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叫《石头记》,为啥也叫《会真记》,也叫《西厢记》?

上卷 第二十三回 第六节:

【原文】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正经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那个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协,只见袭人走来,说道:“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罢。”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别了黛玉,同袭人回房换衣不提.

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回头看时,原来是……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妆晨绣夜心无矣,对月临风恨有之

【端木持易见解】

今天是2019年10月24日星期四,要说的故事,却是某年某月的三月“中浣”,中浣,原指古时官吏每月中旬的休沐日。后泛指每月中旬。北宋大诗人秦观曾经在“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后来做过一首词。叫《金明池》,其中说“好花枝、半出墙头,似怅望、芳草王孙何处。更水绕人家,桥当门巷,燕燕莺莺飞舞”,“春来、倍觉伤心,念故国情多,新年愁苦。纵宝马嘶风,红尘拂面,也则寻芳归去”。北宋东京城外西侧有两座御苑南北向对,北为金明池,南为琼林苑。琼林苑自宋太祖时期就开始修建,直至徽宗时才最终建成。然并卵,靖康之变之后,北宋被灭国,徽宗和皇室宗族们全部作为俘虏被押送到了金国,时常被虐,1135年死于金国的五国城,时年54岁。

《会真记》,会是凝聚的意思;真是真情,真义,真实,真意等。《会真记》也叫《莺莺传》,是唐代传奇小说,由元稹编撰。主要讲述的是贫寒书生张生对没落贵族女子崔莺莺始乱终弃的悲剧故事。

但真的只是传奇小说吗?真实的故事,比小说还传奇,还真实。这个故事就是来自真实的元稹的故事。元稹一生爱过六个女人,第一个姑娘名叫崔双文,是个冰雪聪明,兰心蕙质的美人,是元稹的远房表妹。故事详情就是《会真记》里面记述的。但为了功名,他后来离开了初恋。第二个就是京兆尹(相当于首都市长)韦夏卿的小女儿,因为韦夏卿对元稹非常赏识,于是把小女儿韦丛许配给他。元稹虽然惦记着崔双文,但考虑到韦家的权势以及唾手可得的仕途,只能忍痛割爱,答应了韦夏卿,愿意取韦小姐为妻!可惜,韦丛二十七岁那年,因病去世。三十一岁的元稹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后来到四川出差,遇到歌坛明星薛涛(42岁),二人马上情投意合,但后来离开四川以后,就又抛弃了薛涛。因为薛涛身份不利于他的仕途。后来又娶了一个妻子,叫安仙嫔为妻;三年后去世了。又到四川达州任职,邂逅了裴淑,娶为第三任妻子。后来又到江南,遇到江南第一美女刘采春,又在了一起。你说元稹爱不爱这些女人?他也是真爱。但美女和功名比起来,哪个又是真爱呢?

再看“落红成阵”,来自《西厢记》,仙吕*混江龙,仙吕是宫调名,混江龙是曲牌名。内容是:“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单说这个《仙吕混江龙》,这里引申的故事是明末爱国歌姬柳如是和钱谦益的故事。当崇祯帝自缢,清军占领北京后,南京建成了弘光小朝廷,柳如是支持钱谦益当了南明的礼部尚书。不久清军南下,当兵临城下时,柳如是劝钱谦益与其一起投水殉国,钱谦益沉思无语,最后走下水池试了一下水,说:“水太冷,不能下”,柳如是“奋身欲沉池水中”,却给钱谦益硬托住了。于是钱谦益便腼颜迎降了。钱谦益降清去北京,柳如是留在南京不去。落红成阵,不正是说的人头滚烫吗?“燕泥”不正是北京吗?六朝金粉,不正是南京的陷落吗?三楚精神,讲的就是秦朝末年,被秦国所灭的楚国人民,不屈的发出怒吼:“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后来在项羽等的带领下,推翻秦朝的故事。

黛玉批评宝玉,说“`多愁多病身”“倾国倾城貌”是淫词艳曲,其实这和之前贾政批评宝玉的一样,不是真的。先看“多愁多病身”,这句话最早来自韦庄的《遣兴》:

如幻如泡世,多愁多病身。

乱来知酒圣,贫去觉钱神。

异国清明节,空江寂寞春。

声声林上鸟,唤我北归秦。

韦庄是唐朝末年,五代时期的著名诗人,是花间派的代表。他的故事,更加令人唏嘘。他本是唐朝人,唐亡,他到蜀地,跟谁蜀地之王王建,建立了五代的前蜀,定前蜀开国制度。但皇帝王建到他家喝酒,无意间看到了他最爱的女人,就找了个借口,让这个女人到宫里教学,就跟元春一样,类似的风藻宫尚书。韦庄岂敢不从?他痛苦难过,于是写下两首词送进了宫:

荷叶杯二首

其一

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

闲掩翠屏金凤,残梦,罗幕画堂空。碧天无路信难通,惆怅旧房栊。

其二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后来她的爱人看到这两首词,竟绝食而亡。而王建,由于排行老八,所以被人称为王八,宝玉声言变忘八,等将来黛玉“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实际上和韦庄此事一样的。

而“倾国倾城貌”,则讲述的是汉武帝和李夫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的故事。后来李夫人死了,汉武帝又作了一首悼念词《落叶哀蝉曲》:“罗袂兮无声,重墀兮生尘,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宁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可惜,同是这位汉武帝,在求仙的时候,曾庄严宣布:“要是我能成仙,那抛弃自己的妻子儿女就像抛弃一双旧鞋一样。”

诸位,我为何列举了这么多案例?

宋徽宗守不住江山,实际上那些亡国的皇帝,哪个守住了?元稹守不住初恋,那么多女人,他一个也守不住;钱谦益守不住名;韦庄守不住他最爱的人;汉武帝守不住他的爱情,也守不住他的命。这些人,在黛玉眼里,皇帝、学士、名人、诗人、政治家、军事家等等,个个“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就是长得好看,却不结穗,华而不实;外表银光闪闪,实际上却是个锡做的枪头,软的。当然,这是她认为,这些人都是毫无担当的,毫无真爱的。

但进一步看,这些人除了受美色、名誉、虚荣、权位、长寿的诱惑主动放弃爱情,放弃爱人以外,也有受死亡的威胁,被迫放弃的。但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有一个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是一个私有的世界,是一个不停的占有、争夺、剥夺的世界,无论是骗的、抢的、盗的、胁迫的、霸占的等等,都为了私有。既然这样,就没有一个人守得住。人人都想得到,最后人人都只能是一时得到;或者说,谁也别想永远占有。大争之世,人皆鱼肉,吹或者被吃,又岂能容得下爱情?别说爱情了,其他的美女、名誉、地位、权力、寿命、财富等等,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不都是竞逐的对象吗?用花来象征这些美好事物的话,不真个是“落红成阵”吗?每一次争斗,每一次选择取舍,不都是“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爱情不保,爱人不保,财富不保,名誉不保,地位不保,权力不保,性命不保,不都是情理中事吗?

谁又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呢?谁又能长久的主宰这个世界呢?

但不做主,不主宰这个世界,你又有其他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得到的终将失去:“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美好的终将变天:“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如花美眷”,也必似水流年

历史的规律一定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无论天上、还是人间,无论自然,还是社会,都必将“落花流水”。

你看,“大老爷的身上”说不好,就不好了!

知道了这些世事人情,又如何为好呢?

是像宝玉一样,抛花入流水,做一个看客。还是晨妆夜绣,做个无心人,得过且过?还是对月临风,聊发一番悲恨长歌?还是像黛玉那样,将落花好好埋葬,做完最后一场祭奠?

大话西游中曾经有一段经典对白,“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每次都令人无比动容,无比遗憾!

所以,《会真记》(写于公元801年)中的张生丢了魂,失了真,让后来的仁人志士,人民群众,无比唏嘘慨叹;这个痛,善良的人们,悲痛了500年,到了公元1295~1307年,终于,伟大的人民艺术家王实甫,在《西厢记》里,让张生真的“再活一次”,这一次,觉悟了的张生在无产者红娘的帮助下,挣脱封建礼教桎梏,以顽强的意志和反抗精神,冲破孙飞虎、崔母、郑恒等人的重重阻挠,与心爱的姑娘崔莺莺终成眷属!

他终于用行动向心爱的姑娘说出三个字:我爱你!并在爱的期限上,郑重的刻上三个字:一万年。

而我们的曹先生,不也正是让自己回到“红楼”,回到“梦”里,对自己,对曾经爱过他的人,也对他曾经爱过的人,大声的说,“我爱你们”,“这一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把我对你们的爱,刻在石头上”——

正面篆文: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背面篆文: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本回完)

【后记】

端木持易的好朋友鹿门山客看到此处,流下两行真诚的热泪,做了一段深情的自白:“这一次,曹雪芹,再也不会失真了,他一定会写真,所以,《红楼梦》才能聚集了最真实的人、情、世事、真理;《红楼梦》,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会真记》啊。”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