的废铜变成了两块砖头
一百二十元啊，没了
就当丢了吧，我说
你知道啥，一百二十块啊
能买两根好檩子呢
你弟弟的房款快凑齐了
我却弄丢了两根檩子
父亲的泪珠掉下来
砸飞脚边的尘土，砸颤小院
——蛙声阒静
5
家乡的小河
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清澈、欢畅
父亲把推网抬起的时候
那些青青的小虾
团身空翻的姿势煞是好看
我跟着父亲在溪水里追踩夕阳
在他的鱼网里，捉起一尾尾
金色的日子
父亲高挽着裤腿
和背景里的青山一样高
我一转身之间，小河就清瘦了许多
父亲弓背的身影
已经遮不住一棵小树
如果有一位神巫
能让父亲再次挺起脊梁
再从小河中捉出一条欢跃的白鲢
我愿意对他顶礼膜拜
并且，敬奉终生
6
老家的矮墙，又矮了一截
父亲的脸，更贴近了泥土
也许，泥土比岁月更具诱惑
八十四年的风雪
都歇在了父亲的肩上
我小时候爬上爬下的脊梁
看起来，更像一座山了
秋晚，父亲的背影
弓在橘阳里
无限的风，在远处无限地深入
背景由红到灰，越来越暗淡
山的形状渐入模糊
只是山顶那些红彩，一涌一涌地
不肯褪去
7
人老先老腿
父亲说，脚麻，腿肚子发软
——人这一生行的里程是个定数
奔波一生的父亲，走不动了
也许，所有的寒都在父亲的骨骼里
积聚成了石头
也许，所有的路都在父亲的血管里
缠绕成了绊绳
父亲推着助行车
缓缓行在阳光里
我看见，堤下的青藤慢慢爬上来
缠住一棵行将枯竭的老树
远山匍伏退远
一万亩秋天无声无息
炊烟袅娜，却无法攀上树干
风啊，请你再柔一些
我害怕那轰然折断的树干
露出岁月的年轮
8
我们姐弟五人
从小到大，父亲没动过我们一个手指头
可现在，父亲却越来越频地抽打我
用皮鞭
这皮鞭，伤不到我的肌肤
却把我的心，抽得汩汩流血
透骨草在泡脚盆里散发着清香
父亲的脚搅起一团水气
活血化瘀的药效，如何能敷平
岁月在他腿上碾过的痕迹
——这条可恶的鞭子
9
立春。天渐暖和
父亲喉咙里的风还没减弱
依旧挂着冰霜
房间里阳光很好
挂钟小小的脚步被风吹得乱跑
墙角的裂纹似乎又裂开了一些
楼体有些晃动
我站立不稳。不敢靠近父亲
我怕父亲喉咙里的风
怕我一下子吹进寒冬
那里，冰河结冻荒草萧瑟
冷啊！
快大开窗门，把春天都请进屋来
10
父亲在楼前辟了一小块地
种黄瓜、茄子、豆角，还有冬瓜
从春到秋，父亲整日在他的田地中忙碌着
仿佛，那块地有100亩
那天，我隔着窗喊父亲
耳背的他浑然不知
拄着铁锹立尽斜阳
像极了一棵老树桩
枝叶嫩绿绽满他一身
打造生活的人
他的手上，有灿烂的光
父亲种下的是时光
夜晚，我总看见星子在瓜架上
闪闪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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