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的“生活易学”
宋代是易学史上的“高度繁荣时期”(朱伯崑语),产生很多重要的易学著作。作为宋代之显学的易学,不仅是学子的考试科目、学者经学研究的对象,并且进入宋代文人生活的各个方面,这种现象不妨称之为“生活易学”。
宋代是易学史上的“高度繁荣时期”(朱伯崑语),产生很多重要的易学著作。作为宋代之显学的易学,不仅是学子的考试科目、学者经学研究的对象,并且进入宋代文人生活的各个方面,这种现象不妨称之为“生活易学”。
卜筮与谐谑
“易本卜筮”,在宋代文人的诗文中,经常可见卜筮的应用。王禹偁《小畜集序》云:“将名其集,以《易》筮之,得《乾》之《小畜》,《乾》之《象》曰:'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以禹偁修辞立诚,守道行己之义也。《小畜》之《象》曰:'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苏轼在《与刘宜翁使君书》中说:“昨夜梦人为作易卦,得《大有》上九,及觉而占之,乃郭景纯为许迈筮,有'元吉自天佑之'之语,遽作此书。”他的《书筮》一文还专门记载了卜筮的过程。陆游的诗也常出现卜筮场景,如《贫居即事》云:“筮《易》常逢坎,推星但值箕。”《野兴》诗云:“蓍草晨占大《易》爻,松肪夜借隐书抄。”朱熹在《与刘德修书》中说:“病中痊发狂疾,欲舒愤懑,一诉穹苍。既复自疑,因以《易》筮之,得《遁》之《家人》,为'遁尾好遁'之占,遂亟焚稿齰舌,然胸中犹勃勃不能已也。”
《周易》也可成为朋友间调侃的谈资。俞文豹《吹剑录》载:“东坡先生尝遇客行一令,以两卦名证一故事。一人云:'孟尝门下三千客,大有同人。'一人云:'光武兵渡滹沱河,未济既济。'一人云:'刘宽羹污朝衣,家人小过。'先生曰:'牛僧孺父子犯罪,先斩大畜,后斩小畜。'盖为荆公发也。”这里以两卦相连,《大有》、《同人》,《未济》、《既济》,《家人》、《小过》,《大畜》、《小畜》。苏轼所对语带讥讽,而对卦名的运用贴切连贯不露痕迹。孙宗鉴《东皋杂录》载苏轼另一轶事:“东坡善嘲谑,以吕微仲丰硕,每戏之曰:'公真有大臣礼,坤六二所谓直方大也。'后拜相,东坡当制。有云:'果艺以达,有孔门三子之风;直方而大,得坤爻六二之动。'”所记之事虽然未必属实,但从中可见宋代易学不仅是学者研究之对象、士人攻读之经典,也是谐谑调侃之谈资。
读易与休闲
宋诗中出现很多以“读易”为意象的诗歌。在这些诗歌中,《周易》或是闲居生活的伴侣,如梅尧臣《闲居》诗云:“读易忘饥倦,东窗尽日开。庭花昏自敛,野蝶昼还来。谩数过篱笋,遥窥隔叶梅。唯愁车马入,门外起尘埃。”笔下一幅闲适画卷,庭花自开自敛,野蝶来来往往,而诗人唯恐车马扰人,但求心不起尘。邵雍《清风短吟》诗云:“长具斋庄缘读易,每惭疏散为吟诗。”“读易”成了邵雍闲适生活的一部分。再如魏了翁笔下的“起傍梅花读周易,一床明月四檐声”等等。在有些诗中,“读易”成为诗人在贬谪生活中排遣忧虑、忘怀得失的方式。王禹偁《黄州新建小竹楼记》云:“公退之暇,披鹤氅衣,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焚香读易”是诗人洁身自好、恬淡生活的一个缩影,也是诗人“消遣世虑”的一种方式。与此类似,欧阳修《读易》诗云:“莫嫌白发拥朱轮,恩许东州养病臣。饮酒横琴销永日,焚香读易过残春。昔贤轩冕如遗屣,世路风波偶脱身。寄语西家隐君子,奈何名姓已惊人。”此诗写于欧阳修半仕半隐的知青州期间,“读易”则是诗人归隐心志的象征。
据笔者统计,陆游创作了四十多首有关“读易”生活的诗歌。其中直接以《读易》为题的有五首,如《读易》诗云:“净扫东窗读周易,笑人投老欲依僧。”“焚香读易”、“病中读易”、“床头周易”是陆游笔下常见的几种“读易”场景。“焚香读易”的如“玩易焚香消永日,听琴煮茗送残春”。病中读易的如《小疾谢客》诗云:“小疾深居不唤医,消摇更觉胜平时。痴人未害看周易,名士真须读楚辞。”在陆游的笔下,“读易”是可以医疾的。而最能表现《周易》与陆游生活密切程度的是“床头周易”,在陆诗中出现13次之多。如《闲中偶题》诗云:“架上汉书那复看,床头周易亦相忘。”《次韵王给事见寄》诗云:“床头周易尊中酒,犹赖渠侬不负人。”
此类诗中的“读易”很少是皓首穷经的枯寂苦读,而是诗人在《周易》中寻找否泰之道,忘怀得失,获得心灵闲适与解放。《周易》成为修身养性之方,成为归隐、闲适生活的道具之一,也是诗人清幽高洁、止欲归隐的心灵象征。
字序与亭名
黄庭坚有很多“字序”类文章,从他为求字者所起的字来看,多与《周易》有关。其《张光祖光嗣字说》云:“《易》曰:'君子之光有晖,吉。'夫充实而无憾,则其光有晖矣,故字之如此。”黄庭坚为其取字“载晖”。《晁氏四子字说》中四人的字分别来自《易》的四卦,黄庭坚说:“观颐自求口实,内外尽矣……故字端颐”,“君以抚民,知临者也……故字端临”,“日之晋也,亨乎大明……故字端晋”。其他文章还有《国经字说》、《周渤字说》等。
除了名、字来自《周易》,亭台楼阁的命名很多也来自《周易》。晁以道有《传易堂记》文,石介诗中有“读易堂”,朱熹有《玩易斋》诗,均直接以《易》为名。还有很多取自《周易》卦名。这些命名往往寄予作者的一些思想。王禹偁《李氏园亭记》云:“目其亭之中央者曰'克家',取象于《易》也。”《蒙》九二爻有“子克家”一语,意谓可以治家。黄庭坚对于《颐》卦尤其关注,其《冀州养正堂记》文云:“谓其堂曰:'养正',是在《易》之《颐》'贞吉,观颐,自求口实'者也。”其《颐轩诗六首并序》更能代表其人格精神,其《诗序》云此六诗“乃以'观颐自求口实'六字作诗,以劝戒之”,其立意在“自求口实”、“乐善能贫”、“节欲自足”的人格精神。以第二首为例,其诗云:“知足是灵龟,无厌乃朵颐。虚心万物表,寒暑自四时。”前两句典出《颐》初九爻的“舍尔灵龟,观我朵颐”,黄庭坚另有诗云:“俗士得失重,舍龟观朵颐。”“灵龟”是所应珍重的知足品质,而“朵颐”则是无法满足的肉欲享受,去欲养心,在滔滔浊世前保持人格独立,这是他通过《颐》卦而获得的人生感悟。另外朱熹老师刘子翚的《复斋铭》,朱熹的《复斋记》、《复斋偶题》,杨万里的《复斋记》等都来自《复》卦。梅尧臣的《观王介夫蒙亭记因记题蒙亭》、朱熹的《蒙轩》则聚焦在《蒙》卦。虽然这一类文字多是应景,但从中透露出《周易》在文人生活中的影响。(程刚)